《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49、临涛一梦生春晓1

　　那时，正是天刚破晓的时分。

　　修行人都有早起的习惯，仕锦和林笑也不例外。只是这两人新婚情浓，难得的都没出去练晨功，而是躲在房里絮絮说着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笑怨道：“都怨你，昨儿晚只顾着睡了，什么都没做！”

　　仕锦装傻：“做什么？”

　　“哎呀，就是....”林笑本是理直气壮，可一提那事儿，他也发起窘来，到最后却还是咬着唇，一跺脚，“就是...房事嘛...”瞧仕锦那一边吭哧吭哧直笑，林笑噘起了嘴，“你个大坏人，明知故问！”

　　“呵呵，”将他梳好的长发挽起，仕锦低低笑道，“傻葱花，又不急在这一时，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不也是看你没多少心情嘛？”想起昨天婧王袭杀她们用的尸魁，居然是林笑的亲母，眼睁睁看着最亲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力去救，林笑只觉得阵阵心痛。

　　红白相冲，这在礼制里可是大不祥。

　　这回被仕锦一提，少年的眼圈刷地红了，恨恨道：“那个婧王，那帮苗巫...我一定要让她们挫骨扬灰，给我娘偿命！”他狠狠道，“锦儿，有朝一日我要亲自报仇，你要帮我。”仕锦轻轻嗯了一声，在背后抱住了他，房内气氛越发的压抑了起来。

　　林笑独自出了会儿神，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语调欢快了起来：“对了锦儿，昨晚草草补了姓萧的婚仪，我竟忘了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了，”他打开梳妆镜下的樟木屉子，取出一个青底纹金龙的绣囊来，兴冲冲塞到仕锦手里，“呐，送给你，白首同心，天地共鉴，不悔与凭。”仕锦愣了愣，下意识打开来看了看，发现是一个由乌发编成的平安结，绳结中间串了一个翡翠的阴阳鱼。丝发柔滑，翡翠圆润，摸在手里非常舒服。仕锦比了比，发现长短刚好，顺手挂在自己脖子上。

　　“不要小看它哦，听说这个平安结要在祈愿者身上戴十年以上才会灵，我可是十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还是我娘教我结的术呢，”林笑得意得眸子黑亮黑亮，真挚道，“锦儿，你懂我想说的意思吗？我不需要荣华富贵，更不在乎你是贫是贱。一路风雨，我只求你平安，一定要平安。”

　　仕锦笑笑，无言，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见她半个字也不说，少年眼儿一瞪：“坏人！光看我做什么，你的呢？拿来。”却听她扑哧一笑：“我的好夫君，这不就戴在你头上么，自己摸摸看？”林笑愣愣地摸上去，果然发现束发的丝带被仕锦换成了一支硬硬的发钗。古礼规定，男儿只有嫁作人夫以后束发才能用簪钗。林笑摸着那根雕刻得深深浅浅的棍子，想起自己也有为人夫君的一天，不由一阵脸热——那是一支金骨赤珊瑚雕刻而成的蝴蝶钗子。

　　拔下来一瞧，钗臂上题了八个娟秀的小楷：“蝴蝶比翼，永不分离。”

　　失神的功夫，他听见仕锦笑盈盈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定情之物，白首同心；天地共鉴，不悔与凭。葱花，喜欢么？”她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支蝴蝶钗子，两钗的钗臂呈三菱形，两只残缺的蝴蝶翅膀并在一处，恰似一对相戏的蝴蝶，那八个字就刻在两钗合并的菱面里。

　　“当然喜欢！”林笑开心地拿着并在一起的钗子左右把玩，像小孩子刚得到心爱的玩具般爱不释手。知他喜欢，仕锦笑眯眯，殷勤要替他簪上。

　　就在这时，忽听萧如珏那厢传来惊天一声炸响，连带着画舫的半面墙都给掀掉了！仕锦大惊，见漫天碎末之中有红光如雾，正与斑驳的金色掺杂，明明灭灭，她顿时意识到了不妙。

　　这世间心法先修真气，再由真气演化诞生灵觉。仕锦传萧如珏的圆转如意，却是糅合了罗淑珍交给她的凝练灵觉的心法。这个改编版的圆转如意其实是仕锦一个理论上的构想，利用圆转如意的无所不调的特性，将萧如珏体内非人的真气积累引出，通过圆转如意这个润滑剂，一点一点转变成真正能为主人所用的灵觉。让灵觉不至于像那天晚上，主人一激动，灵觉就脱离了控制，甚至一度淹没了萧如珏本身的神志。

　　那种情形，类似于修行人常说的“狂化”。

　　没有痛觉，没有记忆，只有最纯粹的力量和本能，直到灵觉耗尽。

　　仕锦以为，萧如珏身上怎么说还有锁魂压着，那非人的真气量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失控。只要他转化的时候谨慎些，细水长流，理论上讲绝对不会有现在走火入魔的状况。观那双绝真气红光冲天，分明在把已经转化成圆转如意的真气一点点往回扯，而萧如珏正在全力压制。艰难的角力，圆转和双绝两种真气拿他一身的经脉作战场，顽强地拉锯着。

　　有汗水从他额头淌下，很快被奔腾的真气蒸发。

　　情况危急，仕锦思忖一阵，灵觉全开，白凤灵识迅速淡化，圆转如意金光大盛。她缓缓一掌按在萧如珏背后，耀耀金光强势介入，一把扯住了角力中的媚幻双绝，疯狂旋转。感受到仕锦的入侵，赤红色真气如一头被惊怒的野兽，注意力一转，却因为主人压制正在激烈地挣扎着。“小珏，是我。”仕锦沉声道，“一切有我，你放手吧。”

　　他似乎是听到了，束缚体内真气的念头一松。

　　盘缠仕锦的白凤灵识也散了，仿佛瞬间气化成了雾，金红两色，势如双龙，冲天而起。

　　两者盘缠旋转，赤光如怒，金光如练，仕锦的真气竟隐隐落了下乘。

　　陡然增大的压力让仕锦也有些吃不消，她扑通跌坐在地，身下的木板顿时传来咯喳喳不堪重负的声响，林笑正要掠过来帮忙，却被仕锦的眼神制止住了。

　　他不解，却见一旁的萧如珏瞟了一眼舫外。林笑往后一瞧，好家伙，有此异响，秋水河两岸不知何时围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怕这画舫漂得远了，昨夜她们便在秋水河中下了锚。此时，武功高强如叶大青鸟仗着凌空虚步，当先掠上了画舫。很快，萧如珏那四个贴身侍卫也不甘落后，跟着飞了上来。见此情形，林笑顿时明白了仕锦的用意，警惕道：“都靠过来作甚？不许乱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作甚？”方脸一挑眉，脸上是难得的阴狠，“告诉你，这女人若是害死了我们少主，我要你们陪葬！”话说到这里，感到萧如珏正狠狠瞪了过来，她很光棍地把手一摊，“少主你瞪我也没用，能活下来我认罚。”

　　萧如珏脸色煞白，本就精力不济，听这话更是干脆把眼闭上了。

　　却不知这时，仕锦的灵魂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境界里。她自己也不明白是如何进入的，或许是苦苦支撑得狠了，身心皆虚，出现了幻象。眼前是一派茫茫无际的黑，仔细一看，却有无数星芒在周围明明灭灭，身在其中，仕锦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现手上有不少银色的丝线散播于外，不知道另一头牵着何方？凝神细看，银色的丝线中斑驳着红光，黑光，甚至还有金色缠绕在自己身上。

　　“这是啥鬼？”她纳闷地想，“这又是哪里？”

　　周遭一派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萧如珏的声音：“锦儿？”他在唤她。

　　仕锦一愣，注意到盘缠着她的纷纭的银色、红色、黑色和金色的线，瞬间乱了。它们嗖嗖地朝着对面的方向飞去，搭上了一个盘膝坐着的人影。“锦儿...”她听到他仍在呼唤，却不看她，更看不到她。少女尝试了多种方法，那个他，却始终无动于衷。仕锦急了，走前几步就要扳他肩膀。哪知一动脚，连接着两人的纷纭的线，仿佛突然失去了纺锤，轰一下散开了！

　　连带着萧如珏的身影也找不到了，仕锦大惊，慌忙散开精神力去寻找。“小珏？小珏！”她焦急地摸索着他的身影。却不知精神力散开的时候，每接触到一条不同颜色的线，那线就会化成一段文字落在她散开的精神力之中。

　　阵盘，作为法则的承载，仕锦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下慢慢成形。

　　自主结盘，这现象要是放在一万年前，肯定是轰动阴阳师界的奇迹。因为在那个时代，学徒们结盘都是通过书本的，将书本里记录的条条法则摸索掌握，继而凝练成精神力量，一点一滴搭建起属于自己的阵盘。

　　而仕锦，却是无意中自主开始结盘的。

　　结盘的过程，对每个阴阳师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她们往往会选择四极法则其中一个为根开始结盘，绝不会像仕锦这么生猛，篓子一张，七荤八素的来者不拒。因为这样结盘无疑是牺牲了稳定，相悖或者重复的法则都会爆裂，打破阵盘。

　　冥冥虚空，远远看去，正有一个金、黑、红、银的四圈四色大阵在仕锦脚下成形。

　　随着雏形初具，媚世世间流转的法则如百川入海，嗖嗖嗖往里灌去。有媚幻双绝和圆转如意的吸力拉扯，间或的一两条爆裂的法则竟被后来大军一气淹没，没来得及给阵盘带来半点伤害。壮观的鲸吞持续了盏茶功夫，越往后，爆豆子般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是频繁。仕锦只觉得呼吸间的功夫，脑子越来越涨，身子也越来越沉，甩都甩不脱。

　　“累了么？”蓦然，她听到虚空里传来清雅的女音，“累了就睡吧，平静地睡吧....”

　　“谁？”仕锦警惕性一起，灵台也为之一清。尽管脑袋依然很沉重，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但仕锦本能地明白，这是到了某个紧要关头，再不舒服也不是睡过去的时候！“你是谁！”她厉声质问，“敢在这时候干扰我？”

　　“小音，对不起。”

　　虚空里的声音一换，变成了一个男儿痴痴如碎的颤音。

　　他那磁性的嗓音近乎于沙哑，却格外的执着：“对不起，小音，对不起....”声声歉意，字字清晰，莫名的听得仕锦神魂一颤——啪！阵盘轰然碎去！

　　下一秒，她的神识也从境界里退了出来。

　　法劫，是学徒成为阴阳师必须跨过的一道坎。仕锦何知，如果不是刚刚那个男儿的声音，她差点就渡过法劫，拥有上古时期的阴阳师才有资格掌握的阵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