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8、君问归期未有期1

　　走前仕锦临时写了份折子，又嘱咐了混球几句。回首见个葱花还憋在暗室里生气，她只得将慕容麒的那本逆天九生秘笈丢给了死撑着也要来相送的萧如珏。

　　这男儿的忍耐力突破天际，几乎就是被仕锦抱出来的，还笑着说自己能走回去。

　　拧不过他，仕锦只得让混球去找背篓。

　　又只剩下他俩，萧如珏方轻轻道：“锦儿，凤翔有我，你不必太过牵挂，一心突破就好。这世道，说到底，实力压倒一切。此行，若不能突破神秘，千万不要回来。”

　　听得仕锦微讶：“难道姐姐她已经……”萧如珏点了下头。

　　呵，神秘境界！

　　感到压力山大，仕锦这一走也走得心事重重。为了避免被姐姐发现，她专挑深山老林，也换过了身装束，让自己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自然也走得顺顺当当。不出三天，抵达了彩蚌谷。站在海边的礁石上，迎着朝霞，仕锦张开双臂，让自己的心越来越静……

　　天人合一。

　　她在调整心境，为悟道做准备。

　　理论知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所谓的神秘境界，天人合一，真气通灵。而通了灵的真气被称为灵气，通灵的过程称作“开灵觉”。唯有灵觉初开，真气才会在灵觉的诱导下慢慢向灵气转化。这是一个玄之又玄的过程，因为典籍并不曾详细的描述过何谓开灵。只说，一旦机缘成熟，灵气不过是水到渠成的转化。

　　奈何，感悟了大半天，红日当中，她终还是啥也没能悟出来。

　　一声长叹，她又何尝不知道量变突破到质变自古便有一条终南捷径？放眼媚世，君主开灵的思路大抵如此：与数名男儿双修，掠夺他人的真气，去堆砌自己的质变，实现开灵。

　　可她偏偏就不愿这么走。

　　也许是心底里的一份说不上来的坚持。

　　也许是典籍看多了的后遗之症。

　　她固执的认为：独自踏上这条路，才是最好的选择。摇摇头，有些彷徨，女孩儿看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又犹疑起来。自家这份古怪的坚持，会不会依旧是错了？

　　说是不要媚魂不要青鸟，却输给了这世道。

　　说是不要小爷，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接连败给了一个死小孩外加一个疯子。

　　难道循规蹈矩才是正确的？

　　难道古往今来，媚世竟真再无一人能够孤身踏上这条路了吗！

　　料想姐姐也是如是走上那条路的吧……

　　啪地一掌拍向水面，打得倒影里的婵仕锦化作一片粼粼水光。不，她不信，她不信！

　　却不知自家这百无头绪的状态，极端危险，行将入魔。她就这么枯坐在海边，看尽日落，又见日出。如是三日，终至，心如止水。再次睁眼，她纵身一跃，奔向彩蚌谷。

　　经过数日的观察，她已大约明白这河谷的潮汐。日出时落，日落时涨，落差约四十尺，可见深处隐约有成片的灿金。想来，当是金骨赤珊瑚。附近也不是没有人，经常有望海村的渔民三三两两，来此地赶海。日出时分，正是此地最热闹的时段。几乎所有人都瞧见了仕锦，少女夭矫如海燕，翩跹若惊鸿，几个起落，便从老远的海岸边飘然而至。

　　再一弹跳，似蛟龙入海，扑通！没了影踪。

　　仙女哇！

　　那些个望海村的渔民没见过世面，只瞧清人家是个女的，便大呼小叫，惊为天人。如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后来仕锦出关，来这彩蚌谷寻仙女的痴汉比真正赶海的还多……

　　潜下五米深处，海水就恢复了它的冰冷，仕锦将准备好的避水珠压在舌下，真气灌注，渐渐在她身外形成了一个淡金色的空气球。她不是第一次用这玩意儿，估摸着自家真气大约能支撑一个时辰，她手脚并用，循着几日来敲定的方向摸去。林笑送她的白玉海螺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出了领口，接触到海水，它焕发出柔亮的荧光——仕锦还不曾注意。

　　往深处再潜三丈左右，瑰丽的海景展现在眼前。

　　好大的一片赤珊瑚！

　　许是多年未曾有人踏足，这片珊瑚株株都有半人多高。深海珊瑚都是鲜活的生命体，舒展着金红色的枝杈，随着海水，轻轻摇曳着。顶上有亮光照下，映在这些金红光转的珊瑚上，隐隐约似有辉光流转，熠熠夺目。仕锦观望了一阵，暗自窃喜：这里面年份久远些的，绝对能发掘出金骨，也就是说——达到了灵材的标准。怕是还有万年以上的，能在主干内凝结出珍贵的精晶。在媚世，金赤精晶是锻造高品质灵器最好的主料。然而，大凡天地宝材必伴生护法——这也是金赤精晶有价无市的另一个原因。

　　守护金骨赤珊瑚的，是一种叫做啮齿鲨的小鱼。

　　这些口器占了身体三分之二的食肉鱼是群居的，别看每条只有巴掌大小，杀伤力也不见怎的，奈何每次出洞的数量相当壮观。仕锦不止一次听她那个臭美的大爹亲回忆过，往往小小一株的赤珊瑚根基一摇，能惊起成千上万的啮齿鲨！食肉动物对血腥味又敏感异常，一时脱身不得，便会被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同类缠住，不死不休。

　　仕锦往东边游了一阵，发现珊瑚群围拱的后方隐约有一条五丈宽的裂隙。

　　想必那岩石之后，就是藏有灵器的神秘之地了。可问题是，眼前的赤珊瑚足有百来株，啮齿鲨的数量想必更加庞大，她如何能在不惊动啮齿鲨群的前提下游进去？至少，以仕锦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更别说——她真气快要耗尽了。

　　浮出水面，仕锦的心情糟糕透顶。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半个月的归期，转眼过去了六天。

　　她还是一点突破的迹象都没有！

　　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漂在海上的仕锦仰望着悠悠的白云，不禁胡思乱想。为什么她的人生不能像这白云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月华皇太女，看似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又知道背后暗藏着怎样的磨难？幽幽一声叹，少女伸出手，试图揭开那冷漠苍天。

　　世事如棋，人生如梦。

　　她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阖上眸，她想起月神丹救起慕容麒时候的记忆，关乎焚天之凤，关乎那场几乎吞噬了月华的水月之祸。可在那之前呢？十岁之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念着，炸裂似的痛再次出现，疼得女孩儿皱了皱眉。是的，她记忆一直都存在断层，似乎遭受过重创。

　　所以林笑才会坚持给她写《葵花》，他说，他要把锦儿忘记的事情都记下来。让他的宝贝锦儿知道，她从不曾失去过什么。她的一切，他都帮她好好儿保管着，妥妥的。

　　呵，葱花……

　　咱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仕锦使劲地想，强忍着那不可抑止的头痛，终于勉强捡回了一些片段。她忆起，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沧澜的贩奴船上。那时她四岁，还是个只知道吊靴尾的傻丫头，九岁的婵彩锦待她还不曾如此冷淡。姐妹俩听说月华截获了一艘散货船，在那船上发现了大量幼童，方知是沧澜外海臭名昭著的贩奴海盗遭了海难，阴差阳错，便宜了月华。那时候的婵彩锦已然开窍，偷摸进天牢想挑些俊俏的收房。

　　拉着妹妹，则是盘算着败露了以后好甩锅。

　　可谁想刚打开第一个笼子，就被暗藏阴影里的刀光逼得手忙脚乱。她婵彩锦不傻，生死关头抓过妹妹就要喂刀。可那刀光，偏生在小仕锦要害前停住了。浑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小仕锦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瞪着险些要了自家性命的少年杀手，兀地，咯咯直笑。

　　“小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粉团子也似的她巧笑倩兮，“像月亮！”

　　“哼！傻丫头！”少年扭头，想要缩回阴影里。

　　却不防小仕锦一扑，半大的粉团儿，直接就挂在了他胸口，“咿呀！锦儿喜欢小哥哥，锦儿还没有小哥哥哪！小哥哥，你做锦儿的小哥哥好不好！锦儿请你吃樱桃！”

　　“你给我滚下来！”
　　“不要！”

　　“再不滚下来，我要生气了！”
　　“不要！”

　　“……信不信我杀了你！”终，少年杀气毕现。

　　“嘤嘤嘤小哥哥嫌弃锦儿…锦儿好难过嘤嘤嘤……”粉团儿哭得震天价响。

　　可细瘦的小腿分明得意地荡着秋千，出卖了她假哭的本质，偏偏少年不曾瞧破：“嘤嘤锦儿好可怜…锦儿好难过嘤嘤嘤……”忆起，仕锦勾起唇角：小时候的自己可也够无赖的。

　　但若不是那样，又如何降得住他？

　　面对一个全无还手之力的粉团儿，少年杀也不是，骂也不是，恨恨磨了半天的牙，终，不得不服软认输：“好吧，我做你的小哥哥还不行么！求你了！能不哭么……”

　　话音未落，小丫头转脸破涕为笑：“那咱们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曾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她头疼欲裂，晕晕乎乎之中感到自己被一个又热又软的生灵驮上了背。仅存的意识强迫她睁眼，朦朦胧胧，见是一头雪白的……这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然躺在某个渔家的小屋里。

　　抚着终于不怎么胀痛的额角，仕锦咬着牙坐起来，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万幸！零部件儿一个没少，这才放松了警惕去寻印象里救命的生灵。不成想自己体力近乎于虚脱，刚起身就是双腿一软，滚倒在地。

　　“卿上，哎呀你怎地醒了！”木门嚯地打开，冲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渔家汉子。

　　随他身后的是人高的白毛大角鹿，它后发先至，比这壮汉还快，将个仕锦拱回了炕床上哈哈直舔，很快，舔了仕锦满头满脸的口水，这口水隐隐有淡淡檀香。将这热情饱满的大鹿头推开些，仕锦发现自己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尴尬地笑笑。

　　她也是才意识到：整整七天了，她还不曾正经吃过什么。

　　太过专注于突破，加上修炼者本就相对于普通人更耐饿，她险些成了第一个被自己饿死的皇太女……微囧地指了指自己，她想用手语表达…她好饿……那渔家汉竟然理解了，转身给她端来一大碗熬得香甜的鱼肉粥。吃到粥的那一刻，仕锦不由感慨：活着真好！

　　鱼肉粥有些稀，仕锦又有真气催化，食欲更旺，一口气喝了八大碗，直喝得那渔家汉目瞪口呆，她才感觉到力气恢复了一些，足以支撑正常活动。闭目感受着体内再次盈满的真气，量不见增多，却比来之前更加凝练。她微怔，想到了一个猜测。

　　百锻成钢，千锻生灵。典籍里本也就有这么一个说法。

　　可问题是，谁能做到？

　　退一步说，做到了，真的就能开灵吗？

　　答案成谜，因为成功者寥寥。

　　真要走这条路，须得将自己一次次逼到极限，又如何能保证次次都死里逃生？仕锦怔怔，不自觉想起了凌波池的修罗道。据传那就是个巨大的迷宫，入口有一百个，出口却只有五个，凌波池弟子每够一百人，就会参加一次修罗道。唯有从修罗道走出的，才是少主。

　　她轻叹：真若如此，葱花和阿珏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们能行，她为什么不可以？

　　抬手摸了摸身边雪白的海马鹿，她轻轻说：“赤珊瑚海，我想去闯一闯。若真个失败了你一定要把我处理干净，莫要让他人发现，”海马鹿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似乎是听懂了，点点头，“最好……也别告诉他们，就当我出了趟远门，乐不思蜀，忘了归路罢。”

　　遂趁着月夜，她留下足够的银钱，不辞而别再次来到彩蚌谷口。

　　涛涛海浪，皎皎月明。

　　天地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