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2、江上一曲君曾忆1

　　晨光熹微，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深林中茂密的枝丫处正蜷着一位酣睡的人影，树下犹有未熄灰烬泛着隐隐的红光。听到不远处传来衣袂破空之声，女孩儿的睫毛颤了颤，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锦儿？锦儿！”来人在唤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寻到了树下。女孩儿慵懒地嗯了一声，不情愿地翻了个身。随着她翻身的动作，一两根柔韧的树枝哗哗弹回了原处。

　　“锦儿！是我，我回来了。”少年的声音透着欣喜。

　　“唔，”女孩儿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揉着眼喃喃道，“呵....你个蜗牛.....哪里去了....怎地现在才回来....”在树上搭个睡觉的窝还是妖精哥哥教的，事先收集些柔韧的藤萝将树枝缠绕起来，再扑一层嫩草，清香又松软，滚滚还不怕掉下去。

　　“锦儿，我特别为你做了早饭哦，顺便...顺便还买了根长萧。锦儿，吃晚饭我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林笑殷殷地说完，幽幽道，“昨儿个见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你不开心，我也开心不起来了……”

　　“呐，我说，你昨晚睡了没有？”仕锦说话的声音终于清晰了点。

　　“我...我睡不着，”林笑垂了脑袋，“我...我知道我想的有点多，我...我....”

　　“哎……傻葱花，都过去了，我并不怨你。”仕锦抬手替他摘了面纱，少年眨了眨眼，垂了头。不同于慕容麒的清俊灵秀，林笑的眉毛很粗，唇也有些厚，看起来忠厚老实，十分可靠。连夜奔波，他眼角微有些血丝，也就精神状态勉强还算不错。他就这么咬着唇，嗫嚅了个半天，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我我做了蛋炒饭！锦儿，这可是我尝试了无数次以后...最..最满意的结果了，你要是还觉得不好吃，我..我明天再做！”

　　不想他憋了半天，竟是为了蛋炒饭，仕锦扑哧一笑，暗骂自己多疑。

　　可笑了一会儿，心里又不禁生出些些感动来。直起身，她摸摸自家夫君的脑袋：“葱花，昨晚你走后，我联系我娘了。”

　　“为了慕容麒吗？”他问。

　　“嗯，她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仕锦点点头，忽一笑，“葱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夫君都是你，永远是你，我答应过你的，不会改变。”说着，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少年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知他终还是有些气闷，仕锦笑了起来，将这小醋坛子一把搂到怀里，低声道：“呐，傻小子，我呢是真的不想回去了，说不定将来真就永远也回不去了...既然我做不了月华国君，将来自然也不可能给你什么，你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择了我，你后不后悔？”

　　他摇头。

　　“呵，傻葱花，你看东方，”两人相偎相依，齐齐翘首望着那初升的太阳。少女柔声道，“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的话吗？现在，我们的悦来给人烧了，我们啊..不是又回到一年前一起逃出月亮谷的第一个早晨了吗？那时你跟我说啊，锦儿，我们俩就像那太阳，刚刚从天边升起。它未来是什么样的，过去是什么样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它刚刚从天边升起来... ...”

　　“……它要走的路，在它自己脚下。”

　　“嗯，”仿佛只是为了配合锦儿，林笑重重地点了下头，认真道，“锦儿说得对，我...我们的路，在我们自己脚下，”说完，他目光灼灼，还很认真地挥了下拳头以示决心。

　　“扑哧！”少女被他认真到可爱的表情逗得一笑，偷偷伸手插-入他发中，猛一搅，直挠得他发髻散乱，劈头盖脸。“啊！你...你偷袭！”林笑捂着弄乱的头发，愤愤跳了起来，一指戳于虚空，“呔！你个坏人，哪里逃？哇呀呀呀~~~~~”说着，张牙舞爪就要反击。

　　却不防仕锦猫腰一窜，逃了开去。

　　“嘻嘻——”少女银铃儿般清脆的笑声如精灵，如阳光，点点跳跃在树叶上，“啦啦啦，傻葱花，捉不到！”林笑的身法也极灵活，反手一推，已折返身形，逼上仕锦。

　　他扬眉一笑：“本官捉拿钦犯，违令者斩！”

　　“哈哈哈！”

　　“嘻嘻嘻....”

　　两人一追一打，穿梭在林里枝桠之间，如灵猿，如鬼魅，身法都是一等一的精妙。悦来饭庄被烧，就好像一直在追求着的目标凭空消失了，不仅是仕锦，林笑也觉得未来没有了方向。现下有了她的安慰，茫然过去，他再次找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心也渐渐变得安定了。他知道仕锦一定能理解他的烦恼，正如她也相信他，一定不会欺骗。

　　青梅竹马，这就是两人间最亲密的默契。

　　嘎吱吱....嘎吱吱.....

　　“傻葱花！笨葱花！连我衣襟都捞不到~！”少女扮了个鬼脸。

　　披头散发的林笑把眼一瞪，喝道：“尔等乱臣贼子，纳命来！……啊！……”怎料一不留神竟一脚踏空。

　　“小心！”亏得仕锦眼疾手快，下一秒就冲到了他跟前，探手一捞。

　　噗通！哗啦啦......

　　两人抱作一团，一上一下摔到了草地上。在下的仕锦被压得好痛，不由抱怨了一句：“傻葱花，又胖了...”趁此机会，林笑三两下抓乱了女孩儿的头发，才洋洋得意地回答：“那当然，我今早可是一口气吃了六碗的蛋炒饭呐！”

　　“你个猪！！！”

　　.... ....

　　两人又在草地上滚了一阵，终于尽兴，先后爬起来梳洗一番。仕锦更是用贴身匕首挖出了昨夜埋在火堆下的烤野鸡，有火堆温着，挖出来一掰泥壳，仍旧喷香扑鼻。两人一人卸了一个鸡腿，大快朵颐。野餐进行时，忽然远远传过来阵阵叮咚的琵琶声，声声如环佩交击，似泉水流淌，淙泷悦耳的旋律甚是熟悉，仕锦第一时间竖起了耳朵。

　　林笑瞧她神情，疑惑道：“那曲子有甚古怪？”

　　琵琶曲确实有些古怪，像是一没头苍蝇，旋律起伏高低不住徘徊。演奏者对这曲子显然颇为熟稔，来来去去，将那洒脱不羁的意境挥洒的淋漓尽致。一曲奏罢，铮嗡一声弦止，周遭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万物都被这荡气回肠的曲子所吸引，深深迷醉。

　　仕锦自嘲一笑：“是我当年写给萧氏的媒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想那月华萧氏，世代培养媚魂服侍月华君主。表面上说，媚魂终生不入皇籍，不得封号，不得陪葬，只是最卑贱的玩物出身。但实际，在媚魂选主之初，月华还是人性化地考虑过他们自己的想法。这其中一个就是媒曲，让皇室女子以他们为题谱一首曲子，即将成为媚魂的儿郎们选择自己喜欢的曲子，默记下来弹给姑娘听，又称“问情”。

　　只有双方都觉得满意，男儿媚魂的身份才会被真正确定下来。而女方写的这首曲子，便是二人日后相认、结发百年的一份聘礼。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看不惯皇家金枝玉叶，就是不选媒曲的萧氏子。他们不买帐，自然自然会有其他人替上这个位置，只是失去了服侍君主的机会，他们始终是月华贱民。

　　且说仕锦，乍听如此这首曲子，忽觉自己当年的坚持是多么幼稚。把迷音阁闹得鸡飞狗跳又如何，面壁思过六个月六个月又如何？说过多少次，我不要媚魂，我不谱媒曲。可到了最后，还不是服软认输迁就了他人？到最后，还不是跟慕容麒一样……呵，她想到这个硬是把自己的心挖走了一块的死小孩，不由幽幽一叹：“唉，我这个妻主做的真失败——”

　　林笑哼了一声：“慕容麒还没走远，追去吧。”见仕锦没好气地瞪他，少年扑哧一笑：“好啦好啦，失败又怎样？失败也是因为我的锦儿心地善良，我其实心里很高兴呀，”林笑越说仕锦那脸就越黑，这小子笑得更开心了，“接受失败又没什么不好，他那是有迫不得已接近你的苦衷，收下又不代表一定是真心相爱，只要你不理会他们就好，”他抱住仕锦，照脸轻轻一啄，“傻锦儿，我只要你无愧于心，便不负我这一往深情了……”

　　林笑的话总能让仕锦感到很温暖，她在他怀里拱了拱，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沉默了片刻。

　　林笑忽然问她：“锦儿，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仕锦坐直：“先去凤翔看看吧，娀王谋反，他慕容麒真要是借来了兵，凤翔总归要乱上一阵的。我们趁他没来，提前去做些布置，免得乱后不好收拾。”

　　“哼，不说媒曲我倒还忘了，三年前萧氏媚魂被迫离谷，就是被送到那个什么华容凤翔，去做紫罗兰教在那边的总掌了吧？”林笑的记性委实不差，“锦儿，别的我可以不管，那个媚魂你一定要给我解决，不许再心软，不许再留在身边！”

　　“那家伙可不比慕容麒，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林笑说着，一撇嘴酸酸道：“看你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那人想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想起他，想起媒曲谱出的那一夜，仕锦莫名一阵伤感。

　　那也是个固执到死了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