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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夕阳晚照沐风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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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傍晚,仕锦站在皇宫藏书楼的塔顶静静伫立。
从被慕容麒带着来过一回,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遗世独立的高处了。林笑正坐她身边怔怔出神,听这女子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才郁郁地问:“锦儿,你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动过那本书了。”
“书?”仕锦一怔,笑道,“哦,你说《葵花》啊。”
“嗯,”林笑轻轻地说,“锦儿,彼此坦白不是我们一早就约好的吗?还是你说,心事如果说出来那就不叫心事了,所以才有《葵花》的啊,莫不是你竟忘了?”
“那倒不是,”仕锦笑了笑,“因为我忽然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你也不明白,写下来的话又会落尘生灭,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它出现的缘。你不知道,更省心。”
女子远眺天地,看也不看身边的男儿一眼。
“可你如果不说,就连懂的机会也不给,又怎知道我们到底能不能懂呢?”林笑认真地问,见女子带着些思索的意味扭过了头,眼里满是犹豫。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再者,你应该知道我指的并不是这些...像比如你修炼的事情,再也莫挑深夜的好不好?我喜欢陪着你的。”
“可你... .能看到我脚下的阵盘么?”她喃喃问。
林笑一愣,黯然地摇了摇头,见身边的女子慢慢向虚空伸出一只手去。他看到了她手里凭空生出些花瓣也似的晶莹碎屑,飘扬扬随风去远,奇道:“你做了什么?”
“西方凤来,乱流已生。”她淡漠地瞧了他一眼,自顾轻声道:“本是些与我无关的缘,却因为我不得不救那个丫头,而牵连到了我身上,真是麻烦。”
“若是因婧王而起,锦儿你这般说便不厚道了。”林笑试探性地答。
仕锦清泠泠一笑:“厚道?总不能让我这辈子也跟在她后面收拾烂摊子吧?哼,我可不想一直担着这无聊的义务——”
林笑咬了下唇,轻声道:“锦儿,我记得你说过。要忘记,要活在当下。”
仕锦慢慢闭上了眼,不语。
“锦儿,我不是如珏,不忍心找些会让你觉得歉疚的事来绊住你,”林笑望向那沉沉夕阳,认真道,“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与大阴阳师的你比肩,但还请你莫要忘记,我也是你的夫君,也可以替你担些烦恼,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像刚才那样...”
“.....只要你需要。”男儿认真地牵过她的手,握住。
女子睁眼,忽然一笑:“我懂的,还是葱花你知道我最需要什么,”说着,她轻叹一声,“那个人怕是只有我能对付了,所以最近得闲,少不得要做些准备。”这几日,她偷偷夜起修炼,瞒得过林笑,却瞒不过作息素来颠倒的阿杀,仕锦为此特别与他叮嘱过。谁知这小子说是一个字也没说,却不动声色留下暗示,教萧珏儿一朝撞破,尽人皆知。
林笑拉了拉她的手,柔声道:“我还是那句话,莫挑深夜,容我相陪。”
仕锦默然地点了点头,才道:“我是怕你觉得无聊,毕竟你什么也看不到——”
“只要你愿意教我,我想...我应该会是个好学生,”林笑斟酌着用词,“锦儿,正如如珏说的那样,人偶尔也要接受些新知识,哪怕...根本没有实践的机会。”说到实践,想起萧珏儿白日里教的那些动作,仕锦脸一热。不想念头一转,近日里渐生的心结便如毒瘤般地作痛了起来,挣扎与彷徨再次漫上胸口。她有些不自然地闭上了眼,喘息。
“怎么了锦儿?”林笑瞧她异常,一下子站了起来。
修行是不提倡纵欲过度的。但少年儿女血气方刚,要她在这方面做到严格自律,显然不现实。怎料每每到了耳鬓厮磨、情浓于火的时候,沉寂在身下的阵盘就会倏然旋转,让她看到红颜白骨的幻影,看到那人与夙世缠绵的陌生女子在眼前辗转欢爱... ...明明知道这种种不堪的画面都不是当下,明明知道这些苍颊白骨都不是真实,却仍旧让她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慌和厌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大阴阳师是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存在。虽谈不上不生不灭,但若无意外,数千岁月亦不过弹指。要她眼睁睁看着短暂的欢爱过后,将是永久的离别。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世恩爱,生死相许。而实际上,眼前人经历了百转千生,对自己的真心曾已对多少人付出过多少次?可以说对自己,也不过是他暂时的寄放。
真心,原来如此廉价。
想着,便是情灰意冷,性趣缺缺。
好在自家夫君都是聪明人,对她半途莫名其妙地退出纵有抱怨,却也知事出有因,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不管是慕容麒还是萧珏儿,都不约而同地报以理解。若她愿说,就默默听着。若是不愿说,也不强求。夫妻间一夜无话,晨时相见仍旧诸般如常。反教她看在眼里,心生愧疚,更添焦躁不安。由是心境不清,修为也难增寸进。
越是强求,越是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葱花啊,有时候不知道未必就是件坏事......”
林笑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柔声道:“锦儿,”见女子有些茫然地回过头,他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有些事情的确是我们帮不了你的,所以我们能帮上的,还请你不要吝啬于相告。仔细想一想,然后慢慢地说与我听罢。”他抚摸着她的长发,认真而又温柔地说,“我不想像如珏那样自己费心地去猜。因为我总觉得,若是与你之间也存在谜题,活得这般累,那便不叫夫妻,叫受罪了。”
“所以我情愿相信...你说与不说,说多说少,初衷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好,”他认真地抚开了女子微蹙的眉,认真地吻了她苍白的脸,“仕锦,你的沉默不该是疏离,而是守护,我说的可对?”
仕锦睁眼,忽然觉得眼前这男儿认真起来的模样分外迷人。
她一笑,喃喃道:“葱花啊,我忽然觉得...纵是只能占有你一世的真心,我也该知足啦。嘿嘿,你这般好,是我糊涂鬼...为何现在才感受到呢?”见这男儿果然露出了一脸古怪的表情,她又是一笑,拱起脑袋蹭了蹭他的脸,才喃喃道,“好在你前世的妻主太丑,再前世的妻主又死得太早....否则,哼哼——”
“锦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林笑一把推开了她:“你的意思是...你能看到我的前世?再前世?你真的看到了?”
仕锦失笑:果然,她就猜到说出来的结果会是如此。只是想不到...连他也会不信,怕是也要怀疑自己这是在“无事生非”了吧?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其实没必要如此忌讳的,算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呢!
然,事到临头,心理上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疙瘩。
如同阴霾一般罩在心上。
害得她总也无法做到放开身心,去爱她这辈子本该好好珍惜的男儿们。
“是,又怎样?”她闷闷地反问了一句。
林笑噗嗤一笑:“锦儿啊,那你就应该明白,我爱你是真的。一分一毫,都是真的,”他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同样,你爱我也是真的。倘若不是情根深种,你又何至于心生嫉妒?”听此言,仕锦如遭重锤。
倘若不是情根深种,你又何至于心生嫉妒?
原来这就是嫉妒。
若非爱你,若非在乎你,我又怎会对幻象产生的情景耿耿于怀?将心比心,自己轮回百转不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吗?若非天生完美,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只能喜欢我一个?想着,心里的困扰像是被驯服的兽,咆哮着垂下了头颅。最终,彻底沉静了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的某些做法,原来也不是不可原谅。
想着,仕锦微微一笑,轻声说:“葱花,谢谢你与我说这些。印象里,是我想要的东西都来得太容易,我还真是头一回嫉妒过谁呢。”
“哦?那你嫉妒谁呢?”迎着晚风,林笑看着怀中的女子,逗她。
仕锦哼了一声,索性将心事一股脑搬了出来,嘟嘴道:“嫉妒你们这些男儿前世的妻主!前前世的妻主!前前前世的妻主!!怎样?不可以么?”她龇牙咧嘴,罕有的露出一副小女人面目来,逗得林笑哈哈直乐,他直起身道:“傻丫头,就说你在烦恼些什么——”
“...居然是跟死人计较起来了!”他笑,笑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我...我...”仕锦支吾了一阵,现下想通了,自己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荒唐得可笑,居然还困扰了自己这般久?想着就是一阵脸红,呐呐道,“好啦,我也知道我想多了,可就是心里不舒服嘛!还怕说出来,你们个个指责我无事生非——”说着,见这混账小子笑得越发开心。
她佯怒:“你个臭葱花!不许笑!”
“哈哈,好啦好啦!你看说出来不就好多了么?”林笑站了起来,“你神情也正常了,我的锦儿又回来了,不是很好么?嗳,别瞪我,我保证不说,保证谁也不知道....噗哈哈...不过真的很好笑,我的锦儿居然连死人的醋也吃——”
“臭葱花!”女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挥拳就打。
两人嘻嘻哈哈追跑了一阵,彼此都是气喘吁吁,索性四仰八叉仰面躺倒。仕锦走出心结,一扫连日来的沉闷,人也变得活泼了不少。望着天空里渐见明亮起来的星星,她忽然说:“对了葱花,我想一个人出去一趟,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
“你去哪里?”一旁的男儿立刻警惕地侧脸来。
仕锦扑哧一笑,眸子眨呀眨:“去找夜迎风,问他些有关婧王的事情。”说着,一笑,“安啦,我自有分寸,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呵,还说你不想替她收拾烂摊子?还说你讨厌这“无聊”的义务?林笑低低叹一声,嘴上却道:“锦儿,你几时变得如此口是心非了?夜迎风可是男儿,可是小公子,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这是喜新厌旧,爬墙心起?”说着,这小子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仕锦有些惊讶:“你怎么发现的?”
“你不也发现了么?”林笑哼了一声,“连你这不怎么敏感的人都看出来了,如珏会瞧不出?”
“我哪里是看出来的,预感而已!”仕锦失笑,“你也是,胡思乱想些什么!因那事涉及他的一些隐私,我怕在场人多,他会不乐意坦白,”说着,她话锋一转,“要么这样吧,你随我去,且候在车里,莫让他瞧见了,好不好?”
林笑咬了下唇:“现在吗?”
“嗯,怕一会儿忘了,”仕锦点点头,“反正就问一个问题,去去就回。”
仕锦想得很美好:反正是临时起意,夜迎风又有自己的府邸,他二人运起轻功,翻墙而入,怕连门卫不需惊动,低调来回。怎料自己要出宫的消息一传开,呼啦啦跑来了一票人,个个撒泼耍赖吵着要去... ...
无奈,仕锦只得传令备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