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09、【回首沧海白云多】

　　“嗯，你做得对，是不能让他俩知道，”仕锦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麒儿，不如你这就跟我走吧！我们不要管华容这个烂摊子了，你陪我回月亮谷去好不好？”

　　“为什么？”他不解地抬头。

　　见她自顾陷入了沉思，心头疑惑更深，忙一翻身攀住了她的胳膊，瞪眼道：“仕锦，我讨厌你总是无视我！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不是，”她有些烦躁地道，“说了你也不懂，我不想解释。”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眼见这别扭小孩又要炸毛，她一笑，想将他搂下来。这回那人却是不依，抵死撑着，一双点漆般的眸倔强地盯住了仕锦，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仕锦叹出口气来，轻轻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想一个人去确认一下，但这过程不知道有多久，我担心你们的安危，”这点线索显然喂不饱眼前的慧公子，她瞧他仍旧是气鼓鼓的模样，只得道，“那好，我问你，你认识这种文字吗？似乎是阴阳师专用的一种语言，我记忆里有很多，可惜我一个也不认识。”说着，她以指代笔，以精神力为墨，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游鱼般的文字。

　　这种奇怪的符号像是一条条没有眼珠的小鱼，斑驳地噬咬在一起。

　　“咦，这是祈天语呀！”慕容麒居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还知道一些呢，你写的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时序无常，宇宙洪荒’... ...”

　　仕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里有写啊！正巧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认得，怎么了？”他瞧了她一眼，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得意了起来，“锦儿，跟你说不要小瞧我！我可是‘天下第一智慧’的慧公子呀！”他笑得摇头晃脑。

　　仕锦从未瞧过这傻小孩春风得意的时候，乍见他得意洋洋跟个小喜鹊一样的，不由会心一笑。这傻小孩笑起来的时候，眸子一亮一亮的，分外生动。见窗外夜色尚黑，他已摸索着爬下了床，仕锦疑惑道：“待会儿天就亮了，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不想亲自看看么？”他回眸一笑：“祈天语最后消失在无忧帝国，华容是媚世藏书最多的国家，说不定能找到你要的线索。”见仕锦还抱着被子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自己，他心弦蓦地颤了一下。他赶紧跑过去将她拖下了床，催促道，“快点，走了啦！”

　　趁着夜色，两人一头蹿进了皇宫里的藏书楼。

　　走着，慕容麒介绍道：“这里的藏书分为历史、军事、百家、六艺和杂学五区，三楼以上收藏的都是孤本——”他让仕锦举着烛台，自己站在梯子上对着接顶故纸书堆翻翻捡捡，蓦地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线装书来，题曰《逍遥杂记》。

　　到书桌前，慕容麒笑着问她：“看，你刚才跟我说的文字是不是这样的？”他指着那书祭祀卷的开篇，正好看到一串类似于游鱼般的文字被特别标示了出来，说是大祭祀向天祈福时专用的一段祭词，而用来记录祭词的语言正是这种游鱼般的东西。

　　“这就是你刚才写的那句，”慕容麒指着那句，读道，“时序无常，宇宙洪荒，生死明灭现无疆——”仕锦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我想确定的那人应该不是祭祀。”说着，她将梦里见到的那个男子的经过描述了一下。

　　慕容麒笑了起来：“听你这么说，那人还真不是祭祀，照书中所描述的说法，祭祀是唯一有能力开启祭坛的人，倒更像是你附身的那个。这么说，你附身的那个人正在试图进行某种仪式来唤醒已经死了的那人的灵魂，而他生前穿着的衣裳正是绣有这种祈天语的？”

　　仕锦仔细回忆了一遍，点头。

　　“我知道了！”慕容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万分肯定地说，“仕锦，你要找的人一定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人，无忧国国君逍遥王司南天赐！！”

　　逍遥王司南天赐。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有魔力的咒语，仕锦将这名字往梦中人的身上一对，立刻听清了那句一度伤她至深的话语。那个他从高高的祭坛上俯下身，用略带悲悯的神色张了张嘴：

　　“傻独孤....”他轻笑。“我骗你的。”

　　许是之前已经被伤过一次的缘故吧，再次听到，仕锦除了失神，竟连心痛的感觉也没有了。是麻木了吗？为什么这次带给她的感觉，会是阵阵莫名的怅惘呢？愁怅、惘然...就好像...好像是她丢掉了的东西，却突然发现它其实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以为失去了，忘记了。

　　却又在千百次回眸之后，蓦然回首，见那得到与失去竟是惊人的重合。

　　“仕锦？仕锦！你怎么哭了！”慕容麒的声音透着惊慌，“仕锦！！你醒醒啊！”

　　她无言，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

　　良久，微微地喘了一声。

　　慕容麒知她心里难过，主动放软了身体，任由她狠狠地搂着。听仕锦终还是出了声，他柔声道：“仕锦，他已经死了，死了一万多年了。”仕锦轻轻地嗯了一声，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仕锦，他已经是你的过去了，”他的话像是有天生的魔力，“仕锦，看着我....”

　　仕锦恍恍惚惚地放了手，朝慕容麒看了过来。

　　他看着她，满脸泪痕的她带着些些失神，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彷徨。不禁温柔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还说我傻小孩，你不也是个傻丫头么！”

　　仕锦怔了怔。

　　“锦儿，看清楚现在了吗？”

　　“过去的既已过去，那么，请你握紧你的现在吧！”他看着她，眼里是深沉如海一般的温柔，“最起码，现在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好不好？我向你保证。”她傻傻地点了点头。

　　“愿意的话，就把眼睛闭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仕锦乖乖把眼睛闭了起来。感到他引导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外走，上了楼梯，直到他引着自己的手握住了吊在半空里的一根锦绳。

　　“来，用力拉一下。”半晌，听到他吩咐，仕锦依言。

　　只听呼啦一声，伴着机括转动的声响，晨风夹杂着青草新鲜的味道扑鼻而来，眼前蓦地一亮。她睁眼，看清楚自身所在了以后，不由得呆住了。

　　此时，她二人正站在凤翔皇城的最高处，迎着朝阳和晨风，俯瞰整个凤翔帝都。

　　远望，有苍穹渺渺，达四野之无极；有朝阳如沐，照万物之蓬勃；更有清风送爽，澈七窍之愁绪。右手可见河水滚滚东去远，江上千帆；左边则是群山莽莽霭晨雾，翠色接天。在近是皇宫全景，亭台楼阁，杂花生树，尽收眼底。她就这样站在落地花窗之内，看风起云涌，看碧空如洗，看阳光普照。听着皇宫里传出的悠悠晨钟，曾是失落而又悲伤的心渐渐恢复了纯然的宁静，无念无想，一派安详。

　　这里，应该是藏书阁天塔的塔顶了吧？

　　居然是一处可以完全打开天顶的观星台呢，她慢慢地想。一定是在用软绳拉下四围重帘的同时，慕容麒一定也启动了开天顶的机关吧。她回头，发现站着身边的傻小孩原来不比自己矮多少。他说的“现在”，就是指他自己吗？嗯，应该还有葱花，还有小珏，还有所有一切爱我的和我爱的亲人！

　　感觉她看过来，慕容麒轻声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

　　“仕锦你看到了吗，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你一定很想知道‘过去’的全部吧？仅仅知道他的名字，就是我也觉得不甘心呢。仕锦，那就努力变强吧，说不定当你强到了那些大祭祀、大阴阳师境界的时候，你所要的答案就会出现了呢。退一万步说，哪怕这最终你依就没有找到你的答案，但起码你为之努力过了，再无遗憾。”

　　仕锦咬着唇：“万一这过程中，我会失去更多呢？”

　　“若是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不介意迎接死亡，”他抚摸着身前的栏杆，忽而一笑，“相信不仅是我，他们也会这么回答你的吧？”见仕锦猛地瞪了过来，慕容麒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就是你们独孤氏千年不变的上位任务么！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需要你有所付出？”

　　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你们每代月华储君必娶一国皇子为夫，为的就是这个选择。锦儿，当爱情和事业无法做到两全的时候，你，将如何选择呢？”

　　仕锦微怔：跟这傻小孩接触越久，越发现他在思维方式和反应速度有多么缜密，这个问题比当时葱花问的还要直接。一句话，就逼得她避无可避。深吸了一口气，仕锦轻轻道：“认真回答你的话，我的答案是...两者我都不想放弃，更不会去放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同时抓住这两个，直到我力尽不支的那一天。”

　　“麒儿，我知道这么说很贪心。”

　　“可没有权力，幸福就没有保障，连保障都没有的幸福一定不是幸福。而我...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从没想过要食言。所以啊我想，这世上总还是有可以两全的法子吧，只是我没有找到。如果真的找不到，那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追求我想要的未来。只要我努力过了，最起码在死的时候，不会再留遗憾。”

　　慕容麒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锦儿，那请你记得，这条路我会陪你走下去的。”

　　她回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未来的月华君主浅浅地笑了起来，反手，也紧紧地握住了他。

　　两人正手拉着手当风站着，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慕容麒哎呀了一声，抱歉道：“锦儿，到早朝时间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仕锦道：“夜迎风那丫头哪里去了？我正好有点事情问她，喊上她就去找你。”

　　慕容麒便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回来了再上朝。”他生怕仕锦不允许，还晃了晃她的臂膀。

　　仕锦一笑，点点头。

　　待两人穿戴好，摆驾天牢的时候，那厢昊天殿上已有腿快的宫卫给三位重臣通了消息。程非神色一变，脱口道：“怎会醒得这般快！”

　　沙威劝道：“程公，我就说你们还是算了吧！”

　　“你还不明白吗？”程非那瞳孔骤然收缩，“你知道那丫头为什么要急着给帝都换防吗？固然对王上的攻击有一定阻挡，但更多的则是针对我们啊！兵部的情况沙公你最清楚。你来说说看，换防以后，各城门上还有我们的亲信吗？先军后臣，那丫头打的主意可是暴力清洗啊！你以为我们表了忠心就会管用吗？现在不早作打算，他日这朝廷之上，还有我等立足之地？我真不敢相信啊，才一天居然就醒了，难道那丫头真的胜了王上不成？”

　　陶冶也劝道：“程公，要么我们还是算了吧。那丫头早已表明心迹，不愿为君，我们又何苦逼她？就让三皇子这么假扮下去也不见得是坏事，以她们现在的关系，那丫头迟早会想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她能想出什么，不就是并国吗？”程非一针见血地问。

　　见两位同僚听后都是一脸的尴尬，她冷笑：“我们心里都清楚，没有退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要么我们就在这之前逼她上位，我们也算是开国元老。要么就趁那丫头还没喘过气来的时候发动政变，另扶她人！国无正统不立是华容祖制，我程非可不想当亡国之臣！”

　　“咳，谁又愿意呢？”沙威没奈何地苦笑了一声。

　　天地君亲师，纵然这三人各自的立场都有些暗昧，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还是很容易达成一致的。当即由沙威整兵，程非统率群臣，陶冶则亲自去了皇城金鸾营，以防她们哗变，带兵勤王。打定了主意，这三人便兵分两路，渐渐朝天牢的方向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