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08、【小夜情人私语时】

　　“你问我是谁？”仕锦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抚摸着肩上裹得松紧适度的绷带，轻轻笑了一声：“你这问题问得好啊，我是谁，嘿嘿...”

　　“说实话啊麒儿，现在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是谁了呢！”

　　听她一语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慕容麒惊讶极了：本以为黑灯瞎火，她一定不会知道他是谁，怎料..怎料.....呵，她会不会认为我这是在人前故作姿态、假意清高，却是人后为了得到而不择手段的贱人？想到自己居然会鬼迷心窍，没名没分的也肯侍她枕席，偏偏她还是有家室的人，自己真真是贱到泥里去了。早知她会这么轻易看出来，早知道自己迟早会把持不住最后的底线，为什么当初不在她来百回园的时候就索性放开一点呢？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认为，她不会知道这么贱、这么不要脸的破鞋子就是他慕容麒呢？

　　想着，慕容麒紧紧咬着唇，那泪扑簌簌地滚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麒儿？”感觉到他一阵又一阵的悲伤，仕锦叹了一声，反将他大大方方一搂，动作很自然擦了擦他的眼泪，低低道，“哭什么，我又没怎么你吧？”她抬起他的脸，借着朦胧的月光，他那桃子样水嫩的脸爬满了泪痕，两眼泡哭得又红又肿，还不忘狠狠地刮了仕锦一眼。

　　横看竖看，真个水汪汪的小受气包。

　　仕锦扑哧一笑，逗他：“傻小孩，你这该不会是想说...喜欢我呢？”

　　“我才不...”他刚想拒绝，忽又怕她借坡下驴，再次借口溜掉。犹豫了一下，复又想到自己现在都已与她裸呈相对了，最贱、最不要脸的事情也不过于此，他还装什么清高？还有什么是说不出口的呢？越想，他越觉自暴自弃，索性一把扑进了她怀里，将她紧紧抱住，才低声道，“婵仕锦，你这个大坏人！！我就是喜欢你了，怎样？我嫁的就是你，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明明是你怎么也不肯要我！明明是你不管我怎样都不会在乎！明明是你薄情寡义对我始乱终弃！！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你？”说着说着，他怔忡了一下，却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连脑袋也靠了上去，才继续道：“呵，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是呵，我...我我其实明明可以去喜欢别人，说不定喜欢别人她们也未必会如你这般无视我。可是...可是仕锦你知道吗？我嫁的就是你啊，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一直都是你在无视我，可恨的无视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总也看不到我？是我有哪点不好吗？哪点不如林笑？不如萧珏儿了？仕锦，我真的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还不等仕锦插话，他复喃喃道，“呵，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啊？我..我可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破鞋也好，弃夫也罢...说就说罢，我也管不住他们的嘴。我在乎的只是你对我的态度，对我的看法。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像现在这样替你接了华容皇位，替你管好这样一个国家....说不定你哪一天就会注意到我，像关注林笑他们那样的注意到我.......”

　　“还会来向我道歉，求我原谅你，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你喜欢我，说你.....”

　　他喘了一声，湿得两人间的空气都满是水汽。

　　“呵，锦儿我明明也嫁了你，我明明也是你的夫君啊！为什么你对我和对旁人就是不一样呢——”话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微微战栗了起来。

　　仕锦默默听着，不由失笑：真是个别扭纠结的傻小孩！嫁了就以为自己爱了，于是就一往无前地爱了下去，你真就相信长辈们替你安排的婚姻那头一定会是幸福吗？像是个玩线团的小猫，递给他线头，他就从没想过自己总有一天反会被夹缠不清的毛线给困住，所以一直固执地不愿放弃，不愿回头，直到把自己彻底地陷了进去，难以自拔。

　　呵，想是他从一开始就爱了吧？

　　他的爱是这般固执，爱得骄傲而又深情，爱得无怨无悔。

　　“傻小孩，并不是你有哪一点不好，而是你想我的要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给不了你。”仕锦轻叹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正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给你你要的，所以才从一开始就不愿给你希望，只盼你能想明白，自己跳出这围城。唉，我若早知道你原是这般爱我，原来可以不在乎那些，我又怎会刻意冷落了你呢？”

　　慕容麒微有些失神，怔怔问：“我几时向你要过什么.....”

　　仕锦笑了笑：“许是你忘了，可我还记得。还记得那日在星凨岭上的凤殿外，你对葱花说你才是我的正君，我怎会忘？你是龙子啊！是五公子之首的‘天下第一智慧’，我怎会不明白你的骄傲？你的自尊？可我早在你之前，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位置许给林笑了！承诺于心，不敢或忘。所以啊傻小孩，那时我就明白，我怕是这辈子都配不上你啦，那不如趁早放手，由你海阔天空地飞...”

　　听到最后，慕容麒忽然坐了起来，连被子也一道掀了。

　　仕锦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婵仕锦！你还说不喜欢我，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我都忘了你还记得！”他双眼红红，像个兔子似的，“你这混蛋！我都忘了啊！我真的都已经不指望了，你还说...你这个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坏人！！”他想咬她，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口。抬手想槌她，却又不了手。终是呜地一声扑进了她怀里，放声大哭，喃喃道，“婵仕锦...你这个混蛋！大混蛋！天下第一的大混蛋，大大大混蛋——”

　　仕锦拍了拍他的背，一时无言。

　　静静的夜，皎皎的月，只闻美人在怀哀哀而泣。

　　半晌，待他哭得累了，女子才继续说了下去：“其实，群林宴前我本已与小珏葱花说好，时局不妙，趁早抽身。谁料却见你携唐凤皇北来，后又找上我，欲求合作。我知道那人如果是你，不是山穷水尽的话，定不会想到我。所以离去一事我再也不提，原以为帮你这一遭，说不定峰回路转，能看到你与小玉，或者别的其他女子终成眷属，那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谁知小玉待你竟是如此薄情，那个姓罗的亲近于你也是暗怀鬼胎，还好她们的目标都不是你，否则，我也无力顾及你的安危。”她轻轻一笑，摸摸他乌黑的长发，将被子一点点掖好。

　　“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太女是我？”

　　“当时自然不晓得，可远远瞧见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她是你，只是预感这种东西我一直都不太信的，甚至后来你找上我，举止态度更是险些推翻我的想法。还是阿杀曾跟我抱怨过一次，说皇太女总是让唐凤皇一个人住客栈...而后，我又在比斗台上看到了你。那时我才隐隐想明白，你原来一直都不曾与我远离。”

　　慕容麒忽然道：“听你这么说，我忽然觉得珍馔坊那把火也是你意料之中？”

　　望着天花板，仕锦喃喃道：“傻小孩，预感再准，也是会有变数的啊！像比如我怎么知道自己居然会被一根房梁压倒在火场里？唉，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也不知道是我怎么回事想起来的记忆了。你听了不要觉得奇怪。”她抱着他躺好，这傻小孩软软地嗯了一声，换了舒服点的姿势，乖巧地偎依在了她怀里。

　　“在阴阳师的定义里，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被称为法则。”

　　“阴阳师的天赋在于她们能够看穿并掌握这些法则，继而因势利导，上应天道无常，下顺枯荣流转。阴阳师是法则的守护者，但随着阴阳师能力的提升，法则也是可以被修改的。封号阴阳师，是指那些有能力修改与自身相关法则的人。封号大阴阳师，则是那些有能力凝聚和操纵洪荒四则的人。至于洪荒四则，就是支撑这个世界的四条至高法则，曰：生、死、时、序。当任一条洪荒四则被凝炼而出的时候，便能看到支撑这世界的天柱。媚世很久很久以前，出过一位最强的大阴阳师，她就曾经凝聚出过时之柱。”

　　“那位出身天地府的大阴阳师真的很大胆啊！居然用事先储存好的能量稳定了时之柱里的乱流，就这么带着历代大阴阳师汇编法则的结晶——灵极，一个人消失在了时之柱里。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她那是永恒了自身的时间，达到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作者注：那实际上有四人，且是集体穿越了=v=）

　　“这之后，失去了灵极的媚世变得很危险。一旦当世现有的法则紊乱，而身为阴阳师又无正确的法则可供参考，会导致世间乱流积累加剧，最终，必将引发战争。于是在那人走后，弟子们忙于重拟灵极的同时，开始尝试能将其中一部分常用的法则刻宝传世。然，法则是不可言传的东西，即便有灵石可以容纳法则，却也逃不过时序法则的侵蚀。换句话说，刻出来的法则容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容器，这才是万年浩劫真正的由来。这浩劫并不是说一定就会发生，只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而已。”

　　“再说我的预感吧，”仕锦轻声说，“其实这样的预感是阴阳师天赋对序之法则的感悟。因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有一因必有一果，阴阳师天赋可以本能地触摸到这样的脉络，掌握它们的走向。”

　　“你想说报应不爽这一类什么的吧？”慕容麒喃喃问。

　　“是啊，所谓‘序之法则’指的就是这世间的秩序，当然是人人都知道的。可谁又曾想过，正是这些约定俗成的法则支撑了我们生活的平衡呢？”仕锦说，“像比如珍馔坊的这件事，当日在郊外看到你和唐凤皇带着百来个银花部卫的时候，我会感到害怕，现在想想，当时从那时起，我就感到了随你们而来的劫数，却因为那时能力有限看不到具体，只是害怕，出于本能地害怕。可笑我却误以为自己是在害怕娘她派人来捉我回去。”

　　“再有就是那场大火，我说小珏和葱花在等我，就是因为我有预感，我会因为这场火而失去他们中的某一个。结果么....”如果那时没有听到了萧珏儿的表白，她说不定真的就此失去了他。
　　仕锦说了这么多，感到身边人完全没有反应，奇怪道：“麒儿？你睡了？”

　　“没，”慕容麒回了一声，轻叹道，“锦儿，真是段匪夷所思的经历，怪不得你不信。若不是我见过类似的，我也不敢相信呢——”

　　“你见过？”

　　“仕锦，你知道问天镜有镜灵吗？”慕容麒兴奋地爬了起来，“那日催促我发出救你的那道白光的，就是镜灵告诉我的啊！”

　　仕锦纳闷了，脱口道：“这镜子就是我做的，怎么可能有镜灵！”慕容麒一愣。

　　他猛地跳了起来，惊叫道：“这镜子七八百年前就有了，怎么可能是你做的？你到底是谁？糟了，仕锦，你不会是散魂重聚的时候聚回来了什么怪异的东西？是了，你醒过来以后突然说的都是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你一定不是仕锦！你..你到底是谁？”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仕锦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脑海里突然多出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关于阴阳师的修行的，难道我前世是大阴阳师？灵极是什么东西？天地府又在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唉！”她倒是很乐观，喃喃说完便嘻嘻笑了起来，逗慕容麒道，“不过呢，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人是一个傻小孩，嗯，一个叫慕容麒的傻小孩呀...”听得慕容麒眸子一亮。

　　可那星星的光只闪了一瞬，复又黯淡了下去。

　　他喃喃道：“可你总归还是要恢复正常的，现在说喜欢我又有什么用？说不定真正的锦儿早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呢——”他霍地抬头，笑了起来，“锦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再唤我一声‘麒儿’好么？每次听你这般唤我，我都觉得好温暖的。锦儿，如果这是梦，就让我醒得慢些吧！”他一拱被子，又爬了回来，跟个八爪章鱼似的抱住了仕锦，闭着眼笑道，“但起码还没醒的时候，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对不对？”

　　仕锦不忍打击他，且笑了笑：“是！傻麒儿，我爱你。”

　　“嘿嘿，”这小孩果然傻兮兮地笑了两声，抱着她蹭了蹭，问，“那你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仕锦仔细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才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轩辕竹音。”

　　“竹音天赐，镜碧双成。”

　　慕容麒纳闷了：“这八个字什么意思？”

　　仕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不晓得，就是知道。嗯，似乎这还挺重要的...可我忘了。”

　　“既然很重要，你又是怎么会忘了的呢？”

　　慕容麒睁着大大的眼眨了眨，幽幽叹道：“唉，为什么我听起来一点预感也没有？想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保不准跟林笑或者萧珏儿有点关系，要不你找机会说说看？说不定哪一个就试出你那预感来了，能让你想明白前世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了。”说了这许久的话，两人彻底睡不着了，各自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沉默着想心事。

　　忽然，仕锦说：“傻小孩，你是不是跟问天镜缔结了什么契约？”慕容麒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轻轻嗯了一声。

　　听她叹道：“可以跟我说说吗？这个契约给我的预感很不好。”

　　“也没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轻轻道，“如果华容有帝星入庙，有我来填补之前折损的王命，以防新帝运数单薄，又是早崩....”在他之前，永帝也就是慕容潇湘的姐姐继位不过八年，即告驾崩，连子嗣都不曾留下。

　　“哦。”仕锦浑不在意地敷衍了一句，听得他一阵心寒。

　　“其实...补王命法子多得很，你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吗？”她奇怪道，“傻小孩，你根本就不姓慕容哎，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承担王命折损的责任呢？”

　　慕容麒心里有气，郁郁道：“我怎晓得！”

　　“其实，没必要缔结契约，凭你本体的精神力量足以驾驭这镜子了，”她喃喃道，“反正也是个快坏了的东西，你用用也没什么打紧，坏了我自会修补。”说着，她很自然地伸手一抹，问天镜蓦地一亮，那绷紧的链子便哗啦啦散开，菱形的镜面顺着他手背滑了下来。

　　慕容麒喃喃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那干脆帮我做个全新的好啦！”

　　“可以是可以，就怕你精神力太弱无法驾驭，做好了也不能用，”仕锦逗他，“难道给你当摆设挂脖子上？嗯？”

　　“那又怎样，只要是你做的，就是摆设我也要！”慕容麒霍地抬头，“锦儿，我的便宜都给你占尽啦，你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呢！敢不答应，信不信我现在就咬你一口？”他一个翻身将少女压在了身下，那双眼红肿未消，那直勾勾盯住仕锦的神情，像是只炸了毛的小猫。

　　仕锦咯咯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信我信，答应你了还不成么——”她郑重地将问天镜连同那链子一道收了起来，才张开双臂搂下了这小孩，悉心替他顺了顺乌黑的长发，才问，“麒儿，我昏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没？”

　　“你才昏过去了一天多，能发生什么事？”慕容麒闷闷道。

　　仕锦一笑：“我预感你蓄意隐瞒不报喔——”

　　慕容麒动了动唇，呐呐道：“师父说，你昏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叫我特地瞒着你那两个夫君，却唐凤皇不知用什么法子传出了消息，他两个居然找到皇宫里来，结果...教我给轰出去了。仕锦，你一定要怪我了吧？如果不是师父嘱咐，我也不想的... ...”

　　“嗯，你做得对，是不能让他俩知道。”仕锦搂着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