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镜台

2、我想我认识您

　　这位骑士一上来就面冲着驯兽师而把后背留给神官和他的圣光箭，让人感觉他似乎是正义这一边的。可紧接着，他和那个驯兽师亲热地打起招呼：“嘿兄弟你好啊，别误会，我是非常理解你心爱的大狗死掉的悲痛心情，可是，咱们好好寻思寻思——为了一条大狗惹上一个神官，多得不偿失啊是不是？神殿要是查出这好事是你干的，准会判你是个异端邪祟誓要把你扔进火堆烧得干净！”骑士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迈步，向举剑的驯兽师靠近，自己并没有拔剑的意思，“那情形可麻烦可麻烦了，真的，哥们儿，信我，你绝对不会愿意以后走到哪屁股后面都追着一队异端审判所的圣骑士，嘴里喊着‘为了光明’‘扫净黑暗’，什么时候把你净化什么时候算完。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可怜的大宝贝儿们，你忍心为了给一个报仇，让它们全都变成没主的小可怜吗？所以说——”这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驯兽师面前，抬起手把手指摁在剑背上，也没见他用什么力气，那剑居然就被拨开了。
　　接着，汤姆看到驯兽师垂下手臂，将他武器的锋刃冲着地面。
　　骑士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更愉快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好吗？以后大陆上再相见，咱们还得互相帮衬呢！要是恰巧，以后某一天，你在收留另一只小猫咪时被她捅穿了肚子，而那时候这位——”骑士指了指身后面无表情的神官，“仁慈的大人刚好路过，没准他会为着今天的交情给你来道圣光，把你的肚子补好呢？神官可是珍惜资源，需要大家共同爱护。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兄？”
　　“艾伦骑士，”驯兽师叫出了骑士的名字，“您说的很对。可要是我们就此别过，没准明天我就发现，我上了神殿的通缉令了，照样会有一大堆圣骑士追着我要‘扫净黑暗’。您说呢？”
　　“哥们儿啊，难道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你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都没有吧！光明神的教徒那么仁爱，不会无缘无故通缉谁的，”他扭头转向神官，“对吧，神官大人？”
　　神官没有说对，可他放下手，光箭化为金色的雾气消散。
　　骑士于是回过头去，快乐地对驯兽师说：“你看！神爱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只要你和和气气，神官大人也乐意帮助你爱护你，祝福你的旅途全是好事没有坏事！再见老兄，一路顺风，慢走不送！”
　　驯兽师沉默地注视着骑士，汤姆看得提心吊胆，生怕这个拿剑的人突然发难，挥起那把大剑把骑士砍伤。
　　好在他没有，他被骑士说服了——他把大剑背回背上，往旁边跑了几步，一跃到树上，再一跃就没了身影。他的魔兽也跟着他离去，很快全都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骑士转过身向神官和汤姆走来。汤姆这才发觉，这位骑士虽说看着风尘仆仆，好像常年在外流浪的样子，可真是英俊啊——眉峰锋利，鼻梁挺直，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皮肤显出常受阳光照拂的蜂蜜一样的浅棕色，略长的黑色头发好像许久没有修剪，给他增添了一丝放荡不羁的潇洒气质。骑士朝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此外，这骑士的右颊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疤，这痕迹非但没破坏他五官的和谐，反而更显出他的英雄气概，叫人忍不住想象他的冒险和传奇。
　　正当汤姆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和憧憬时，他身边的神官大人开口了，头一句话便把男孩吓了一跳：“您跟了我这么久，我还以为直到我进城，您都不会现身的，先生。”
　　骑士却没有露出什么异色，坦坦荡荡地笑着回答说：“请别怀疑我的心意，神官大人，我是想要保护您嘛！就像我刚才所说，神官都是珍惜资源，像您这样圣术使得如此厉害的神官更是珍惜中的珍惜——我是舍不得见您遇到麻烦！”
　　神官笑了，那是和他对汤姆时截然不同的笑，既不温柔也不和蔼，只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光明会记下您的善举。不过我有一点小小的疑虑——您和刚才那位冲动的先生认识？”
　　“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这在大陆上并不稀奇，是吧，神官先生？有的时候，我也经常会遇到那些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的人。”骑士笑意盎然地注视神官，似乎意有所指。
　　“这倒确实如此，先生。”神官点点头，“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骑士闻言，立刻行了个花哨的礼，好像他此刻穿的不是铠甲，而是参加宴会的华服。这浮夸的动作惹得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之后汤姆听见他说：“骑士艾伦·佩纳德向二位致意，愿光明神祝福——您，以及，”他转向汤姆，“这位勇敢的小兄弟。”
　　这位骑士大人居然还特意向他致意？！汤姆受宠若惊，连忙也向骑士致意，把他刚才因为神官的冷漠态度而对骑士竖起的戒心抛到天边去了。
　　骑士和男孩相视一笑，直起腰，重新看向神官。
　　“艾伦·佩纳德？”神官的语气毫无起伏，“您是佩纳德家的小儿子骑士艾伦？我想我认识您——很多年前我跟随教团前往皇城，有幸观看了一场有您参加的骑士会武。您当时只有十四岁，身披整套的甲胄，一跃上马，戎装在您身上像是夏装似的轻便，轻盈的身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的那场比赛实在精彩。当时您的老师就坐在我们旁边，自豪地对我们说您是他最好的学生。遗憾的是当时您在得胜后并未摘下您的头盔，让观众一睹您少年俊逸的风采，所以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了您的相貌。”
　　骑士本来悠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可能是神官的话太超出他的预期，又或是他被勾起了年少的回忆。他呆愣片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原来我那么早就有机会和您结识了吗？真是让我追悔莫及。但我想现在也不算晚——我现在有没有这个荣幸和您相识呢，神官大人？”
　　“德修伊。”神官冰冷的态度没有一丝化解。他抛下这个名字，好像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接着就拉起身旁的男孩儿，转身继续他们的行程。
　　在他们身后，艾伦骑士若有所思地看着神官。几秒钟后，他抬起脚，跟上了他们。
　　骑士的加入使气氛变得古怪起来。神官似乎对骑士心有戒备，而骑士也有点心不在焉。汤姆察言观色，发现神官大人想要保持沉默的态度后，也就乖巧安静地走到了城门口。他高兴地向神官和骑士道谢，感谢他们保护他回到米德堡，接着就撒开腿往药店奔去。
　　神官没有叫住孩子，但是加快了脚步，跟在男孩儿后面。骑士困惑地问道：“难道您还不放心，想要帮人帮到底？可您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带您去他姐姐那里，用圣愈术使她康复呢？”
　　“圣术是神赐恩典，如非必要，不能随意使用。”
　　艾伦咋舌：“怎么界定是随意还是必要呢？”
　　“神殿自有准则。”神官回答。
　　他们走到药店门口时，迎面撞上跑出来的汤姆。
　　“神官大人！”
　　“你好，孩子，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来这里到处看看。”神官回答。艾伦看着神官一秒钟变出来的温润的微笑，觉得自己嫉妒这个男孩。
　　“米德堡是个很好的地方！我祝您在这儿过的愉快……要是可以，我真想亲自带您转转这里，但艾米莉还在等我……”
　　“你去吧，孩子。光明神祝福你和你的家人。”神官说。
　　他看着孩子跑远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漠、严肃、神圣而冰冷的表情。他踏进药店。药剂师正站在柜台后，看着柜台上的那把精灵草。他听到有人进来，才抬头，看到是一个面色冷峻、白衣黑袍的神官，脸上流露出畏惧。
　　“您好啊，远道而来的神官大人，”他看到跟着走进来的艾伦骑士，又补了一句，“和骑士大人……”
　　艾伦一听，乐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远道而来？”艾伦问药剂师。
　　药剂师有点艰涩地开口：“……汤姆对我说，他跑到森林里，去采精灵草……幸好，有一位神官大人和一位骑士大人……真叫人后怕……我真没想到，那孩子胆子那么大，敢一个人……如果他死了，他姐姐可……”
　　“那个孩子的姐姐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需要治疗外伤止血的荧浆草？”神官瞥了一眼柜台上的精灵草，直截了当地问。
　　药剂师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似乎是想要笑，然而在神官的注视下实在笑不出来。
　　“艾米莉得的……不是热病，也不是中毒……是不治之症……她蒙神感召马上就要到神的御座前去了……我这里没有药能治好她，但我不想这么告诉那个孩子，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所以你就告诉他，他的姐姐有药可医，可药怎么也取不到？”艾伦在旁边说，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没有任何友善意味的微笑，“你是不忍心看他绝望，还是不想让他老来烦你？”
　　药剂师脸色惨白，没有说话。
　　“那么，”神官开口了，“他真的把药取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药剂师低下头，看着那把精灵草。
　　“配一些止痛药，让艾米莉走得不那么痛苦……”
　　骑士发出轻笑。
　　神官神色未变，问道：“什么时候开始配？”
　　“……现在。”药剂师说。他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了些草药，转到内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