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镜台

1、密林里的神官

　　汤姆看着他面前的猛兽，攥着□□的手掌出汗水。他清楚这不是一般的野狼，一般的野狼不会有这种让人望而生畏的体格，也没有那种散发黑气的深紫色皮毛，那双猩红发光的眼睛。这是魔兽，而且是被黑暗魔力污染的魔兽，这意味着它残忍嗜杀，渴望鲜血与惨叫。
　　他想起最近的传闻，被魔兽杀死的猎人的家人的哭泣，不禁感到绝望——他是为了给姐姐治病才冒险出城，现在草药还没找到，却碰上了一头魔兽。连那些久经考验的猎人都被魔兽重伤，九死一生才逃回来对其他人发出警告。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逃脱吗？
　　……如果他死了，艾米丽该怎么办啊！他不想让姐姐在悲伤中和病痛的折磨中死去……
　　汤姆突然抬手，竭尽全力把手中的刀向魔兽扔去，接着转身就跑，与此同时，魔兽也猛蹬后腿，躲过武器袭来的方向朝他扑来。十余步的距离外便是一棵参天大树，如果能在魔兽逮到他前爬上那棵树，他也许能有一线生机。男孩奋力飞奔，步长拉到最大，两腿用力到发酸，胸膛起伏到发痛。生死时刻的每一秒都那么漫长，他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祈祷着：神，求求您，让我活下来，让我活下来……
　　可猛兽的喘息逼近了他，他根本跑不过一个被黑暗强化过的野兽。他被尖锐的爪子扑倒在地，下一秒，他会被獠牙咬断喉管。
　　男孩在疼痛、惊惧、绝望中，闭上眼睛。
　　死亡没有降临。
　　他听见魔兽的哀嚎，钳制他的利爪和压制他的重量霎时消失。男孩翻身爬起，睁大眼睛，看到魔兽已经被一根金色的光柱钉在他身侧不远处，因为被这光明的魔法烧灼而凄声哀嚎。不等他想清这意味着什么，一道和阳光一样明亮的金光从他眼前掠过，打中那头魔兽，金色的火焰燃烧起来，那灿烂的光芒将阴暗的密林照亮。魔兽在火焰中挣扎，惨叫，却被死死钉住，不可逃脱。汤姆突然有点不敢看。他别过头，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人已经站到了他身边。
　　他首先看到漆黑的布鞋以及同样漆黑的长袍的下摆，那下摆刚好是擦过脚腕的位置。男孩慢慢仰头，继而便看到黑袍以上是洁白的长袖上衣和同样洁白的短披风，镀金的圣符闪闪发亮，被细绳系着坠在胸口，镀银的扣子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面，洁白的领子完全遮住脖子，在闷热的夏季只有神官才会这样穿着。
　　汤姆仰着头，看着神官的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位神官大人实在太漂亮了！光明神在上，原谅他，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神官……但这位神官大人真的，太漂亮了，比他的姐姐还漂亮。现在这位大人还没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而是注视着被净化的魔兽，金色的火光落在他浅色的眼睛里，好像那双眼睛里也燃烧着圣光一样。神官大人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看起来神情很严肃，令汤姆联想到了圣堂里的光明神像——神也是用这样庄严的表情守望着万物众生。
　　神爱世人，神守护我们，使我们免受黑暗侵扰——祝福典礼上的圣歌都是这么唱的。
　　恰在此时，神官垂首，视线和男孩对上。汤姆看见神官舒展了眉毛，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并且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儿，孩子？”神官问，声音又好听又温柔。
　　汤姆双手合十，立刻把一切——他的回答和他的恳求——告诉神官大人：“我的姐姐病了，需要‘神树’下的‘精灵草’。您能陪我去把它采回来，好去救我的姐姐吗？求求您了。”
　　汤姆先前也是这样恳求药剂师的，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的男人终于再次没有驱赶他，而是告诉他，要治好他姐姐的病需要长在神树根边的精灵草，可现在没有人敢去森林，而他库存耗尽，铺子里已经没有这种草药了。
　　所以汤姆独自跑进了森林。他无法眼看着高烧一点点耗尽姐姐的生命却什么也不做，不抓住最后的一点希望去挽救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他相信神爱他，相信神官大人会帮他，正如药剂师透露了治疗他姐姐的良方一样。
　　没人忍心掐灭一个孩子眼里的光芒。神官点点头。
　　“不过答应我，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一个人跑进森林里来。”
　　汤姆疯狂点头。
　　之后的一切倒是都挺顺利，好像是因为有一位光明神的神官在此，没有邪妄敢来骚扰。他们来到了“神树”——一棵看上去比一个成年人的身高还宽的古树——下，摘到了“精灵草”——古树树根边那些接着半透明浆果的小草——然后向林中之城米德堡走去。
　　一路上，神官大人询问汤姆米德堡的风俗人情。他问一些宽泛的问题，比如本地的司铎是个怎样的人啊，举行祝福典礼的频率大概是怎样的啊，等等之类的；他也询问一些具体的东西，例如汤姆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啊，谁在抚养他啊，他将来想要干什么谋生啊，像这样的。
　　汤姆回答得磕磕绊绊。
　　的确，神官大人看起来很和蔼，但汤姆就是紧张。他看着神官大人温润的微笑，看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随着他们的前进一次次照亮神官大人栗色的头发，浅色的眼睛，洁白的披风，银扣和圣符。这位神官大人看起来太好了，好到让汤姆觉得自己是多么丢脸：浑身泥土，头发凌乱，脸已经很久没洗过，用词粗鄙，连一些得体的话都不会讲。他费力地向神官大人描述他去给一位猎人大叔当学徒，为他处理猎物的情景。他觉得说“把内脏掏出来”实在恶心，觉得说“那些肠子总是很麻烦”不太妥当。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圣堂的神像前，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走到司铎面前领受光明的祝福，暗暗在心中焦躁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不达标，不够虔敬，辜负神的恩宠。倒也不是说男孩怕自己会惹恼神官大人，让神官大人转身离开。他知道神官大人不会，所以他才更觉得惭愧。
　　“这么说，你以后是要——”神官抛出另一个问题，还没问完，突然猛一侧头，什么东西擦过了他的头发，钉进不远处的树里。
　　神官紧绷起面孔，温润的浅笑消失了。他转身，汤姆也跟着他转身看过去，有个游侠打扮的人站在那，举着开弓的袖箭，兜帽的阴影盖住了他的面孔。
　　“反应挺快，神官大人，怪不得能净化我的小波奇，”他说，“可是，您难道不知道吗？不要净化有主的小狗。”
　　“一个试图害人的魔兽，”神官冷冷地说，“我以为驯养它的驯兽师已经死了。”
　　这个人闻言，笑起来，放下袖箭，取下他背在背后的大剑。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
　　汤姆听见野兽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止一头。
　　“害人？它害人了吗？难道您管您身边那个还没成年的，被人拐了卖进角斗场里也没人管的小家伙，叫人？”驯兽师提着大剑向他们走来，被阳光照亮的半张脸显露出笑容，“得了吧，大人，孩子不算人。”
　　汤姆看到几头魔兽窜出灌木，跟着他们的主人朝他们逼近。他听着此起彼伏的野兽的低吼，感到两腿发软，手心冰冷。
　　神官拍了拍他的后背。
　　“您这是要做什么呢？”神官语调不变，仿佛没看到此时的危险境遇。
　　“就说小孩儿算人，死了的小孩儿也不算人了，对吧？死了的人不算人。”
　　神官于是朝前迈了一步，抬起双手，几根金色的光箭立刻在他身边出现。
　　驯兽师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停下。
　　然而，在一场恶战爆发前，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就从旁边树林的阴影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径直走到神官和驯兽师之间。汤姆看到这人有一头黑发，裹着一件破烂烂灰扑扑洗不出原色的白袍子，袍子下面——和猎人的皮甲不一样——是泛出光泽的金属的胸甲，金属！他是一位骑士！除了闪亮的胸甲，他还戴着闪亮的护腕，蹬着闪亮的长靴。他的手随意搭在腰间的一柄剑上，就算离得有点远汤姆也能辨认出剑柄的花纹十分繁杂，肯定是一把造价不菲的好剑。当他走近时，男孩更是听见了金属碰击发出的细碎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