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白无饭

2、杨柳青

　　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家国天下，不是我这样的小民可以理解的事情。五年前，我十二岁，菜刀都没拿过一回，我还记得娘是怎么骂我的，小没良心，讨债鬼，但我已经想不起她的声音了。五年，太久了。
　　爹早逝，家里只有娘、我和哥哥。征兵的人来得匆忙，挨家敲门，见了男人就拉走，从十岁的到五十岁的。到我家的时候，娘出门浣衣，哥哥捉鱼去了。我穿着哥哥的旧衣裳开了门，捉丁的看了我一眼，问了句，几岁。我说，十二。他点了点头，把我赶进征的人群里。
　　五年前的离开，已经是永别了。两年前，我有一回路过家里，村里的房子早就塌了，整个村子里再没有一个人。
　　我被当男子征了以后，将军看我年纪小，就让我做他的近卫。我当了半个月，才叫人发现是个女的，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这支要奔赴战场的军队也没有安置女人的地方。将军瞒下了这件事，把我留在了军里。
　　我第一次杀人不是在战场上，是在一个小城里。城里的官宴请将军，我看到有侍女袖子里藏着柄短刀趁着倒酒就要往将军身上捅，我直接提刀把她砍了。
　　我记得宴会上人很多，所有人都看向我，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将军也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一个满山血迹的瘦猴子。
　　有女人的尖叫声打破了平静，还有男人咒骂的声音。我有些不自在，俯身从尸体上翻出短刀，跪在将军面前把刀呈给他。
　　其他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将军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最后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朱红色的大门，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现在我们在的地方，血红的夕阳和苍凉的大漠，泛着冷光的兵器和擦不干净的血。
　　现在将军要和我告别了，我十七岁，他二十五岁，他年轻的脸上带着笑容，剑眉星目，就是我喜欢的样子。他躺在我怀里，向我告别。
　　“阿西，我们胜了吗？”
　　“胜了将军。”
　　“那你怎么不开心？”
　　“阿西开心。”我笑了一下。将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阿西……”将军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低头离他的脸更近了一点。
　　干燥的唇落在我的脸颊上，将军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有些浑浑噩噩，最难的一仗把将军和敌国的精锐都留在了战场上，新上任的将军带着我们杀到敌国的皇宫。我奉命去捉拿敌国的皇帝，我看着他把女人一个一个的推开，她们一个一个的死在我的刀下。我突然觉得平静了下来。有人正在一边唱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他唱的是江南，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将军心里的故乡，他也没去过。
　　将军总是和我说，阿西，等我们胜了，我就带你去江南，就我们两个。我们春天踏青折杨柳，夏天泛舟采莲子，秋天赏月煮桂花，冬天就围炉话家常。
　　我捉住了皇帝，放走了唱歌的人。
　　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将军的骨灰还没有入土，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好像只有我记得将军了。
　　我在军中的官职不低，论功行赏，我被安排做京城守军中的一将，官职不高，手下也有几个兵。日子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将军的葬礼上，我见到了将军的家人，将军的家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女人。将军死在战场上，时节不好，将军留了遗嘱，浇酒将他烧了，只留下一捧骨灰。
　　将军的家人没有邀请军中的人，是我不请自来。听说我曾是将军亲卫，怨恨的眼睛就看向我。是怨我没保护好将军吧。
　　“夫人。”我朝将军的母亲一拜，她却让开了。有婢女引我到灵柩所在，有一个女子正跪在前面。
　　“武长安，你我缘分到此为止了。我等了你七年，却还是一场空。”
　　她拜完起身，冷艳的脸上带着泪花。
　　“这位是？”她看了我一眼，问旁边的婢女。
　　“这是方西将军，曾在将军手下任职。”
　　她点了点头，挺直着腰，走了出去，婢女也离开了。
　　我才知道将军的名字，去掉前面的一堆缀名，最简单的，他是武长安，我是方西。他明天下葬，我今天不是简单的拜祭，我要带他回江南。
　　我偷了一些他的骨灰，装在一个盒子里，贴身放在胸口，辞了官，带着多年打仗的积蓄，骑着一匹战马，连夜离开了京城。
　　我每天夜里赶路，白天休息，盛夏时节是节省体力的好方法。十五日后，过了淮河。
　　再有六日，就能到江宁，然后是杭州。
　　荷花开得正好，将军从前送过我一枝。那时战事稍缓，将军回京过年，给我带了一枝纸做的荷花，他亲手做的，他说过年除了访亲拜友，其他时间就在给我做荷花。
　　将军很多时候都很稳重，但是也有贪玩的时候。他不穿铠甲的时候就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挂着随意的笑容，松松散散的穿着衣服，慵懒地打个哈欠，靠在我身上说，阿西真是个乖孩子。等我过了十五岁，又换了种说法，阿西真是个好姑娘。
　　我不是什么好姑娘。好姑娘不会是个好士兵，而我必须是一个好士兵。
　　杭州到了。这是我的终点，我会和我的将军在一起，就在这里，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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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本来要写长篇，写女主去江南经过的地方，人物风情，穿插回忆和男主的过往，奈何笔力不够，知识储备不足，实在写不来，以后有能力的话试试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