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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神清游 ...

  •   初春的时候天亮的晚,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从远处赶来,昨夜仓促歇了一晚,赶早就往山上去,希望能碰上日出。许是身体虚弱,爬山于我实是劳累,我竟恍惚的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
      我一边听着自己仿佛老牛嗤气的呼吸声,一边听着少年清润的声音,实在有些错乱。又走了几步,便在步梯上坐下歇息。呼吸平缓下来,那少年说得什么也听得清明了。
      “神龛又被那赵公明占了去。本就不受香火,还满山跑着赶邪祟,如今容身之处也没了,莫不是要我同山野孤魂抢坟垄去了?”
      “那赵公明哪里来的福分,帝君的香火也要分杯羹,再过些时日,天庭那柄位子是不是也得换人坐了?”
      “昨夜驱邪,身上灵气去了大半,也没香火回神,还要和凡人一样赶日出,吸些紫气去。烦死了。早知如此,不当这个神了。”
      那少年还在叨叨念着,满腹牢骚只在我脑子转着,我只觉得眩晕,忍不住开了口。“小兄弟,少些牢骚,赶紧上山吧,日出得快。”
      “谁在说话?”那少年似乎紧张起来。
      “一个登山客。”我有些好笑。
      “凡人!?”我觉得那少年应该是惊得跳起来了,“凡人怎么能与我说话?”
      我眼前突然多了一团雾气,视线模糊起来,等眼前再清晰的时候,面前正站着一个青松般的挺拔少年,着着青衫。
      “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话的凡人,我久不见仙友,满腹牢骚无处去了,不如我们结个伴,你且听一听我的牢骚。”那少年伸手拉我起来,自说着话,便邀我同行。
      我也歇息够了,想这少年虽然话多,好歹算个小神,山行有伴不说,也安全的多,便与他同行。
      “我是此山山神,名唤青游。千年前来此山游玩,遇邪灵伤人,当时此山山神失职,我为救人便失了性命。当时,恰巧帝君下凡巡查,便将我点为山神。”青游一边走,一边同我说话。
      “在下是山下书院新来的先生,久闻此山日出华美,特在入学前,来此观之。姓乔名杉,字玉直,你可唤我玉直。”
      青游笑了一声:“人间繁文缛节繁多,叫个名字也有花样,你就直接唤我青游。”
      青游话多,一路同我说些捉妖驱邪之事,上山步伐也不觉沉重了。等到了山顶,日方升,青游与我道别,匿了身修行去了。日出之壮美没记得多少,只记得那青衫少年郎的满腹牢骚。
      书院里的日子乏善可陈,练字读书,婉拒几个急功近利的学生。我父兄在京中任高官,我的学生入仕却有几分便利。我教画技,不收入室弟子。
      昨日兄长寄了信来,催促我回京成婚,没的心烦,正烧着信,就见了青游。
      “你果然在这里当先生。”他乍一出声,我几乎烧到了手。
      “你几时来得?”我将火灭了,回头,见他坐在我的书桌上。
      “你读信时我便来了,看了两眼。你家里人忧心忡忡,我却觉得你过得快活极了。”他跳了下来,翻翻我桌上的画。
      “非礼勿视。”我把他手里的画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你看画也就罢了,书信也看?”
      “我又不是凡人,才不守人间的规矩。”他施了个法术,直接把画夺去,令它们浮在空中打开。
      画里皆是一个女子,与我有七分相似。一共三幅,皆随我兄长的信来,我还未看。这是兄长信里的说的未婚夫画得我的像。我看着画里华装珠饰的女子实在觉得头疼,我已二十有二,未着过女装。
      青游见着这画抚掌大笑:“玉直,这是你罢?这是谁画的?想得也太多,你便是着了女装也不会这般……这般……”他笑的喘不过气来。
      “还不帮我把画收了?”我只觉得头疼,“你又何时知我是女子?”
      “我是山神,男女精气相异,一见便知。”青游得意的收了画,好奇地问我,“你扮作男子做什么?遮遮掩掩,没得麻烦。”
      我正要回他,却听院外声音。
      “学生杜麟止拜见乔先生。”我往外看去,那学生恭敬的行着礼,站在门口。因着低头,在阴影里显得面目不清。
      “何事?”我将青游赶下桌子,整理好书画,摆出学生的画作,装作批改的样子。青游浮在我身旁,啧啧称奇。
      “学生有事请教先生。”杜麟止回话。
      “进来说吧。”我边说这,便看着青游。青游朝我眨眨眼,没有隐去的打算。
      杜麟止小心地走进我的书房,朝我一拱手:“学生叨扰了。”说完毕恭毕敬的在一边站着。
      我有些头疼,摆手示意他先在下首的椅子坐下。
      “寻我何事?”青游居然飘到了杜麟止的头顶。
      “在下想求先生写一封举荐信。”杜麟止又站起来向我行了个礼。青游在他头顶仿着他的动作。
      “你有何才华值得我举荐?”我挑了挑眉,刻意忽视了青游。
      杜麟止从袖中掏出一幅画,走上前来献给我。我打开那画,磅礴之气从画里扑面而来,此画以气势夺人。此人画艺虽未至甄境,但意气蓬勃,心胸志气远超常人。
      “好画!其人可荐。”我放下画,仔细打量杜麟止,却见他低眉顺眼,不像有大气魄之人。“此画不是你所作,你为谁求信?”
      杜麟止向我拱手:“先生明鉴,此画乃家兄所画。”
      “你兄长?”
      “是。家兄少年中举,却因家事累无缘进士,我非读书之才,打算接过家业,让兄长继续学业,特来求先生举荐家兄。”
      “可。明日无事,我见过你兄长再说。”
      杜麟止退下后,我便细看他所献之画,正看得入迷,画却飞了出去,青游出现在我面前。我倒把他忘了。
      “你忘了回答我问题。”青游怒瞪我。我这才想起来他的问题。
      “你这山神没有邪祟要驱了,在我这里赖着?”
      “你同我说了,我便走。”
      “我幼时家贫,自小便穿兄长旧衣物,便被当做男童。村里有个古道热肠的乡老,见我伶俐,便带我读书。到父亲当官后,就无外人记得我是女子。我拜师制艺,过了女子婚龄,也求不得功名,家里也待不住,便出来教书。”我几句话交代了,便要赶他走。
      青游笑嘻嘻的:“你是教画的先生,我也想学,你教我罢?”
      “每日一个时辰。”我应了下来。
      “那我明日再来。”青游极欢喜的在空中转了一圈,消失了。没了那吵闹的家伙书斋里倒是有些太静了。
      第二日,青游来得也不巧,正是我和杜麟止兄长见面的时候。杜麟止兄长名叫杜麒振,身材健硕,像是习武之人。
      我把举荐信交给他,嘱咐他一些事的时候,他却突然问道:“不知先生定亲没有?”
      我一愣,不知如何作答。便见青游背着不知哪里寻来的书袋,欢快的自书斋外跑了进来。
      “玉直,我来同你学画了,我今日……”他话说了一半才发现我面前有人。
      “你今日有客?”青游好奇的看了杜麒振一眼,便自顾自往我里头的书房去了,“我去里边等你。”
      “先生?”杜麒振。
      我回过神,小心作答:“家中已经定亲了。”杜麒振似有憾,冲我行礼道别。
      我进了书房却发现里头被搅得一团乱,墨水洒得遍地,我藏得好砚也被翻了出来。这山神太会捣乱。
      我四处找他却不见,往内室走,却发现他满身墨汁倒在我的床上,睡得正酣。神仙倒也要睡觉了。
      “我是怎么了?”青游醒的时候,我刚把书房整理干净。
      “你睡着了。”
      “我今日化了实体,这睡觉的感觉有趣极了。”
      “实体?”
      “就是为了不用法术也能碰你们人的东西。”
      “那别人也能看到你?”
      “当然,实体就和凡人一样啊。”
      我被吓得趔趄了一下,没收住,趴在了床上的青游的身上。
      “玉直?”一个女子从门外进来,正看到这幕场景。
      “玉直!”
      “嫂嫂?!”我慌忙爬起来:“嫂嫂,你听我解释。”
      “同你大哥解释吧。”嫂嫂让开身子,我大哥就在门口瞪着我。在大哥身边还有一个杜麒振。
      青游没搞清状况,见这么多人吓了一跳,慌忙就要跑,嘴里还小声念着:“怎么能被这么多人瞧见!”这下可一点也说不清了。
      我口干舌燥解释半天,才把不小心把人撞倒在床上这件事解释清楚。大哥叹了口气,才向我道明来由。
      “我是为你的婚事来的。家里替你定的未婚夫正是杜麒振,你也见过了,如何是想?”我一下不知说何是好。且不论男女,我也确实到了成婚的时候,只是心里总不愿放弃现在的男子身份,想着一个人快活一世,岂不快哉。
      “我再想想。”我未像之前一般直接拒了,我需要好好想想我接下来的人生到底要怎么走。
      三天后的半夜里,我心里下了决定,但还是心绪难平,推开窗往外看的时候,一个带着血迹的青衫男子撞了过来。
      “玉直,且救救我?”他一开口,我才明白这是青游,不知他如何变作了青年模样,还受了重伤。
      我替他处理了伤口,将他安置好,才小心问道:“你怎么又化作实体?还变作这般模样?”
      青游青年的脸上还是少年气的表情。
      “山上来了只野狐妖,吃了不少人,我去捉它了。好不容易将它的修为打散,却没料到它身上还有仙家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冲进我灵体里。那东西灵气太盛,我竟一下子修为大涨,便成了这般模样,也变不回灵体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就来寻你了。”
      “你惯会寻我麻烦。”我叹了口气。
      青游却怔怔的:“天上天下,我只你一个说的上话的,你却嫌我烦了。”
      我却不知怎么安慰他了,萍水相逢,来往不过几回,他是山野小神,我是人间香客,他孤身一个,我却逃不过这人间百般牵扯,他嫌孤寂,我却觉得过于热闹。
      他这般爱说话的也没话说了,我犹豫了片刻,拉了拉他的袖子,向他致歉。
      “是我不对,无心之语,最是伤人,你的忙我自是要帮的。”
      他哼哼两声,许是伤得重了,沉沉的睡了去。我看他无事,便去旁边的软榻歇息去了。
      第二日晨起,我却是在床上,青游不在了。床前浮着一只纸鹤,把我吓了一跳。那纸鹤飞到我的头顶,发出青游的声音:“昨晚多谢你的照料,我已经大好了。你在榻上躺的许是不舒服,梦里还皱着眉,我就将你搬到床上。天快亮了,我要去吸纳紫气,再会。”
      说来也怪,我虽自幼当男子,却还是懂男女之别,和男子总亲近不起来,但同青游相处却总忘了男女之别,认识几日便像多年老友,什么也不计较了。
      我洗漱完兄长就来了,我已考虑好了,大抵女子都逃不过这些东西,婚姻乃人伦大事,我实也无法免俗,既然家里都安排好了,也设了法让我见了,嫁便嫁吧,我已偷了二十二年的快活,想来是该还了。
      这日晚上青游过来的时候我正收拾行囊,要以女子身份回去,要带的不过珍藏的几方砚台和几幅书画。他是飘进来的,只是变不成少年模样了。
      “你要离开吗?”他问。
      “是啊。”
      “何时回来?”
      我手一顿:“许是回不来了。”
      “那你要去哪?”他有些急切。
      “我要嫁人去了,也不知去哪里,成了婚的娘子都跟着男人走。”
      “你不能娶个娘子吗?让他随你留在这儿,我知道你不愿走。”
      我被他逗笑了:“哪里有女人娶妻的。”
      “男人女人有什么分别?”他这话问得精深,哪怕我书读得多,也找不出分别。
      “你这话问得我可答不上来。”
      “你能不嫁人吗?”
      我也问自己,我能吗?
      “不能。”
      他突然沉默了,我还以为他要伤怀一会儿,却没料到他兴致勃勃的问了句:“我能娶你吗?”
      我赶紧转移话题,将手里一幅画递给他。“赠你的。”他果然转了兴趣,连忙打开画。
      “是我是我!”青游才看了一眼就兴奋到在我屋顶来回飘着,“你何时画得,真叫我欢喜。还没人替我画过像。”
      “第一次见你画的。我要歇息了,你回去罢。”他拿着画也不同我话别,直接飘走了。我还有些惆怅,倒是真的神仙不食愁滋味了。
      第二日我醒的时候显然已过了同兄长约好的时辰,窗外的日光明晃晃的。我一惊,正要起来却被胸口光裸的手臂压了回去。
      我有些愣怔,才发现自己身侧躺着一个□□的男子,他偎着我,肉贴着肉,我居然也是裸的!那男子长发散乱着,挡了半张脸,但我还是认出那是青游。
      我可以确定昨晚我睡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我身边的家伙捣的鬼了。我竟没觉得屈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等着看他耍什么花招了。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浮夸的假装才发现自己□□的躺在我的旁边,竟然埋头哭了起来。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响动。
      “乔杉!你最好给我个解释!”是兄长的声音。眼下的情况,我嫁人是嫁不得了,也不知青游玩得是什么花样,还要陪他演下去。
      “玉直……”青游真的哭了出来,像是被凌辱的黄花闺女,“你怎能这样对我?你夺了我的清白之身,我还怎么嫁……娶夫人!呜呜呜呜呜呜,你要对我负责。”他的声音着实不小,四下又格外宁静,也不知门外站了多少人,若非如此,我都要给他这番表演喝彩了。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也不知他从哪里的话本子上看来的,想了这么个办法要将我留下来,总之,某种意义上算是成功了吧。我扶了扶额。
      “先将衣服穿上吧。”我憋着笑。
      他也不哭了,抬起头偷看了我一眼,施了个法,我们两人的衣服已然齐整的穿在身上了。我打开房门,门外果然站着不少人,皆是原先要同我回去的,主仆相加有十几号人。兄长阴沉着脸,瞪了一眼我身后的青游。低沉着声音同我说道:“你随我来。”
      “那男子是何人?”兄长同我一向开门见山,“你怎招惹了这样的人,婚事也就罢了,名声也叫他毁了,你还嫁不嫁人?”
      “我同他相识已久,他秉性单纯,只希望我留在此地才出此下策。”
      “荒唐!”兄长怒气更甚,“莫非你要嫁他?”
      “事已至此。”
      “你自幼便有主意,我劝不动你。那男子何许人家,年岁多大,家境如何,我全不知,行事还如此荒唐,我怎放心你留下?”
      “兄长,我心里有底。我保证,一旦有事便回京,绝不委屈自己。他向来听我的话,这次,你便由了我吧。”
      “罢罢罢。”兄长甩甩袖子,“我写信给父亲,让他来替你主持婚事。”
      我和青游的婚礼父兄全程黑着脸,来客也只有几户至交,青游被人间的繁文缛节搅得头疼,只有我最自在。
      这点自在在喝完交杯酒后,被爬床的青游打破了,我竟真以为他是要留我下来才娶我,却不想他是真的打算娶我。
      “玉直,你穿女装确实不一样。”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女子脱衣的法咒同男子的还是有些差别。”他说完话,我身上的衣物就不见了。
      我慌忙拿着被子掩住身体:“你做什么?”
      “洞房。”他凑到我面前来。
      “我们不是好友吗?”
      “成婚之前是。”
      “你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吗?”
      “舅兄给了我一本册子。”
      “神仙和凡人能成婚吗?唔——”他吻住了我。
      …………
      神仙眷侣,也不过百年。我不畏死,却只担心留青游一个在人间,可惜轮回有常,我还是留他一个了。“你走后,我就将记忆抹了去,放心走吧。”在他的安慰里,我终究闭上了眼睛。
      ……………………
      ……………………

      “诶,你陪我说说话吧。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妖精。你是花妖吗?叫什么名字?我是这里的山神青游,我觉得你有点熟悉,以后我保护你啊。”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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