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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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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耿九年前逃出家后,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人,在得知那人死了后,更是确定。可世事难料,时隔九年,她终究是见到了,虽然是张遗照。
照片上女人面无表情,永远一张刻薄的脸。
拳头无意间攥紧,顷刻,一下松开,她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看来是您想我了,想让我回来看看您。”
“小姑娘,怎么了?”
女人见她虽笑,面色却泛白,关心询问。
苏耿语气平淡:“哦,这是我母亲。”
女人怔住。
一道雷闪过,雨骤然落下。
苏耿撑起伞,将女人拉到伞下。雨势愈大,女人来不及再说什么,两人相持离开。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快。
苏耿担心再下雨,提议:“我送您回家吧。”
女人想了想,“小姑娘,你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都挺有空的。”
“那行,我正好给你量量尺寸做衣裳。”
苏耿习惯性想推脱,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她无奈一笑,“好。”
不多时,青桥的轮廓出现在两人视野。
苏耿望着横跨青河的那座古老石桥,心弦轻颤,一些过往的回忆不受控制地闪现。
女人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你怕水?”
她摇头,勉强微笑。
“那就是恐高……别怕,来,我扶着你。”女人说,抓住苏耿的手。
苏耿不怕水,也不恐高,可她不知怎么解释,此刻也不想解释,因那双带着微茧的手太过温暖,暖到了胸口。
过了青桥,又走了几百米,苏耿看到一家庭院里种着小片桔梗花,淡淡的蓝紫,晕染着木门。
“这就是我家,也是我的刺绣店。”女人含笑打开门锁。
苏耿点点头,走进庭院。
近了一看,这片桔梗花竟跟她当年种的是同一品种。
她蹲下,靠近花,轻嗅了下。
一如当年的味道。她鼻头微涩,眼眶湿润。
“好漂亮啊……”
女人在她身旁蹲下,“是很漂亮。”
她一笑,“你儿子眼光真好。”
女人没接话。
“这是一个女孩送给我儿子的。”
苏耿侧头看她。
“那女孩给了一株,我将它种在这里,再后来我觉得那一株有些孤单,又种了这些。”
女人的神情复杂又轻淡,苏耿有些看不懂,但她想,这背后一定有个不那么愉快的经历。
她歪脑,“对了,我怎么称呼您啊。”
女人:“叫我许阿姨吧。”
她乖乖叫了声:“许阿姨。”
女人弯唇,“那你叫什么?”
“叫我小耿就好了。”
“桔梗的梗?”
苏耿一笑,“这名字好,对,就是这个。”
女人理不清她在念叨什么,道:“我们先进屋吧,等会再下雨了。”
屋内很简洁干净,苏耿观察一圈,判断这个不小的屋子只有她一人住,尽管如此,仍有属于家的温暖。
女人给她倒了杯热茶,便去拿量尺。
苏耿捧着茶,轻酌了口,茶香有种别致的清新,能流窜到鼻息,她轻轻呼吸了一下,慢慢弯起嘴角。
尺寸刚量完,门铃响了。
许阿姨:“我去开门。”
苏耿点头,又有点奇怪,难道每来个客人都得按门铃?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开门?”
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大咧。
苏耿看去,是个跟许阿姨差不多年纪的女人。
“天呐,这是谁啊!”
那女人一咋呼,满脸惊奇。
苏耿不解。
许阿姨拍了下女人,“你别一惊一乍的。”
女人见她手上的量尺,更不可思议:“你现在愿意见人了?早这样多好!你就该多出去转转!哎这样以后是不是不用我帮你卖绣品了,我可不是嫌麻烦……”
苏耿蹙眉,许阿姨以前不愿意见人吗?
她将目光落到许阿姨身上,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
“今年那人没送东西过来?我说你就该收!他每个月给的钱也该收!他们苏家欠你和小来的,要不是苏海那王八蛋的女……”
“苏海?”
一道女声打断了女人的话,是苏耿。
女人正想开口,不由瞥了眼许阿姨,见她脸色异常,猛地捂住嘴。
许阿姨脸色惨白,神情黯然,“小耿很抱歉,我今天不能帮你做衣服了,你改天有空再来吧。”
苏耿连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她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道别离开。
出了庭院,苏耿并没走。她蹲在墙角,在等。
没多久,有人出来了。
不意外,是那个说话大咧的女人,她脸色略差。
“您好。”
苏耿起身。
女人有些诧异和奇怪,“你怎么还在这?”
苏耿:“请问,你刚刚说的苏海是哪位?”
女人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说着绕过她。
苏耿跟上她,再问,她却怎么都不肯开口。
直到女人在一家住户前停下。
苏耿知道她要回家,着急了,连忙上前握住女人拿钥匙的手。
女人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跟着我?!”
“拜托您告诉我吧。”苏耿微微弯腰,“拜托了。”
女人皱眉,“你怎么这么想知道?”
苏耿眼睫轻颤,“因为,我见许阿姨听了你的话后脸色不是很好,我想知道原因,我有点担心……”
而除了担心外,她还有一种极其极其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让她心很发慌,而她这么多年习惯了迎难而上,她一定要知道,毕竟,她刚刚提到了“苏海”。
苏耿的父亲。
女人上下打量她,见她长得干净清爽,又想到她刚刚还能待在许柔家,稍稍放心,勉强开口,“就是镇南边那个苏海,这个镇上只有一个叫苏海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令苏耿怔忡。
“那……他跟许阿姨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乐意讲,可见她迫切想知道,加上心里烦闷忍不住想要发泄什么,重重冷笑一声:“苏海那王八蛋以前下地干活的命,现在日子舒坦了,以前的那个泼妇老婆几年前死了,娶了个好老婆,女儿又在大城市有了出息天天给他寄钱……”
她说着眼眶红了,情绪愈发激动:“要不是小来救了他那女儿苏耿,苏耿早死青河里了!你说说他一天到晚给许柔钱面都不露一个什么意思,人命能用钱抵了吗?!他那女儿也没良心,刚被救就逃了,不感谢也不跟父母道别,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她妈死了都没回来!她妈也该死!她妈活着的那几年许柔一个人以泪洗面她也不说去看望看望!苏家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为了救她女儿小来能死吗?!”
苏耿的血液仿佛被冻住,耳畔如疯了魔地回荡那句话——
要不是为了救她女儿小来能死吗……
救她女儿小来能死……
救她女儿……
死……
“为什么……我不知道?”
苏耿颤着声音问她。
女人刚擦完的眼角又湿润了,“你当然不知道!这镇上除了苏海、许柔和我没人知道……都是小来那傻孩子,他从小身体极弱,足不出户,镇上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不让许柔说,不让苏海说,不让我说,所以大家都以为苏耿出去念书,救她的那个是个游客……”女人哽咽,“可我今天就要说,凭什么不说!你知道吗?小来根本不是淹死的,他是被落水着凉,被高烧折磨了一个星期才走的!就这样,他还想着苏海的那个女儿!他说苏耿没有错,他怕她内疚一辈子,我们小来那么善良,可怜从小都被病痛折磨,才十八岁就……”
女人话没说完,眼前的人突然跑开了,她泪流一半,疑惑望着前方急迫又摇晃的身影。
灰蒙蒙的天闪过一道响雷,震得苏耿浑身发颤。雨大颗大颗砸下,愈下愈急,她愈跑愈极。
她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难怪看到那遗照上的少年觉得眼熟,难怪……
那双在水中拥住她的手,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她当年以为是幻觉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苏耿疯了般地跑到许柔家,直接栽倒在家门前,一株穿过木门间隙的桔梗花贴上脸颊,她闭目,泪水砸进花蕊。
苏耿抓着木门爬起,手贴着门铃却怎么按不下去,她从来不知道按下一个门铃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直到许柔撑着伞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