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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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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耿,你怎么了?下着雨的你怎么坐那啊!”
许柔急得不行,要拉她起来。才发现她浑身颤抖,眼睛通红。
“许、许阿姨……”苏耿攥着她的手不愿意起来,抽泣不止,“对不起,对、对不起……晚了九年……”
许柔见她这模样心疼极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别吓阿姨啊。”
苏耿摇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下跪到地上,声嘶力竭,“我是苏耿,九年前的那个苏耿……我来谢恩了。”
伞倏然落地,雨水瞬间打湿了许柔和苏耿,两人眼睛赤红,脸上的水分不清泪和雨。
“对不起,晚了九年。”
苏耿哑声,抬起头,两人隔空望着,世界一瞬静默,连倾盆大雨都消声。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像九年那么久。最终,许柔先有了动作,她捡起伞递给苏耿,“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下雨了,回家吧。”
苏耿摇头,泪水再次翻滚。
许柔将伞塞给她,转身离开。几步过后,她停下,半抬起头,平淡的语气遮不住的沙哑。
“九年了……九年了啊……”
“其实,我是谢谢你的。”
“小来体弱,一生只出过两次门。第一次遇到了一个爱笑的女孩,他那天回家后发了好久的烧,但是天天带笑,我看着也笑。第二次出门他救了一个爱笑的女孩,他临走前说,他希望那个女孩以后永远都笑。”
语罢,她快步离开。
苏耿攥着伞,记忆如同冰雹砸中她,在脑海翻腾咆哮,她哭得胸腔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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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苏耿收到了一件蓝紫色的连衣裙,内里是绣着桔梗的冰丝吊带裙,外面是一层馕着闪亮丝线的薄纱,像极了夏夜的星空。
七月的深夜,苏耿穿上它躺进小船。
月亮高远,明亮纯粹,银丝洒了一地,她在青河的柔波中安睡。
……
“有我在你就别想离开这个家!”
女人的声音尖锐,扬手要撕碎手中的东西。
“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这是我努力得来的!”
苏耿使出全身的力气抢过通知书,如箭冲出家门。
她拼命跑,不停地跑,夏日的烈阳烧得她满头大汗,她跑到青桥停下,沿着桥边的石子阶梯,躲到桥下一方无阳的小地。
未料到这地方还有人,苏耿吓了一跳,“你是谁?”
桥下是个长相清隽的男生,高高瘦瘦,皮肤有些不正常的白。他明显也被吓到了,愣了一会,说:“我叫许来。”
苏耿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回答啊……你眼睛好漂亮啊。”
她凑近他几分,仔细看。
一双十分干净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清澈纯粹,睫毛长而密,眨眼间如蝶翼煽动。
苏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旁退了退,又担心她母亲看到自己,没敢退太多。
桥上行人拥嚷,桥下气氛沉默。
苏耿时不时斜眼打量身旁的男生。越看越觉得他好看,眉眼精致,气质斯文温和,就是……皮肤太白了,不正常的苍白,像多年未见太阳。
“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啊?”
男生沉默着,没吭声。
苏耿想可能是自己唐突了,又想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伸出只手,“你好,我叫苏耿。”
许来侧头,眼前的手比自己的小,指甲也比自己的红润……
他缓缓抬起手,刚触上就放下。
比他的手要温暖……
苏耿莞尔:“你多大?”
许来:“十八。”
“哇,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我十七。”
许来不禁又看了她一眼,注意却被她另一只手拿的东西吸引了。
录取通知书……
许来动了动眉毛,“你要上高中了?”
苏耿见难得有他感兴趣的,将录取通知书往他面前递了递。
“嗯,我要上高中了,大城市的好高中。”苏耿弯唇,望向桥外的蓝天,轻喃:“我会离开青镇,去更遥远更美好的地方。”
女孩面容干净青涩,带着向往的光彩。
许来垂眸,轻问:“你不喜欢青镇?”
苏耿抿唇,认真想了想,“喜欢,青镇很美,但我讨厌住在这青镇的两个人。”
她说完,见许来安安静静在看青河里的小鱼,歪了歪头,问:“你不好奇那两个人是谁吗?”
许来回看她,声音干净,“你想说吗?”
苏耿挑眉,“本来不想的,现在想了。不过就是我的父母。”
许来诧异。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父母娇生惯养好好疼爱的,我的父母啊……”苏耿冷冷扯了扯唇,“我的母亲,她不想我上学觉得没用,她想让我帮她干活,甚至要撕毁我的录取通知书。她控制欲极强,认为我是她的所属品,不允许我离开她。而我的父亲,是个懦夫,不管我被我母亲打得多惨他都跟个木头一样,不敢说话不敢动!”
一番话落下,空气归于沉静。
苏耿皱眉,侧眼看他,“你干嘛沉默,在无声可怜我吗?”
许来摇头。
“我不是娇生惯养的。”他说,好一会才继续后面的话,“我从出生就得了一种不能见太阳的病,我父亲说要出去打拼一去不复返,我母亲这十八年一直独自照顾我,她很辛苦……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苏耿怔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比起讨厌和恨一个人,对一个人有深深的歉意和愧疚更让人痛苦。
她干咳了一下,撇撇嘴,“你这什么套路啊,太傻了,为了安慰我说出自己的难处和痛苦好让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吗?真笨。”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好像说过了,不由瞅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眉眼温和,笑若春风。
苏耿闪躲开眼,耳廓发烫,不自觉地乱找话题,“那个,你,你喜欢桔梗花吗?”
许来想了想,点点头。
“真的?太好了。”苏耿弯眸,语气有些期许,“那能请你帮个忙吗?我有一盆桔梗花,我怕一路颠簸它会死,你能帮我照顾它吗?等我上好学了会回来领的。”
回来……
许来一滞。她是要离开的。
见他没反应,苏耿凑近他,语带撒娇:“拜托你了,帮帮忙嘛,不麻烦的,我的花很乖的。”
心弦仿佛别人刮了一下,许来不懂这种感受何来,只知要离她远些,仓皇挪步。
苏耿没注意,想起什么又问:“你大概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明天还在吗?明天下午我们这里碰面可以吗?”
许来:“可以……其实,我家就在这里。”
苏耿一愣。
青镇不算大,镇上的人她基本都知道模样,可她没见过他,还以为他是游客。
唔,忘了他说……他不能见到太阳。
她还没想到说什么打破沉默,他先开口了。
“好,我收下。书上说要懂得礼尚往来。”
他眉眼含笑,转身走出桥下。
太阳一瞬覆盖了他,他苍白得仿若透明,风刮过他身上的纯棉T恤,他身形消瘦。
苏耿喉头突然发苦。
片刻后,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给你。”
苏耿诧异,“给我买的?”
他点头。
见他目光闪亮,她开不了口推脱,缓缓接下,“谢谢。”
慢慢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沁满口腔。
她满足地弯起眉眼,想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礼尚往来?我没说要把我的桔梗花送给你呀,你想私吞?!”
许来见她大惊失措的模样,失笑。
苏耿看着他笑,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的冰糖葫芦愈发得甜,她也笑了。
苏耿笑醒了。
那种快乐发自肺腑,真实得不行,直到她醒来,看到青镇缀满星星的黑夜,恍惚回神,大梦一场。
嘴里一苦,是泪滑落。
那个“明天”发生了什么呢?
那个“明天”他没有来。
之后一个月她每日都去那里,他都不在。
打算离开青镇的前几晚,她偷偷带上录取通知书,带上自己打工挣得钱,带上一些吃食,抱着那盆桔梗去了青桥下。
她将东西藏起,自己躲在别处,好让父母以为她已经离开了青镇。
家里不好藏食物,她买的不多,没两天就吃完了,她也不敢随意上街买吃的,大家都认识她。
第四日,她撑不住了,拿布蒙上脸,在烈阳下一路跑到青桥。拿到东西,她望着几日未浇水的桔梗,呆站了几分钟,最后从青河勺了几掌水浇上,小心翼翼放下花盆。
她想,她相信他。
走上桥,回望一眼,在她深呼一口气,打算抛下过往提步时,她的母亲出现了,带着他的父亲,骂街般地冲来。
她搂紧怀里的包,拔腿就跑。七月的太阳灼眼,刺得她头晕眼花,她又累又饿,一头栽倒。
周身被凉水包围,苏耿一阵舒爽,没几秒,那水淹过了她的鼻子。凉爽刺激她的毛孔,窒息刺激她的肺腑,她意识模糊,不知所在,十指只死死攥着书包。
朦胧茫然间,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大大的有力的手。
她睁眼,再睁眼,视线出现一丝弱光,她看到一双桃花眼,干净纯粹。四目对视,那双桃花眼蓦然笑了。
风大了。
船头的渔火随风摇曳,旋转一圈,像在笑。
苏耿弯起眉眼,“看来是你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