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齐庄园》半熟煎蛋

3、聚会与邀请

　　虽然我和梅菲斯特是在去年和解了，但从出发点是我、目的地为他的交流，依然停留在用简单问句和回答问话的阶段。
　　很奇怪，这一年，丝茵都没有外出寻找那个她深藏在心中的人。巨大的庄园，因为有了她，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我们三个是魔鬼，当太阳收起它的最后一丝光芒时，便在各自漆黑的卧房中醒来，然后打发过一夜时光，在暗夜即将偷偷溜走时拉上所有的窗帘躲回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的作息却越来越不规律了。窗帘缝隙里钻入的光线明亮得刺眼，我明知天已经大亮，却依然没有办法睡着。至于睡着的区区几个小时，也是乱梦不断。
　　梦里，我模糊地看见庄园的雕花铁门和缠绕其上的墨绿蔷薇枝叶。等到我认为是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脚下黏糊糊的一片竟都是鲜红温热的血液。那些鲜血仿佛是活了过来，在我脚边打转，又最终汇聚成潭的。我听见“叮当叮当”的响声，循声低头，才看见巨大的血珠从手中的一柄银剑上接连坠落，它们的姿态急不可耐。每次，我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不可思议地有了微热的温度。
　　我没有把这个梦和任何人说。
　　即便不用脑袋想，我也能够预测梅菲斯特和丝茵会用怎样鄙夷的眼光看着我，又怎样装作关心地建议与我合一个棺材睡觉。且不说丝茵的睡相是能够将梅菲斯特掐死的那种差；也不论我一想到梅菲斯特和我躺在一起又冲我微笑的场景就让我头皮发麻；光是我——恶梦魔王的后裔、闻名天下的世袭吸血伯爵，因为害怕恶梦所以不敢一个人睡觉，就会让那些在这几年终于对我产生些许敬意的低等魔鬼们笑个半天！
　　转眼间，又是我的生日。我曾经问过梅菲斯特，为什么只有我过生日的时候，他才大费周章捣鼓出一个像样的聚会来。梅菲斯特白了我一眼，回答说，因为我是庄园里的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他和丝茵都有责任和义务照顾我。
　　但说实话，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两位生理上比我年长的前辈对我有过丝毫的照顾。比如这次生日前几天……我又因为诚恳地提出梅菲斯特应该把蝙蝠当作食物而不是宠物来养，招致了他的不满。他再度发火之后，却又立刻戴上他那副令人有些不适应的诱惑性微笑，凑近过来要求和解。当然，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很多时候，我是真怀疑他不会区分魔鬼一族和普通人类的区别，否则，他怎么在对付我和丝茵的时候，也满是让单纯的人类少女自愿投怀送抱的嘴脸？
　　此刻，我的面前不远处是一只精致的镶金骨瓷盘，里面整齐地摆着新鲜娇艳的草莓，旁边的小碟子里，又堆出雪白滑润的奶油花朵。
　　我垂涎欲滴。
　　作为魔鬼一族最大的好处，就是生来不需要担心摄入高热量或者高糖分的食物。毕竟，像我们这样的高等魔鬼都是靠一些很抽象的东西过活的，比如说各种各样诸如恐惧、嫉妒、绝望等负面情绪。即便我是吸血伯爵，血液什么的不过是百年一次、偶尔的心血来潮。我还记得，我那些写过自传的祖上说——吸人血只不过是想享受剥夺掉人类在不定的将来的多种可能性的快感。
　　再说，若是真的要把血液分成上中下几个等级，在身为最高等吸血鬼的我的眼中，人血毫无疑问是最下等的。那些贵族又喝酒又吸烟，他们的血，不用想也知道满是一股子焦油和酒精味，至于那些年轻小姐的血，又因为缺乏锻炼淡得像馊掉的葡萄酒。
　　我向来觉得，最美味的血来自梅菲斯特精心饲养在地窖里的蝙蝠。不过，这样的美味很难得就是了。要是梅菲斯特发现宝贝蝙蝠少了一只，就会抛弃一贯的文雅抽风似地大喊我的名字满庄园找我算帐。虽说比起力量来我不一定会输给他，但是打架的狼狈样子我实在厌恶。所以，即便是从前和平共处的时候，我也大都以草莓汁和番茄汁这样的素食为生，只有在梅菲斯特心情极好或者有求于我的时候，偶尔送一杯蝙蝠血来给我解解馋。
　　不过，梅菲斯特绝非一个会保守秘密的人。当我到了四百岁，开始正式出入魔鬼一族的社交场合时，所有的主人都会自动将我引向放着一杯杯蝙蝠血和一碟碟奶油草莓的长餐桌。于是，“偏执地嗜食红色水果和动物血液”，成了我这个“青涩”的吸血伯爵的另一形容词。想到这些硬加给我的字句，我就觉得恶心……红色和青色，难道非要把我装扮成一尾可笑的热带鱼才会罢休？
　　“你们两个不吃草莓？那么我先吃了哦？”坐在长餐桌正当中兼我正对面的丝茵说着根本没有一丝征询意味的问句，又小心地叉起一只草莓，蘸了蘸奶油放入口中。
　　我的注意力，一半集中在比梅菲斯特的暗红眼睛更引诱人草莓上，一半集中在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理智告诉我比不上草莓诱人的梅菲斯特脸上。两边微妙地平衡着，任何一边都无法分出更多注意来支援任一边。梅菲斯特坐在长桌的一头，那盘可爱的草莓放在丝茵面前，该死的，它还更靠近梅菲斯特坐的地方！如果我要拿，势必会朝他的方向倾斜一下身子！真该死！
　　“嗯，果然还是庄园里面的草莓最好吃。酸甜度调和得正好！蘸的奶油也浓淡得正好！停不下手了……”
　　丝茵一只接一只地吃着，全然无视我尽全力的挤眉弄眼。她那异常鲜红的嘴唇还舔着自己手指上沾到的奶油，她一定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梅菲斯特不愧是魔王，任何人和他待的时间长了，都会传染到他文雅外表下的恶质！
　　“小德，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是草莓啊！”梅菲斯特开口了，他一手撑着下巴，笑得阴险狡诈。
　　我坐得更加挺直了一些：“含有草酸的草莓不能和牛奶制品一起吃，会合成草酸钙难以吸收！尽管是人类的养生法则，我也不想对自己的身体那么不负责任，我们特兰西瓦尼亚伯爵向来都……”
　　“向来都生活得有质有量健康精致的！”丝茵学着我的口气，又学着我平常的样子皱了皱眉头，然后她明目张胆地把草莓放进嘴里——这次是用手！她说话的时候，散发出草莓的清甜，声音也香甜含糊不清：“小德！拜托！别再宣扬长久以来你追求的那套过分考究的养生方式了！都几千年了，我听都听厌了！”
　　“几千年？拜托！丝茵，我今年才四百二十一，你从哪里得出这个‘几千年’来？夸张也要有限度啊！”
　　面对我火药味十足的话语，丝茵又一声不吭。不过这一次，我搜索遍了大脑每个角落，包括每次吃草莓的记忆和每次生日时候菜谱，却愣是没有想起来，她究竟是从这句话联想到了什么。
　　梅菲斯特从丝茵手边移走盘子：“小德你不吃？”
　　我对着梅菲斯特托在手中的盘子，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狠狠瞪了这两个本性恶劣的家伙一眼，摇摇头，然后继续拨弄面前一盘被我搅得稀烂的蔬菜色拉。
　　“真不要？”梅菲斯特显然很吃惊。
　　“不要！”我恶声恶气得斩钉截铁。
　　“再不要就要被丝茵吃光了哦！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之一啊！是我们四百多年的交情代表啊！”
　　我再次瞪了他一眼，咬咬呀，决定在忽略掉草莓的同时彻底忽略他。
　　丝茵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只草莓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声音，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同一张桌前大眼瞪小眼的我和梅菲斯特：“小德、梅菲斯特，你们两个这样看来看去不会厌吗？好，假设你们不会厌倦，但是你们这个样子恶心到我了，的的确确恶心到我了！所以，你们给我和解吧！”
　　和解是迟早的事，不过之前，我还是必须要打好腹稿，这一次我一定要和梅菲斯特好好说清楚他养在地窖里的那些蝙蝠的用途，包括庄园里众多不可进入的房间的重新安置翻修问题。没错，魔鬼一族的生活是很悠闲，但天天打牌、讨论怎样玩弄灵魂、训练蝙蝠当作有用的宠物都实在太无趣！我可是怀着对大家都有利的出发点，才提出翻修庄园的计划的！
　　不过，人类都知道一个道理，我们魔鬼一族比人类更清楚地知道这同一个道理——世界上绝对没有能够如同事先设想或者安排一样发生的事情！
　　“啪”地一声，一只蝙蝠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然后摔在我面前的色拉盘里。
　　梅菲斯特面无表情地拎起那只可怜的蝙蝠，手指轻轻弹了弹它的脑袋，显然是在掩饰自己快要尽失的颜面。
　　丝茵同样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句：“蝙蝠传信训练计划失败，亲爱的梅菲斯特，下一次你又要玩什……”
　　“不，等等！”梅菲斯特干脆地打断了丝茵，从蝙蝠脚爪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纸卷。他挑了挑眉，显然自己也有些惊讶，看过纸卷后立刻把它扔给我：“小德，找你的！”
　　我打开纸卷，上面的字迹清丽无比，然而内容却不怎么让人舒心……
　　“各位，我必须出一趟庄园，可能需要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听了我的话，梅菲斯特和丝茵的反应惊人一致地疑惑。不过除此以外，我倒是很开心的，毕竟，有事可做，不必在这个庄园里面虚度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