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倘若无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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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河]
雁河又一次从追杀中逃走。
他其实也记不清那些人追杀他的目的了，但记忆中的白雪被鲜红晕染的场景，却成功驻扎在了他的心里，连同那场噩梦也牢牢地禁锢在脑中。
——他没有停下脚步。
雁河漫无目的地跑着，他自幼习武，虽然称不上绝世天才，但勤劳下也有所成绩。
他精神上知道那些追捕他的人已经失去了他的行踪，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逃得再远一些，哪怕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酸痛，他也无法停下。
终于，他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雁河靠坐在瀑布旁的石阶，喘着气想要平复过快的心跳。
他蜷缩一团，疲惫地闭上眼将自己抱紧。
可只要他一闭眼，看到的就是追杀者提刀将父母杀害的场面。
不过片刻，雁河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居高望远地看到了对面的村庄，沉默片刻还是向那边走去。
谁知道他还没走到村子门口，便被埋伏在外面的强盗抓住了。
雁河挣扎着想逃，但之前逃命耗费了太多体力，惯用的武器也不在身边，他没能成功挣脱。
“头儿，是个陌生的男娃儿！看样子是村外来的！”
“呸，还以为是村子里的娃子溜出来玩了……外来的有什么用！又不可能带着老大要的秘籍！扫兴！”
“那头儿，这男娃怎么处理？”
“看看身上有没有值钱的玩意，拿走！至于怎么处理……随便杀了扔出去，这种事情还要老子教你？！”
强盗们不敢反驳，拖着雁河就要走。
雁河听到他们要杀自己，自然是不会配合的。
他再度挣扎起来，却只换来对方的拳头。
“别他妈给老子找事！”
“真窝火！守了两天居然只抓到个废物！”
强盗们将自己的怨气和怒火、借由拳打脚踢发泄在他身上，雁河面对这么多人自然无法反抗，只能将自己的头死死地护住。
求生的本能让他寻求周围能够帮助他的人。
他在疼痛中勉强保持清醒，目光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人从树林的那头走过。
他们之间隔着一定距离，这使得对方并没有发现他的处境，也让强盗们没能及时发现有外人路过这里。
雁河想出声呼救，可他看清了对方，声音还未传出便压抑在嗓子里。
他注意到对方只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他犹豫了。
若是女孩被这些人发现，迎接她的便不是他受到的拳打脚踢，还会有将她逼疯的侮辱——不论是父母的教导，还是他本人的意志，雁河都不想这样[1]。
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雁河默默忍受着被强盗们打到近乎死亡的痛苦，又在昏迷间隐约感觉他被强盗们遗弃田野。
夜晚的寒风带走了他最后的体温。
失去了生命的男孩招致野犬啃食，什么也没能留下。
没有人朝他伸手，也没有人试图救他，甚至待他死后也没有人发现他。
——他如此短暂而孤独地与世间永别。
[李振]
李振是驻守长安城的天策军。
他的外表不算扎眼，但一身军人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将他和普通人分隔开。真要说他和其他天策军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李振有个副将的官职。
“李副将，听兄弟们说你要去漠北？”
“嗯。”见问的人是平时经常打交道的另一个领班，李振没有隐瞒，“突厥那边出了点问题，将军让我们过去支援。”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初。”
那人不再问了，只是颇为忧虑地叹了口气，“你这一走，长安城外的红衣教可就得换个队伍盯着了。”
“暗中调查的队伍还没查出线索？”
“没，她们警惕得狠，将军特意派了个女将士去，结果她差点中招没能活着回来。”
红衣教，最近在百姓间十分受欢迎的江湖教派。
她们以女为尊，核心成员都是女性，平日在村子传教收留的也是女性。因为这个关系，在更早以前是没有人觉得需要关注她们的。
只是现在城外突发疯病，而红衣教自称能够救治疯病，以此收编了超乎想象的教徒——这次的收编，红衣教不再忌讳男女。
朝廷让天策府追查这件事，能够治疗疯病的红衣教理所当然入了他们的眼。
只是虽然可疑，红衣教平时行事却诡秘得难叫人抓住把柄……不过到了现在，天策府反而确定疯病就是她们做的好事。
可他们拿不出证据。
哪怕有知晓红衣教真面目的百姓想要作证，没能查清红衣教用什么手段控制疯病、治疗疯病的天策府，依旧无法出面制止红衣教的扩张。
这疯病十分邪门，中招的人自称看到幻觉、没过几天便会或痛苦、或微笑着在梦中死去。
天策府顾及百姓性命，自然不敢立刻和红衣教撕破脸皮，只能迂回地派人潜伏进去，拿到她们的把柄。
结果也知道了。
他们的人混进去没多久就被发现，差点折损在红衣教。
“看来还要从长计议。”
“副将说的是，这事急不得。”沉重的话题一过，同僚又笑起来，“对了，见副将刚才的样子，可是要去哪里？”
“只是随处走走。”李振回答。
他没什么目的地，只是刚刚到了他换班的时间，他想着出城走走，或许能够查到些什么。
就是查不到，他也能当散步休息。
同僚给他行了个队礼，便让开了路。
李振出了城，步伐清闲地在城外走动。
等到天色已晚，李振才想到要赶紧返回城里。
也正是他准备回城的时候，看到了远处被两个红衣教的教徒——看起来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有些本事的教内弟子——拉扯着的白衣女子。
他见那女子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一丝尴尬和排斥，想要过去解围。
只是不等他呵斥，白衣女子便干脆利落地从袖中抽出了什么。
李振站的远，不太清晰的笛声依旧让他神识有些混沌，但他很快回过神。再望过去，他便看到那两个目的不明的红衣教女人已经晕倒在地，而他想要帮助的白衣女子松了口气，将笛子放了回去。
下一刻，他们对上了视线。
不等李振反应，那女子一惊，话都没说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原地。
李振下意识提气想追，但最后还是放弃，转而喊了人把那两个红衣教的教徒带去了城里，交给专门的人处理。
李振本想着找那个白衣女子，但他并未找到。
一个月后，李振带着援军到了漠北，与那名女子再没交集。
给他们接风的、是天策府无人不敬重的大将军王忠嗣。
而李振来到漠北的几个月后，他从王忠嗣手中接到了一项任务——带领队伍去突厥营地刺探消息。
“李副将。”临走前，因为与王忠嗣将军有旧而留在营地的医师赵云生叫住了他，“我没什么能帮助各位的，便让各位把这些带上吧。”
她递来了一个药包，似乎是不好意思，她羞涩地笑了笑，“漠北的夜晚寒冷，还有沙砾下的各种毒物——这包里装着我做的药囊，可以驱逐那些东西。”
李振接下了，“赵姑娘有心了。”
他带着她给的药包，领着队伍便走了。
在他身后，赵云生表情不变地看他们走远。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将他们这将士打上死人标签，便不引人注意地传信给了她的“合作者”，让他们抓住时机使用她给他们的东西，好顺着气味找到这些出征将士的隐藏地[2]。
几天后，李振的队伍被突厥人发现。
为了让其他人成功逃走，李振当机立断跳了出去吸引别人注意。
追逐打斗中，药囊早就迷失在荒漠。
李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即便注意到了，在紧张的打斗中他也不会在意。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李振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走了。
按照现在的状态，不过一天他便会被找到。届时他一人哪里斗得过突厥那么多追兵？但他看到这些人一直追着自己，安慰地想到他的兄弟们应该已经成功逃脱。
于是掂量了结果，李振躲进戈壁，趁着即将入夜隐藏身形，试图将这些追兵的性命留在这里。
那是一场随时都会丧命的潜伏战。
李振花了一天一夜，将追兵们逐一解决。
甚至有次他成功突破重围，趁着短暂的时间将他探查到有关突厥的消息，成功传回了大本营。
然后没多久，他再度被突厥追兵包围。
消息已经传走，李振也没了最后的顾虑。
即便最后模糊了视线、丧失了听觉、感觉不到伤口带来的痛苦，哪怕李振已经无法完美地控制身体，他依旧将来犯者诛杀，没给他们撤退传信的机会。
等王忠嗣收到消息，李振已经拉着突厥兵战死荒漠。
死去的李振自然不知道他护着的兄弟，并未成功回到军营。
可战争中死去的人何止这十数？
比起无名的大多数，后世的史书至少简单地记载了李振的姓名。
有人说他是王忠嗣将军难能欣赏的将领之一，有人说是他指挥失误才让同队陷入危险，还有人说他的死是当时藏在军中的奸细所为……可不论哪一种猜测，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无人问津。
在认识李振的人逐一战死后，终于再没有人记得他的过去。
再没有人知道，在李振决定参军、加入天策府的那天，他站在夕阳下望着城池，心中宣示了怎样赤诚坚定的话。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那是他至死都在践行的誓言。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倘若无我（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