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入局（4） ...
-
平卢，安禄山府邸。
自李林甫与他密谈，安禄山便无法安下心来。
他与其他胡人将领关系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些年禁止私藏兵器，而那些被“淘汰”的武器装备，又的的确确被他以合适的价格暗中收入府中。如果这件事被皇帝察觉，对他讨好皇族、换得更高地位一事没有任何好处，最坏的结果更是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那他该如何应对？
安禄山原想问问他在江湖认识的某位“好兄弟”，让他帮忙将那些证据重新盗回，但李林甫却突然对他说资料被人取走，未必没有左相的手笔。
“你能认识那些个江湖人，左相手下未必没有更好的。”
想到朝中人人相传，左相府之所以没有各方势力渗透，皆因有个武功超绝的世外高人坐镇，安禄山觉得李林甫的话并非空穴来风[1]。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认下的那个兄弟会比左相府的那位差，但这种没有定局的事情，也不至于让他不计后果的试探。
“那依右相大人的意思……？”
“我们可以放个假消息，试探他一番。”李林甫压低了声音，“如果真是他拿走了那些罪状，一定会盯紧你我二人。这时，若是传出某些符合罪状的消息……他定会派人前来追查。依左相的作风，只有拿到了实证，他才会亲自向陛下弹劾我等。”
安禄山想到当初新年宴楚秋对他的态度，考虑再三还是认可了李林甫的计划。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天安禄山会趁着边防更换守卫，刻意拉拢了一批口风不言的将领的原因。
而今天，是收网的时刻。
“——大人！人抓到了！”
“在哪？！”
听到下属传令，安禄山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跟着他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
“安禄山大人！”抓住探子的男人邀功般地将一个木牌递到了安禄山面前，“属下是在他发信鸽时抓住的他，可惜他慌不择路从房梁摔死无法对证。不过属下在他身上搜到了令牌——属下认真核实了，这就是左相府的令牌！”
“好一个左相府！好一个左相！”
碍于所谓的证据还在左相手里，安禄山不好直接发作。更何况他抓住的只是个小人物，也不能凭一个小小的仆从，就随便定高官的罪。
他又气又恨又有些慌张，最后还是决定和李林甫商量一二。
但正在他准备叫人传信李林甫时，安禄山想起了什么，又叫回了即将去传信的属下，“等等，你说是在传信的时候抓住的？那信呢——信在哪里？”
片刻后，他拿到了那封被拦截的信。
信的内容和他们计划的一样，是假的“勾结证据”。
安禄山刚要松口气就注意到信有夹层，他打开夹层，看到里放了一张眼熟的军防布置图——那是他养了多年的私军。
“——不对！这不可能！”
原本还不怎么在意的安禄山，在看清图中的内容时脸色大变。
这张军防布置图不是他事先准备好掩人耳目、故意诱导左相的假图纸，而是真真切切的、他藏私军的地方布置！
如果是左相的人，不可能这么几天就探查清楚这些地方，还没让他注意到分毫！
“信鸽可在？”安禄山神色阴晴不定，他有了另外的猜想。而这个猜想，在拿到那个已经死去的信鸽时，变得越发真实可信。
安禄山注意到信鸽的翅膀内侧有个不显眼的标记，这标记如果不是用手仔细检查，肉眼是很难看出来的。
和诸多官员私交甚多的安禄山，自然不会记错那是哪个府上的信鸽。
再加上……
“大人，恕小的多嘴，这个人……”安禄山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他看着探子的死状，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说道，“这个人，小的在右相大人府里见过。”
“好他个李林甫！”安禄山咬牙切齿，最后怒极反笑，“好，很好！拿我当傻子糊弄，想让我替他先对付左相？我呸！”
安禄山心下合计，不论是左相还是右相，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撼动的。
但比起暂时相安无事的左相楚秋，李林甫这种诓骗他、甚至拿他当枪使的行为更加令安禄山不悦。
“——来人！叫我那义弟前来！”他想到了自己那位江湖兄弟，嘴边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就说义兄我有事寻他！”
三天后。
楚秋拿到线人有关平卢的消息时，表情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既不是螳螂，也不是那只黄雀，楚秋想做的是捕雀人。
早在消息被她知晓，楚秋就觉得不太对劲。
唐拾一的消息来得太及时，及时到如果他不是唐拾一，楚秋会怀疑他在谎报。可她对唐拾一的了解让她明白，他不会在正事上对她说谎。而隐元会的消息以及来源，是很少出问题的。
结合这两点，有问题的自然是消息源。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诱导，是对方的阳谋。
可她必须找人前去查看。
虽然楚秋对唐拾一说要派人去平卢看看，却从来不打算以左相、甚至红衣教相关的身份。
她原准备拉拢一批民间人。
用钱收买甚至其它手段，都可以让他们暂时代替她现有的势力，作为她新的“眼睛”。楚秋只需要多转几个渠道，就很难再查到她身上。
但没想到，在她这么做以前，事情就有了意料外的发展。
而那个意外……
叩叩。
有人敲响了书房的大门。
听雨不在，楚秋只能自己去开门。
“是你。”看到了来人，楚秋还是有些惊讶，“平卢到长安这么远的距离，你不过三天便赶了回来？”
她的专用信鸽都花了两天，这人倒是第三天便回来了。
“因为想快点见到你。”
来的人一席青衫，只是不同于平日在府中穿着的简约，这次的装扮更为正式，且直白地展现了他曾经的立场。
他没有抱着总不离身的琴，就这么空着手找上了她，好似他开始相信她不会对他不利，又好似想以此表明他的到来并无恶意。
这人自然是换回了长歌门服饰的江城子。
——也是楚秋施行计划的意外。
“你这是要坦白？”看到他的打扮，楚秋轻挑眉梢。
“是，也不全是。”
时隔多日，这是江城子第二次主动找上她，却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她。
她的模样倒是和他第一次见她没什么变化，只是原本尚显病态的虚弱，此刻经过决明的逐步调理变得健康得多。
大概是心态的不同，导致江城子面对她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没有了曾经的偏见，他反而比旁人更快地看到了她不同于外人道的聪慧，也更加清晰的明白她不是别人说的那样贪恋权势、祸及忠臣。
她明明……
“大人交代办的事情，我……微臣已经办好。”
“‘我’，就可以了。”
在江城子改变称呼时，楚秋主动开口，免了这种听起来不自在的官腔。
“……”
江城子听到她这么说，却是微微敛目，他无声地吸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我明白了。平卢的事情我已经办妥，安禄山并未察觉怀疑什么，而是如大人所想，以为这是右相的连环计，心生间隙。”
“另外，昨日各部都收到了些风声。说陛下心情不大好，私下找右相训了些话。我猜测，应该和安禄山递给陛下的折子有关，而折子的内容……与右相有关。”
早在楚秋派人去平卢前，江城子便主动找到了她。
他主动请缨代替旁人前往平卢，甚至坦白了自己会武的事实，以让楚秋相信他可以完成她的任务。
任务很简单，让安禄山和李林甫内斗。
楚秋原本设计扮成右相，并在民间招人潜入安禄山府邸。虽有一定风险，但总归查不到楚秋身上，至多无功而返。
但既然江城子主动请缨，这事儿便好办得多。
江城子直接以琴为媒介，将右相身边的人控制并前往安禄山府邸，并在关键时刻故意泄漏踪迹被人抓住，最后死无对证。
被他控制的人经常以右相的名义作威作福，强抢民女的事情不知干了多少回，收人银两私自放跑的犯人更是数不胜数。
便是因此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做得不错。”楚秋并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如你所言，你确实是最适合完成这件事的人……本相知道你是为何决定接下这个任务，所以本相不会以此助你仕途。不过便是本相有意，这事的内情本相也不会让太多人知道。”
江城子没有回答。
他会主动接下这件事，虽然有部分原因是为楚秋，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百姓。
不论是安禄山还是李林甫，都是危害大唐的奸臣。
如果他能借助左相的计划，重创甚至铲除这两人、哪怕只是其中之一，那暴露自己早就被她发现的身份，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如此，在这件事上你立了功，自然得有相应的奖赏。”楚秋一向是赏罚分明的人，即便江城子不是她的属下，她也会一视同仁，“不妨说说，你想要什么？”
江城子脸上带了一分思索。
见他如此，楚秋并未谈及他长歌门的身份，而略带一分笑意地补充，“物品？还是其它什么？或者……本相给你一个提问的机会？”
按楚秋想的，他即便不问那些和她有关的传闻，也要问清楚被她“杀害”的忠良之臣，亦或者还会追问她怎么做到这么快知晓安禄山的动向……不论是哪种，在她看来，都会和江山社稷有关。
谁知道——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让大人回答。”
“说。”
他抬头直视着她，换下琴师装扮的江城子虽说还存留了些许文人气息，但更多的却是突出了那份自傲般的清冷。
只是这份傲然在遇到她时心甘情愿地消退，变成了藏匿极深的亲近，无害而温和。
“我名江城子，师从长歌门掌门，因师命隐藏身份来到左相大人身边，以探究大人与传闻到底有何分别。”
他坦然地将自己的来历说清，强作镇定又像孤注一掷那般不肯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或许是她早就知道的缘故，江城子在说完后，没有从楚秋脸上看到任何厌恶或是猜忌，唯一能被他看出来的，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大概，是在惊讶他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知为何，在对探子而言十分危险的环境下，江城子竟然有些想笑，甚至心情都变得轻松。
虽然一开始对她抱有偏见，但现在……
“我承认大人和传闻中完全不同，甚至连我自己都迟迟才察觉，我对您的信任超乎了预期。”
或者并不单是信任。
江城子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不太一样，但到底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无法轻易接受不同于世俗的感情。
可他又无法忽视这种感情，只能将这份不同，伪装成臣子对主君的信任。
也是在这个矛盾的心态下，他继续提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即便知晓我的来历，大人也……”
他不敢承认自己对她的特别，但却又不愿放弃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
不论她对他是否只是戏弄，也不论决明对他说的那些话是否刻意，江城子都不想舍弃现在的一切。
既然如此……
“也愿意今后，依旧将我当作‘小橙子’信任吗？”
在片刻怔愣后，楚秋有些失笑地开口，“——当然。”
她的表情是令人安心的平静，只是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语气随意却暗含警告地补充道，“只要你想，只要你……不背叛本相。”
江城子在这样熟悉的目光下垂下脸，应了声是。
而在心中，他却默默地回答。
背叛？
——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入局（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