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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旧友·洛城 ...

  •   稻香村里最后一处积雪融化时,陈娘子也随着白雪一同归去了。那天,陈端拼了命地跑来朝我求救。
      只可惜,当我用我那半吊子的轻功把他带过去的时候,陈娘子已经不行了。
      医者救病不救命,当年师伯救不了师父,今天我也救不了他的阿娘。而且就像陈端他自己曾说过的,要不是他强拖着陈娘子不敢放心,她早很多年就该不在了。
      苟活世间二十余年,我终于在那时,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生死别离之苦,不似北地边城,连垂髫小儿都见惯了白幡。
      那天,陈端抱着我哭了好久,哭过之后,他说,他要去投军。
      也好,据陈端说他家本来也没什么亲戚,与其他留在村里将来种田为生,倒不如趁着现在世道还算太平去军中混个出身,将来不必做个草民庄户任人欺凌。不过我本想问问他父亲原先是在谁军中,或许我可以请托曾经的病人照顾他几分,但陈娘子并没同他说过这些,他那时也还太小,根本不知道,只得作罢。
      守过了头七,小陈郎君北上洛阳,我又多留了他一夜,给他讲了很久战场的模样。也正是这夜里,我当真相信了他童年时挥舞着木棍声称自己要做大将军的话并非玩笑,实则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年少胡言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他父亲的模样视作了自己此生努力的方向。
      陈端走了,稻香村却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变得沉寂,更小的孩子们仍旧树下湖边不知疲倦地嬉闹着,夫人们仍旧捶打着衣裳聊着家长里短,鸡鸭鹅四处闲逛,被几只黄犬撵得使劲扑棱翅膀……日升日落,他的离去不过是夏夜倾盆大雨里毫不起眼的一颗水珠。
      倒是王婆婆和柱子叔变得很爱过来开导我。
      “兰小子啊,你不打算出去看看吗?”老太太腿脚利索,年过耄耋却健步如飞,说话时还隔着不近的距离,话音没落人就到了门口,还给了我三个刚摘下来的梨,“拿去吃!我们家二小子他媳妇种的,甜得很!”
      我谢过她的梨,拒绝了出门的提议:“婆婆,我来这就是为了远离外面的喧嚣,又如何还会出去?”
      “可你还这么年轻!外面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你不应该、你不应该说这种话啊!”老人家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地拍着我家的桂花树。
      “没什么应不应该的,婆婆。”我过去扶了她坐下,拍着背帮她顺气,“我懂您的意思,您想说,这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才说的出的对不对?”
      她背冲着我,点点头。有些松动,却还是不想搭理我。
      我便继续道,“可为什么是年纪大了的才说得出呢,因为他们经历的够多了。婆婆,我从襁褓之中就跟着师父行医,然后又跟着他走遍万里河山,我从没有车轮高就知道一个人能怎么死得支离破碎,也见识过人为了活能变得怎么不像个人。前后十六年,我相信这绝不比别人六十年经历的少,您说是吗?”
      王婆婆转身,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去了。后来她的长子又过来同我说了什么,我又回了他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我的院子。是我亲手将她推远了,我早有准备,也知道,更非常习惯于此。
      师父曾说,我被他捡到时襁褓里写着我的生辰八字,他的挚友即水道长便当场为我算了一卦,卦辞上说:情深缘浅。师父问他:有解吗?即水道长说:有,小娃儿命盘中欠一暗星。
      当年,道长以为那暗星是我未来情缘,我将来会情路不顺,师父却摇头,从此开始行走天下,结交无数不同的友人,也带着我不断地认识新的玩伴。我不理解为什么,但既然师父说了,我就去做就是了,包括那年我替他回稻香村——我本无所谓身居何地,是师父临终前牵着我的手叹息道:我错了,你去稻香村吧,把我的骨灰带回去。于是我才会长住于此。
      只是不知为什么,阿婆离世后,我突然起了一种惘然的情绪。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在我身上出现过了,上次……大约要追溯到我六七岁吧?那会儿我正和师父还没离开广武城,有个对我很好的苍云小哥哥在练兵时摔进冰缝里死掉了,我知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说那些了,逝者已矣,这是师父常说的。
      稻香村又到了落雪的时候,这是村里孩子们最开心的时节,一来稻香村地处南方,每年也不过见得到一两场细雪而已;二来,冬天意味着过年,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过年,他们只知道这是全年三百多天里最幸福的一天,便会全心期待着,连最调皮的到了冬天都会收敛不少,生怕再惹了爷娘生气不给他“过年”。
      对了,陈端也不知如何了。不经意间,竟又是一晃好多年了。只可惜啊,这日子看是宁静祥和,却也不过井底水、月下潭,淡而无味,况且我始终参不透师父领我回来的用意。
      索性,也就去应了当年王阿婆的话吧,出去走走。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年初一,我在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没别的理由,只因为师父生在洛阳,我就选了洛阳做旅行的起点。硬要说,我那些年里随着师父行走,边关村野居多,少见城镇坊市,如今有了机会便有些好奇,顺带着也去看看陈端罢了。
      师父在洛阳有处宅子,不是老宅,是他后来置办下的,又小又破,所以非常便宜,唯一的用处就是给我落户。我是他在边关捡到的弃婴,不知姓名,不知身世,甚至不知是哪族人。
      “幸好你长得还比较像唐人。”师父提起这处宅子时如是说。
      “诶?小郎君……是永哥儿的亲戚?”我站在门口发呆时,邻居恰好出门,老翁睁着眼努力瞅了我半天,才终于想起了这座空置二十年的宅子是何人所有。
      “阿翁晨安。”我对他笑了笑,算打过招呼,“我是他徒弟,正好路过就来看看。”
      “哦哦,那你自便,老夫要去上工了。”他说着出了坊,健步如飞,我不仅都愣了愣神,才重新迈步进门。
      嗯,又破,又小,名副其实。我勉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丢下行李出门向北。
      还没走到北门,忽听一声吆喝:“要命的来了风紧扯呼”,四下呼啦啦啦跑过去十来个半大小子,个个穿金戴银,估计是贵人家的子弟。再抬眼,巧了,一队天策兵正往这边走,陈端小子就在里面,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拖得整个队凹进去一块。
      “原地休息!”队长放下枪,带人躲进了树荫里,陈端过去和队长说了什么,看他时不时往这边瞄,应该是认出我了在告假。
      果然,他们队长点头之后,那小子傻乐着就奔我来了。
      “嘿嘿,兰阿兄,你怎么来了?你这几年还在村里吗,大家都还好吗?”
      我看他神完气足,比当年在稻香村还健壮了不少,想来这几年过得不错,于是拿出王三叔给的稻香饼递给他:“我一直在村里,他们都还好,我现在出来了,四处走走,就来看看你。”
      傻小子挠头:“啊,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我想”
      他红着脸吞吞吐吐,队伍立刻里嘘声此起彼伏,把他弄得更害羞,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就替他接下去,问:“你想让我帮忙带东西?”
      傻小子用力点头,拉着我抹头就往队伍里跑。
      后来,我就暂时做了他们的军医,因为他们的军医之前受了伤,这支队伍就提前轮休回来,正好也再在军中找一名军医暂代,我算是自投罗网。
      我在天策大营里结识了一位忘年交,老军医秦朗,人如其名非常利落爽朗,我第一次跟着队伍去剿匪时,他还担心我不适应,自请跟着一起去了。
      我在战场上,看见陈端冲的太靠前险些丧命,也是他拉住了我。果然,陈端身边的伙伴替他挡住了攻击,而后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配合。
      任务完成后,他们打扫战场,没几个伤兵,我们处理好了就在营地里歇着,秦朗跟我聊天。
      “看你平日里跟棵草药似的,原来你也会担心会害怕啊?”
      我回头看他一眼:“抱歉啊,我还真是个人不是草药成精。”
      秦朗哈哈大笑:“这就对咯!不大点的小子,老是一点生气没有怎么行!对了,老夫看你这功夫有点眼熟,你师承何门何派啊?不是我自夸,老夫交友广泛,没准我还认识你师父师叔呢~”
      我摇头:“无门无派。”
      秦老大夫便不再言语。
      半年后,原本的军医痊愈,我又重新踏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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