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遣佳期更后期》云水水

4、004妖怪

　　显然狐蓝是在自说自话——他和摩什的确认识，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朋友”，像仇人更多一点儿。
　　推开门的那一刻，当摩什与狐蓝四目相交，前者明显的一愣，既而一脸厌恶，甚至是憎恨：“你竟然敢来？”
　　拨开挡在门口的林乔，狐蓝笑嘻嘻走过去，盘膝坐到摩什身前：“我是招之即来嘛！不过倒真心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还要等一等呢！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摩什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时候竟出奇的表情丰富，刚才是厌恶憎恨，这时候眼睛里喷涌出的，分明是愤怒：“你不要自做多情，我不是为你！”
　　狐蓝一脸无谓地耸耸肩：“你别见怪，我这人一向就爱自做多情，当我一嗅到你在那丫头留的一缕气息，一兴奋，就有点儿得意忘形！”
　　摩什气得哆嗦，说不出话，只冷哼一声。狐蓝全不放在心上，伸手去摸右耳上的蓝宝石耳钉。那耳钉太小了，又有头发遮着，先前林乔全没注意到。这时候看到了，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就在她要转开视线的时候，蓝宝石忽然闪了一下。
　　林乔本以为是自己眼睛发花看错，然而在那一闪之后，狐蓝空无一物的手中忽然出现一粒碧绿色滚圆的珠子，她不由呆住了。
　　对于这样赤裸刺探好奇的目光，显然狐蓝不是那么高兴，细长冶艳的眼睛瞟过来：“你还有事吗？”
　　这明显是请无关人等回避的意思，林乔就算不聪明，但也不傻，讪讪收回目光闪身躲进卧室去了。但到底不甘心，也是好奇心作祟，她悄悄把门扒开一条小缝往外看。
　　狐蓝把那枚碧绿的珠子递到摩什眼前：“莫非你还在怪我吗？那，我现在把这粒定风珠还你！”
　　摩什恶狠狠地拨开狐蓝的手：“不必，你自己留着吧。”
　　显然这是说的气话，但狐蓝却就此借坡下驴顺风推舟地把珠子收起来：“你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笑纳了。”
　　摩什咬牙切齿就要发作，狐蓝忽然说一句“想知道这五百年我找到了些什么吗？”轻轻松松便把摩什的怒气击得支离破碎。
　　他苍蓝的眼睛一瞬深得无际：“是他的消息？”
　　狐蓝才要开口，摩什陡地伸手制止，目光骤然朝卧室一横。
　　仿佛是一道寒气透体而入，林乔激灵灵打冷战，不由自主惊惶地退到床上，忽然听到“呼”的一声，像是谁吹了一口气，双耳跟着嗡鸣起来，好似有人在耳边尖叫。她头痛欲裂摔倒在床上翻滚，但这痛无休无止，像有人拿着锤子照着她的脑顶一下一下的砸，越痛越巨烈，终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也好像只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林乔醒过来，是被手机铃声惊醒。她翻出手机看，屏幕上显示是唐可人，马上激灵地爬起来接听。
　　显然对方没工夫和她客气，开门见山：“你见到阿蓝了吗？”
　　“嗯，我见到了！”
　　对方沉默一阵，但林乔听出来唐可人呼吸粗重了几分，终于她问：“怎么证明？”
　　林乔想这有点儿不好办，她没办法描述狐蓝的外貌，总不能说他长得美，这世界上美人也多，就算狐蓝美得很特别，但这个定义也未免太过笼统宽泛。她也不可能带狐蓝过去和唐可人见面——她清楚的记得，在楚依云家里的时候，当她说出唐可人的名字，狐蓝是怎样一种含恨的眼神。林乔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更何况为了自己的小命，她也不得不谨慎，这一次的耳鸣头痛更证明了外面那两个人的危险。所以在未取得狐蓝首肯前，她决不会向楚依云透露狐蓝在她家里的事。她冒不起这个险！
　　那要怎么向楚依云证明？
　　她在这边苦思冥想，唐可人已经不耐烦：“你到底见没见到他？”
　　“我真见到了！”林乔急起来，忽然灵机一动，“他，他的眼睛颜色很特别！”
　　唐可人马上呼吸急促，声音里更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怎么特别？”
　　她的表现无异于不打自招，林乔放心了，她原本猜想狐蓝的红眼睛是带了美瞳，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吐了口气她道：“他有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红眼睛！”
　　这显然是恭维话，其实林乔更愿意尖刻的形容狐蓝的眼睛是血腥的红，在她被那样对待后，实在对客厅里的两只危险生物生不出半分好感。奈何现在不仅隔墙有耳，还因为唐可人明显对狐蓝有特殊的感情，肯定听不得人贬损狐蓝，所以她是这样讨好的形容。
　　果然唐可人听得很高兴：“你果然见到他了！他没有为难你吗？他，过得好吗？”
　　在林乔看来，一个人有好房子住，有吃有喝，又没有债务困扰，并且还有人关心惦记，实在不能说过得不好，这简直已好得令人嫉妒了对不对！因而她说：“挺好的！”当然她根本不关心狐蓝之前的生活质量，她关心的是她的酬劳，所以这话只一带而过，她马上问，“唐小姐什么时候能把余下的钱转给我？”
　　唐可人很痛快答应明天下午就把钱转过来，然后再一次把话题转到狐蓝身上。林乔却怕自己多说多错，万一不小心说漏嘴那就坏事了，所以勉强应付几句挂了电话。抬头便看见倚门而立笑嘻嘻望着她的少年。
　　他笑得实在只能用“姣若春花”四个字来形容，林乔却全没被这美丽迷惑，只觉得全身冒寒气，舌头打结地和他打招呼，暗自猜测刚才她和唐可人的电话他是听到呢还是没听到？如果听到，又听到了多少？
　　而很显然的，狐蓝的思维和林乔并不在一条线上，他提也不提电话，他开口说的是另一件事，他说：“我决定住下。”
　　这话对林乔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林乔脑袋发懵，一切地心虚胆怯都抛到了脑后，她激动地喊：“凭什么？”
　　她想家里有一个摩什已够她心惊胆战，再要来一个狐蓝，她还有存活的空间吗。更何况狐蓝的情况特殊，他是楚依云的人，或者是唐可人的人，虽然唐可人明确指出他们并不是恋爱三角关系，但谁能证明她不是说谎？更何况男女那点儿事说不清道不明，反正林乔压根儿就不信。假如她接收了狐蓝，这事迟早要败露，到败露的时候，楚依云和唐可人又会怎么整治她？她想不出来，也不想去想！
　　对于林乔的激动和口不择言，狐蓝倒并有激烈的反应，他是冷笑着看她。
　　林乔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她强迫自己冷静，假笑着道：“抱歉，我刚才有点激动了，你不生气吧？但你为什么想要住到我这里来？云姐的房子大，装修也好，住着多舒服，不然唐小姐家也很好，特豪华！你瞧我这里又乱，房子又小，住两个人已挤得不成样子，你住惯大房子的人，一定受不了这个，对吧？”
　　狐蓝的红眼睛里忽然亮起一抹凶残的光：“你从唐可人那里赚了不少钱吧？”
　　林乔张口结舌。
　　狐蓝又说：“我只是知会你，并不是征求你意见。”

　　林乔到底没能阻止狐蓝的一意孤行，当然也无力阻止，除了委曲求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表态。所幸狐蓝也和摩什一样并不占太多地方，也不要求她让出卧室来给他，说起来这一点简直令林乔觉得感激。并且除了偶尔和摩什秘密交流外，他也几乎不说话。林乔虽然对他们的秘密很好奇，但肯定好奇没有小命来的珍贵对吧，所以好奇归好奇，在他们面前她还是非常安分守己。
　　第二天下午林乔收到银行通知钱已入账的短信，还没兴奋上半个小时，忽然接到楚依云的电话。想着大约是狐蓝的事发了，她立刻觉得骨头发紧——原本她料想昨天楚依云就会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但昨天倒白忐忑一场，楚依云根本没打来电话，她不由就存了侥幸的心理，以为楚依云也许压根儿就没想到她是罪魁，她不过是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但现在这一通电话把她的侥幸打击得支离破碎。
　　她自我安慰，心想这不一定就是问罪的电话，或者楚依云找她有别的事。然而到底心虚，这心虚令她战战兢兢，纠结着不敢轻易接这通电话。
　　手机铃声无休无止，在响了十几声自动挂断后，林乔才松一口气，不想紧跟着它再一次嚣叫起来。林乔被这铃音逼得几乎要得心脏病，咬咬牙狠狠心按了接通键。
　　楚依云声音很尖厉：“林乔，你竟敢放了狐蓝！”
　　林乔听得胸口发闷，她吞了吞口水，假笑着装傻：“云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胡蓝，谁是胡蓝？”
　　“你别和我装傻！”
　　“我没装傻，我真不知道啊！”
　　“唐可人都和我说了，你还装！”
　　林乔恨唐可人的不仗义恨得胸口发痛，吭哧吭哧喘了两口气，定定神才说：“唐小姐是有拜托我帮她看望胡蓝，又不让我同你说，我一时没有经受住金钱的诱惑就，就答应了，我犯了罪，云姐你骂我吧！”
　　楚依云呼吸粗重：“你把他放了？”
　　其实“放了”这个词让林乔觉得很奇怪，楚依云显然没有拿绳子拴着狐蓝，也没有特别在门上加把重锁，以表明里面关着重要人物，无关人等不得靠近。狐蓝根本像是她的一个房客，他有手有脚，要走就走要留就留，怎么就成了她“放了”他呢？
　　所以这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林乔不承认，当然她也没胆子说出来狐蓝其实现在就在她家里，她清了清嗓子说：“我并没有放了他呀，大约是他自己要走的吧！”
　　“你简直胡说八道！”楚依云愤怒的尖叫，“凭他自己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分明是你放了他！”
　　这话里的意思令林乔的心直往下沉，但还嘴硬：“怎，怎么就走不出去呢？又没拴着他！”
　　“屋里设了阵法，专门用来困住他的阵法，他怎么走得出去！”
　　“阵，阵法？”
　　“是你吧，你动了阵眼，放了他！”
　　林乔还想喊我没有，然而还没喊出来，忽然间想起那盆被她不小心弄碎的瞬间枯萎的虎尾兰，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又想到狐蓝特意让她帮忙移动那盆植物，如果它只是一盆单纯的植物，狐蓝犯得着特意让她帮忙吗？想到这里她凶狠地吞咽一口口水：“阵眼是……”
　　“一盆虎尾兰！”
　　“我我我我我……”
　　“是你动的吧！”
　　这不是疑问句，这是肯定句。
　　林乔欲哭无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被他利用了！”她虽然说的是事实，并不是特意的辩解，但听在楚依云耳朵里无疑像是辩解。听筒里传来楚依云的磨牙声，想来是气得狠了，林乔也有点儿急，为了脱罪，不由反问，“可是为什么要困住他，这难道不是非法拘禁吗？”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楚依云气极反笑：“他又不是人！”
　　不是人当然没有非法不非法之说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句话最直面的意思，林乔觉得心凉透了：“不，不是人？”
　　“他是只妖怪，狐妖！”
　　“妖，妖怪，狐妖？”
　　原来他们一直说的是狐蓝而不是胡蓝吗？
　　林乔想或者她应该哈哈大笑两声说“云姐你太风趣了，竟然开这种玩笑”但无论如何吐不出一个字，更笑不出来。林乔知道楚依云说的是真的，她没必要危言耸听，假如楚依云要收拾自己，有太多种办法，吓唬这一招显然太老套，对付小孩子还好用点，对付她就不容易奏效。更何况之前唐可人也说过，楚依云所开的佳期社的主要业义并不是给人牵红线，而是“斩妖除魔”，这样说起来楚依云抓个把妖怪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林乔没理由不相信！
　　然而听说总归是听说，当她不得不直面这个现实的时候，林乔唯一的感觉是想死！
　　为什么让她遇上这么离奇倒霉的事？
　　为什么偏偏让她遇到一只妖怪？
　　不，也许是两只——既然摩什和狐蓝是旧识，并且又会施展那些诡异的手段，或者应该叫做法术，妖法更贴切。那么说摩什其实也是只妖怪吧？
　　如果他们是人类，虽然是比较特殊的人类，异能者，像她一样，林乔还能勉强和他们相安无事的同处一室，哪怕委屈点。但他们是妖怪，想到这个林乔就内脏纠紧的痛，她并不了解妖怪的脾性，万一他们吃人怎么办？她喘不过气来，恨不能立刻把狐蓝在她家的事还有摩什的事全都向楚依云和盘托出，只是这念头才生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忽被人夺去。
　　是狐蓝。
　　他笑嘻嘻看着她，笑得那样好看又那样恶毒，林乔不由打个哆嗦，头像有千斤重，不得不垂下来，不敢讨要手机，不敢作声，只用力看着自己鞋尖。
　　狐蓝对着手机，语气凶狠：“贱人，有本事再来抓我！”
　　然后，他果断地掐断了通话，把手机丢到林乔脚边：“有什么疑问吗？”
　　林乔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她敢问吗！到最后只能拼命摇头：“没，没有！”
　　狐蓝却没打算放过她，又问：“想知道我和那两个女人的事吗？”
　　那两个女人自然是指的楚依云和唐可人了。
　　林乔依旧拼命摇头。
　　狐蓝笑得有点儿瘆人：“你不想听，我偏还就想说了呢！”不待林乔表态他已说出来，“楚依云抓我，是因为她恨我，她恨我，因为我横刀夺爱，想来她的爱人是谁你一定猜到了吧？”
　　“是，唐，唐小姐？”狐蓝笑得恶狠狠地，不说话，这不作声无疑是默认的意思。林乔惊愕地张大了嘴，“云姐和唐小姐，她们，她们，相爱？”
　　显然狐蓝没打算给林乔解惑，随她去胡思乱想，他挑一挑眉转身出了卧室。
　　林乔呆坐在床上努力消化刚刚得到的这个惊人的消息，还没能消化完，手机又响，她摸起手机，看显示是楚依云，按下接听键的手指不由有点僵硬。
　　接通的一瞬间，听筒里立刻传来楚依云中气十足地叫喊：“死妖怪你等着，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
　　林乔慌忙澄清：“云姐，是，是我！”
　　楚依云怔了怔，喘了口气问：“你在哪？”
　　“在，在家！”
　　“这么说，狐蓝在你家？”
　　“是，是这样。”
　　楚依云听得暴跳如雷：“林乔你怎么回事，你不仅放了那妖怪，竟然还把她带回家去了？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我，我，我是被逼的！”
　　再骂林乔显然也于事无补，楚依云长长呼了口气道：“你现在马上来旖旎，你能出来吗？”
　　“应该，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林乔并不肯定狐蓝和摩什会放她走，在她知道了他们的真相以后。但不得不冒险，就算楚依云不叫她去旖旎，这个房子她也一分钟呆不下去了。
　　出了卧室，她提心吊胆地往门口走，小心观察着两人的反应。说起来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在沙发上打坐，一个在地板打坐，全都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根本无视她。
　　但林乔并不因此而放心，她完全是落荒而逃，直到坐出租车到旖旎门口，她才把堵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给吐出来——想来暂时安全了吧！
　　旖旎门上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林乔推门而入，被里面的灯火通明闪了一下眼睛。大厅空荡荡的，卡坐里全没一个人，整个大厅里，只有吧台边坐着的楚依云唐可人和阿东三个人。
　　阿东热情地招呼林乔过去坐，倒一杯冰水给她。林乔接过去说谢谢，先前的恐慌万状在酒保热烈的目光里积雪般消融。当她软弱无力地坐到高脚椅上的时候，就只剩脸红心跳。
　　才喝了一口水，唐可人已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胳膊问：“阿蓝真在你家里吗？”
　　林乔想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罪魁全拜唐可人所赐，难免有点儿恨她，原本不想搭理。可是忽然想到狐蓝说的话，他明指楚依云和唐可人曾经相爱，也许现在还余情未了，林乔不愿意相信，这听起来更像是诋毁。但就算这不是真的，明显这两个人也交情匪浅，她不好得罪。最后闷声说是。
　　唐可人又仔细问明白了地址，转身便要走，楚依云急忙拉住她：“你要去哪？”
　　“你明知故问！”
　　“我不许你去！”
　　“我一定要去呢？”
　　“你会死的，你知道他恨你，他会毫不手软杀了你！”
　　“我不管，死我也要去！”
　　既然不能说服，楚依云果断地伸手照着唐可人的后颈劈下去，也不见用什么力气，唐可人却马上晕倒进她怀里。阿东麻利地过去帮楚依云把唐可人放倒在一旁的卡座上。
　　林乔看得目瞪口呆，楚依云凶狠地瞪她一眼：“你也不要回去住，狐蓝太危险。”
　　这正合了林乔的心意，反正出来她就没打算回去。不光是狐蓝危险，并且还有一个摩什呢。她非常想把摩什的事告诉楚依云，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没有说出口，她害怕她一旦说出摩什这个名字，对方就会心生感应，到时候找她报复——那她不是惨，是惨极了。
　　她想了想问：“那我住哪？”
　　“你暂时住到阿东家！”
　　心脏凶狠地一跳，林乔结巴了：“这，这，这不好吧！”
　　楚依云却不理她，转脸问阿东：“你说呢？”
　　阿东笑得一脸春光明媚：“我没有问题，除非林小姐嫌气，不愿意来住！”
　　林乔慌忙说：“我是怕太麻烦阿东先生！”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就这么定了吧！还有，不要叫我先生，叫我阿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