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满空江》李克用程敬思

9、秦允商

　　天色越发阴沉，并无烟火的祠堂内冰冷异常。熙月紧了紧领口，仍觉寒意逼人。自太液池落水，身子骨倒娇弱起来，不若从前了。
　　魏廷禹犹豫片刻方问道：“姑娘头上碧玉簪很是特别，何处得来？”
　　梅花竹节碧玉簪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熙月不免诧异：“怎见得特别？”
　　“玉为蓝田玉，李唐以降便少见史书留名，如今市面上的都是西贝货”。
　　果然特别，熙月对钗环首饰并不在行，却也知蓝田玉贵重：“将军见识广博，民女自叹不如”。
　　“本将军在西北行军多年，知道此物算不得稀奇。不过蓝田玉存世极少，凌小姐发间这支堪称宝物了”。他花重金买来的老料又亲手打制的玉簪，自是珍贵无比，可惜早年不知丢在何处。
　　熙月伸手抚了抚梅花簪头：“原是民女运气好，于市集上得来。玉雕师怕是位新手，工艺平平……”
　　魏将军脸黑了三分。
　　“梅花竹节寓意高洁，民女附庸风雅就买下，所费甚少”。
　　大将军脸色再黑上三分……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二人并立窗前不咸不淡聊着，院内情形却有了变化。几位五经博士轮番上台讲学，台下监生俱是不服，嚷嚷着求见陈大儒。
　　“哪位要见小王舅父？”门口一声阴阴质问，背着手走入一人。
　　熙月忍不住撑着窗子扶额。
　　“凌小姐竟也有无奈之人？”魏廷禹憋笑，这不是早朝刚吵完一架的信郡王秦允商么。
　　熙月落下眉毛：“大将军幸灾乐祸未免早了些”。现如今一想起秦允商，鼻尖就是一股子药材味，想吐。
　　身披鹤氅的信王在众侍卫簇拥之下登场，这是生怕旁人不知他的身份贵重。他行至众监生面前，大声问话：“大儒是小王舅父，正在良医所内诊治，哪个要见？”陈大儒姓陈，陈太妃也姓陈，二人为一母同胞。
　　上次早朝，皇帝言信王偷懒已久，便点了他的会试主考官。
　　天家这是何意呀，众臣皆摸不着头脑。
　　“方才哪个言之凿凿，说女子进不得贡院？”秦允商逼近一人，正是挑头质问熙月的监生，“你是哪家的？”
　　王爷气势逼人，监生懦懦道：“家…家父…”
　　秦允商不耐，直接抄起他的腰牌，上书两个字“浙卢”。“两江巡抚卢家的？”
　　“是…是…”。
　　“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这念得什么书！”王爷拍拍白面书生的肩膀，力道许是大了，险些拍出内伤来。
　　秦允商登上高台：“来年大比，本王为主考官。台下诸位生得好，得父祖官荫就能入太学读书，可是你们的父祖辈没有这等运气，十年寒窗哪里是寻常人忍得了的。你们口口声声指摘朝政，若内阁大员换诸位做，诸位扪心自问能做什么！可会断案！可会报钱粮！可会整治河道！可会赈灾！敌军来犯，是跑还是奋勇作战！”
　　字字珠玑字字铿锵，信王好强的气势。
　　“诸位笑端敬皇后字迹平平，诸位可知皇后为抚养幼弟日日操劳生计，本是不识字的，是太/祖皇帝一笔一划教授。端敬皇后亲笔手书的“为国求贤、明经取士”八字也挂在太庙之内。诸位身为男儿，却瞧不起日日为诸位操劳的女子。他日征战沙场，是不是也要躲在女子身后，让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保护诸公！”
　　熙月听得仔细，面上皂纱掉落都不自知。
　　魏将军打量了一会，方出声提醒。
　　熙月忙回身入内堂，打理着装：“民女去良医所，告辞”。
　　盯着佳人背影好一会儿，魏廷禹面沉似水，不知想些什么。
　　屏风后闪出一个黑影：“回主人，是成国公”。
　　不出意料，魏将军冷然吩咐：“寻个没人的时机让陈大儒知晓”。
　　“是”。
　　高台之上的信王爷转而高谈阔论，大为赞扬陈大儒之博学，仿佛自幼长在“舅父”身旁，又得大儒真传。
　　祠堂内留下一股清香，淡淡的似有似无，宛若他书房前的解语花。西北征战三载，魏廷禹在长安的将军府内亲手栽种了一株西府海棠树，来年三月，可会花开？
　　魏家自端敬皇后起，入主中宫三人、尚主二人。
　　班师回朝那日，皇帝已打定主意将和静长公主许配给魏廷禹，圣旨未下，后宫却传来消息——长公主与内阁首辅家的孙女双双落水，生死不明。
　　日跌时分，宫中圣旨下，和静长公主入三清观为国祈福。暂居五城兵马司的魏大人推窗，欣赏院内黄叶。许是心境不同，那最后一抹秋色也格外动人。
　　凌阁老的孙女，改日得会一会。

　　信王爷在众人钦佩目光之下走出十八房。
　　梁肃戎挑起大拇哥：“王爷舌战群儒，风采堪比首辅大人”。
　　秦允商端正仪表：“当真？”
　　少卿躬身道：“权当下官讲了回真话”。
　　秦允商：……
　　“下官来迟，还望王爷恕罪”，祭酒王大人适时露面。
　　这早不出来晚不出来，非要等他训斥完毕再出来，这位王大人也深得为官之道，又是一只老狐狸。
　　信王爷自是和蔼道：“无妨无妨，小王贸然前来让大人费心了。请教，凌姑娘可在良医所？”
　　“想来已出了龙门”，王祭酒手捋长髯：“凌小姐说府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秦允商略尴尬，梁肃戎暗笑。
　　“改日再登门与祭酒大人讨教学问”。信王爷告辞，至于良医所内的陈大儒，早被“外甥”扔到九霄云外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