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满空江》李克用程敬思

8、大将军

　　偌大的庭院内一时鸦雀无声，监生面前唯独天家骂不得，这位凌小姐就端出最骂不得的太/祖皇帝与端敬皇后，当真一针见血！
　　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缓步走下高台：“端敬皇后之德，世人敬仰。崇圣祠内供奉皇后画像，想来凌小姐要去敬香，这边请”。
　　平虏大将军紧随其后，眼神掠过诸监生，颇有几分肃杀之气。
　　熙月隐隐察觉怪异，院子四角关键之处各有几个皂役，俱是神情严肃，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差人。

　　十八房单有一间崇圣祠供奉至圣先师及儒家先贤画像，端敬皇后亦位列其中，太宗皇帝亲手挂上去的。
　　熙月拜了三拜，画像之上的端敬皇后慈眉善目，如神祗一般俯瞰芸芸众生。画像之下却是一尊水月观音。民间传言魏皇后乃观音菩萨转世，供菩萨便是供皇后。
　　“王大人，我幼弟南仲人在何处？”
　　祭酒王屏叹口气：“你不该来此”。
　　熙月不解。
　　透过窗棂观察院内众人的魏廷禹回过头来：“今日陈大儒讲学，言辞锋利痛批朝政，令弟不服分辩，众人扭打乱成一团。几个人俱是扭伤并无大碍，眼下都在贡院良医所休息，本将军的人在，可保平安无虞”。
　　“所以，大将军也是来听陈大儒讲学的？”
　　若说是，也无几个人信罢。
　　魏廷禹并不接话，只冷冷盯着她，双眉浓烈上扬如同一对宝剑，便是相士说的“铁面剑眉、兵权万里”。
　　熙月转而向王屏行礼：“祠堂可有暗门？劳烦大人带管家爷爷去良医所”。
　　王祭酒点点头。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可否让南仲先行回府？他冲撞大儒为大不敬，改日必登门请罪，民女祖父行事向来公正，不会让大人为难”。
　　“…好”，王祭酒迟疑些许，方道：“月儿，回青竹巷一趟罢，王家毕竟……”
　　熙月屈膝：“民女母亲虽姓王，却得太皇太后恩典认为义女。依君臣大礼，民女舅父是长安府的遂安伯与淳安伯”，转过身去与老管家并紫堇交代几句，鸦青发丝间一支梅花竹节碧玉簪醒目非常。
　　魏廷禹转向窗棂，掩住眼神一丝波动，他亲手打制的簪子怎到了凌家？

　　“民女能否为大将军分忧”，熙月忽道。
　　“凌小姐不去良医所，却留下来蹚浑水，未免自负了”。
　　“刘主簿有意引民女到衙署而非良医所，意在让局面更浑浊些，所以今日大将军的难题解不了，民女也难抽身”。
　　魏廷禹对着空空内室吩咐“查刘主簿”。
　　“是”，内室凭空冒出一个黑影，转瞬又凭空没了踪迹。
　　熙月眨眨眼。魏廷禹已交还兵符，如今的官职是金吾将军并正留守都督指挥使，且总理五城兵马司，换言之，天子脚下的治安归他一人负责，他究竟在找什么人？
　　“今日之情形有如丙辰之乱前兆”。
　　石破天惊一句话，熙月也是一骇。丙辰之乱乃太/祖初年一桩大案，就从这京城贡院的一场大火而起，数月内千余人人头落地。
　　熙月近前，仔细端详院内众人，或倨傲、或漠然、或不安：“如此说来，有人要刺杀陈大儒？”
　　魏将军颔首：“若无令弟的一番乱打，陈大儒的性命堪忧”。
　　“何人这样大胆？”
　　“本将军也不知，午时接到线报，国子监内有人欲行刺大儒陈经纶。赶到时，令弟正与陈先生的孙儿抱成一团，王大人护着先生。再晚到片刻，结局难料”。
　　那些监生一个个皆是白面书生，也不乏肥头大耳的：“他们是荫监？”
　　“不错，初冬方入学”。
　　这就难办了，荫监的父祖辈皆在四品之上，或许还有各地督抚、六部大员以及勋贵公侯。这些人，哪个也伤不得。
　　“将军打算缉拿还是……”
　　“不，顺藤摸瓜”。
　　半个时辰后，荫监下学，回府或是赁的房舍，再不济，可住在国子监。
　　“依大将军之见，若陈大儒性命堪忧，谁人渔翁得利？”
　　“姑娘问错人了，本将军多年征战在外，回京城不过两月”。
　　熙月不以为然，魏将军哪里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他是靖国公魏家的旁支，得了秀才的功名后毅然投笔从戎，效仿汉之班超，立功异域以取封侯。
　　思来想去，此事应与内阁首辅之位有关。
　　“请教大将军，摊丁入亩之法，何人反对最为坚决？”
　　魏廷禹心内啧啧称奇，此女果然心思玲珑，竟与他查到的不谋而合。
　　“新法实行，功臣名门影响甚重”。摊丁入亩以田亩收税，世家大族不能再隐匿人口。陈经纶出身望族，故而反对新政颇为激烈。
　　眼角抹上一丝笑意，熙月信然道：“将军既得了线报，想来已有成算。民女且胡乱猜上一猜”。
　　“请讲”。
　　“成国公亦或忠义侯”。
　　“道理为何？”魏廷禹又问，眼前女子虽遮住大半容颜，却遮不住眼若星辰、眉若远山，端的神采照人。
　　熙月略仰起头，从容道来：“民女祖父与次辅贺大人虽政见多有不合，于摊丁入亩之法倒无异议。内阁之中，唯有显谟阁大学士刑部林尚书反对推行新法。幕后主谋若想拱林尚书上位，先要挤掉贺大人……”
　　扳倒内阁次辅，哪里是件容易事。
　　“陈大儒若出事，矛头自会指向内阁，不过受牵连最大的还是大将军与顺天府，毕竟这是在京城地面上出的事。想来，他们还有后招”。
　　“顺藤摸瓜之后自会知晓他们的谋划，不急。小姐还未讲如何判定是成国公亦或忠义侯”。
　　“是那位刘主簿。国子监内遍种古槐，可贡院内只这一棵文昌槐。民女听祖父提起，入贡院者须拜上一拜，以示对天家的敬重。民女平生第一回入贡院，刘主簿却不提此事，应是着急引民女至十八房”。
　　魏廷禹回想方才每一处细节：“所以姑娘故意提起太/祖一朝的旧事，引出文昌槐，是为看刘某人的反应，他看向哪里？”
　　熙月手指人群西南角：“那九…余下八人了，有一人换了位置”。
　　行刺大儒到底是件大事，幕后主谋断不会让入学的嫡子冒险，所以今日来的定是李代桃僵。主簿司职督察监事，若要混进来就需他的配合。成国公与忠义侯虽不是同宗，却都姓刘，眼下只是不知这位主簿与哪家联的宗。
　　“主人”，空空如也的内堂现出一人，“已查明”。
　　魏廷禹大步过去，那人耳语几句。大将军摆手，低声道“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