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满空江》李克用程敬思

19、井楼胡同

　　过府一趟，不欢而散。
　　忠义侯夫人眼神阴鸷，不等梁太太话别，便拂袖而去。
　　凌府的马车并未回府，却径直朝着井楼胡同而来。
　　府内正在饮茶的信王听说凌府的主子到，兴冲冲出来相迎，哪知人家指名道姓另寻他人。
　　八仙图于条案上徐徐展开，元子游脸色铁青：“大/奶奶屋内置一盆金盏玉台？”
　　熙月点头：“诚意伯祖籍闽越，府内素来养漳州水仙”。
　　“师门不幸，到底出了败类”，元大夫咬牙切齿，“自门主往生，不肖弟子一个个蹦跶丢人现眼，如今连不成器的徒孙都冒了出来”。
　　神医阁素来分巽震两挂人马，一派善制毒/物，一派便针锋相对解天下奇/毒。两派势如水火，一不往来二不结亲，但到底系出同门，这用毒的手段一看便知。
　　“反常即为妖，幸而我多问了一句”。顾表姐身子不见好，太医却说不出个缘由，熙月早有怀疑。偏这个时候，梁太太有意让娘家庶出的侄女入府为贵妾，这是着哪门子急？

　　他二人对谈，信王爷俯身审视这一幅八仙谒海图：东海之上，何仙姑手持花篮踏海而行，身前身后围绕葫芦、扇子、鱼鼓、笊篱、横笛、宝剑、阴阳板七种宝器。
　　一位明八仙加上七个暗八仙，如此画法，倒是罕有。
　　宫里害人的法子层出不穷，秦允商平日从不用熏香，房内也无花草，防的便是歹毒之人着意加害。“诚意伯夫人处心积虑要害儿媳？”
　　婆媳虽是天敌，可这样的事毕竟少之又少。世家大族的媳妇哪个是好欺负的，身后的娘家大多背景深厚，当真是轻易动不得。
　　熙月轻蹙眉头：“瞧着…像是梁太太娘家嫂子的做派”，那便是忠义侯夫人嘉祥县主，事关宗室与勋贵，难办了。
　　“此画，本王幼时见过”。
　　熙月略惊：当真是宫里求来的？嘉祥县主敢拿宫里的物件来害人，可是笃定无人敢动宗室之女？

　　郡王爷抬起茶盏，元子游识趣，退下配药去。
　　元大夫行在长廊之上，边走边想着心事。他日定要将那祸害人的巽派弟子扒皮抽筋，竟在画作颜料上添加倭人独有的福寿草根茎汁液，如此下贱作法也配称神医阁弟子！
　　不过……元大夫定住身形，凌小姐如何识得这般冷门的毒/物？

　　“夫人还未讲”，郡王爷低头饮一口茶汤，“如何察觉出异样？心细如丝，本王着实佩服”。
　　熙月择窗边的玫瑰椅缓缓坐下，平静道：“是何仙姑手中花篮内的诸花，花色艳丽非凡，想来是后人着意添了一层颜色……”
　　“……高丽纸千年不腐，王爷不妨细细观瞧，花篮处的纸张却比旁的地方薄上三分”。凌小姐端坐于窗边，身旁小几之上的梅瓶竖一只红梅。
　　美人配梅花可谓锦上添花，秦允商索性大喇喇欣赏美景：“夫人好眼力”。
　　“实不敢当，臣女天资愚钝，与徐家姐姐不过学了些皮毛”。
　　惨死的徐零露……
　　三国鼎立诸葛亮，一统天下刘伯温。
　　凌家小姐得了“女诸葛”的名号，徐家小姐便得了“徐青田”的雅称，极尽谋划之能事。
　　忽提起徐零露，总该有些缘由。信王爷放下茶盏，起身近前几步，俯身与熙月面对面：“夫人可是思念故人了？”
　　“徐家姐姐最喜梅花，她的书房名为玲珑斋”，熙月静静道。提及故人，眼神黯然失色，想来是颇为伤感。
　　原是如此。怪不得皇兄昔日于东宫遍种梅花，怪不得皇嫂最见不得玉玲珑。
　　信王爷颇为熟悉宗室与勋贵的内宅，倒不曾留意过清贵大员家闺阁小姐的交往。不过，凌家与徐家这两位小姐盛名在外，总有些掌故飘进他的耳朵。熙月长在祖父书房，与兄长一道念书，而徐家小姐更是当做守灶女养大的，故而见识远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原来她二人是惺惺相惜，而非瑜亮情结。
　　秦允商挨着凌小姐坐下，侧过身来：“夫人可是自谦？本王想不出徐家小姐有怎样的能耐，让夫人甘拜下风”。
　　熙月目不斜视，端详西墙上挂着的钟馗捉鬼图：“若徐姐姐在，定能告诉我，嘉祥县主究竟欲意何为？”
　　费尽心思找神医阁的弟子在画上下/毒，只为塞一个庶女进诚意伯府为贵妾？
　　“看来徐家小姐精于推断，不过这不是本王行事风格。晚饭前，本王定能给夫人一个说法”。信王泰然，翘着腿脚，舒适得很：“夫人该如何谢本王？”

　　凌老夫人在佛堂打坐，王府下人伺候很是周到。
　　申时初刻，信王亲往佛堂相迎，要留老夫人用过晚饭再走。
　　“棠儿胡闹，王爷也跟着胡闹不成！”老太太不悦。
　　未婚夫妻见面，已是大大的不妥，这一待又是几个时辰，更会落人口实。
　　“祖母莫恼”，秦允商倒是嘴甜，先深深一礼：“此事虽为梁府的家务事，但与宗室也不无干系。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与其泄露出去为歹人利用，倒不如孙儿将事情查明早做防备”。
　　孙女婿讲的却有些道理，老夫人也不好反驳。牵扯进去的何止诚意伯、忠义侯，还有她的娘家顾家。
　　顾燕娘的祖父为老夫人隔房的堂兄弟，官至江西巡抚，曾救过诚意伯老伯爷的命，亲事是早早定下的；燕娘的父亲顾鸿瑜刚卸下福建巡抚的差事，行将转任山东总督。□□惯例总督大员加太子少保宫衔，顾大人年方不惑就得此殊荣，可谓前程似锦，只怕三年任满就可进京执掌六部。
　　“既如此，老身便多待片刻。劳烦王爷唤棠儿来，陪老身礼佛！”

　　日跌时分，井楼胡同外来了一队豪奢车马。
　　早有门子来报，信王侧妃陈氏登门，来送亲手做得的点心。
　　“爱妃请起”，秦允商春风拂面，摆手示意：“这天寒地冻的，召唤下人做便是了”。
　　侧妃陈素芸容颜出挑，便是浅浅一笑也堪称绝色：“妾为侧室，理当尽心服侍王爷”。
　　“爱妃辛苦，太妃面前装装样子即可”。
　　陈氏掩面而笑：“大婚之后当是凌家姐姐管教，妾，不必操心了”。
　　信王俯身查看锦盒内的点心：“府内何时换的白案师傅？”
　　“太妃言道王爷大婚在即，便与陈府借来数位师傅，各个手艺不俗”。
　　燕平陈氏虽非功勋，却也是扬名赫赫百余载的世家大族，世居京畿股胧重地。太/祖皇帝进京，陈家家主即刻上表称臣。后宫内除却端敬皇后，当属陈贵妃最受敬重。
　　京城百姓皆知燕平陈家于吃食上甚是在行，莫说是山珍海味，就是家常酱菜都有百种做法。
　　一瞬之间，秦允商的心思百转，若熙月在此，对着这匣内的点心必定能抽丝剥茧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兴许连太妃的盘算都能猜出八/九分。
　　“王爷想尝一块？”陈氏见他不语，便要近前服侍。
　　秦允商忙摆手，那老妖婆送来的吃食，打死他都不肯动一筷子。“太妃命你前来，可是要见凌家小姐？”
　　陈氏点头。
　　“尚未大婚，此时见面总是于理不合”。
　　“也好，只是妾身回到王府该如何禀明太妃？”
　　秦允商摸了摸下巴：“就说本王嫌这点心难吃得要死，恼了”。
　　陈侧妃笑了笑，再行一个万福礼：“既如此，妾身告退。妾身未出阁前曾与凌姐姐有几面之缘，甚是钦佩姐姐的博学与睿智。日后，必当尽心服侍，事事以王爷与王妃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