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多情》语默嫣然

43、长夜岂知昼（三）

　　我看着徐文易，眼中的目光渐渐凌厉，仿佛窗外越来越紧的风，爆发出骇人的寒意。“诸位，我知道杀了金大钟，空明，曾三，上官可岚，石秋荣和花匠的凶手是谁，就是眼前之人徐文易。”
　　“哼，唐姑娘说话可要小心，莫要血口喷人。”徐文易冷冷一笑。
　　我不理会他，只是继续说道：“刚开始我也以为是阿卑罗王夺令杀人，可是试问凭萧廷的性格和能耐若要夺令，若要杀人又何需装神弄鬼？！那么凶手必定是另有其人，并且还有着不可告人的动机！金大钟的死是因为被人调换了药，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调换药的人除了熟知药性外，一定要每天能够接触到他，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徐先生能够做到不是吗？”我顿了一顿，看向徐文易。
　　徐文易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心里冷哼一声，又继续道：“空明死的时候屋外只有一行足迹，其实凶手并不需要什么踏雪无痕的功夫，只需在他平时随身携带的袋子里装满雪，先进去杀了人再踩着足迹返回，一边踩一边用装好的雪把足迹盖掉，我记得徐先生平时随身都有携带药袋，徐先生你说呢？”
　　“确实，我平时随身携带药袋，可难道带了药袋就说明我是凶手吗？”徐文易答到。
　　我并不理他，继续说道：“至于曾三应该是到了西园看见了不该看的事，因而被你杀人灭口，以你的功夫想必要杀上官姑娘并不难，至于最后那个花匠的死则是因为你知道他就是血月神教的暗探，所以你就干脆杀了他。”
　　“可是唐姑娘好像忘了吧，石屋起火的时候我可是跟你们在一起。”徐文易依旧面不改色。
　　我笑着摇摇头：“其实凶手只是施了一个小小的把戏而已，凶手先把大量的鸡血冻成冰后挂在顶上，再将门闩斜着用冰冻在门上，然后关门。然后你在外用一根绳子连着石门点上火，当然你可以根据你预先算好的时间确定绳子的长度，待那些冰融化后门闩自然落下，将门从里面锁上，而那些鸡血受热融化后便滴落在地，形成你想要的符号。”
　　“是了，”风倾尘恍然大悟道，“那石门被大火烧了多时，而当时我摸那门闩，竟然并不烫手，显然是原来曾被冰雪覆盖的缘故。”
　　我微微一笑，看向徐文易。徐文易淡淡开口道：“唐姑娘果然聪明，可是凶手就算真的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杀这么多人呢？”
　　“如果我猜得不错，徐先生杀人的动机应该是为你女儿徐梅香报仇！”
　　此言一出，徐文易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冷冷说道：“谁都知道我女儿是自杀的，我又为什么要帮他报仇？！”
　　“我记得我去找黄湘的时候，曾经听到先生说过自己有想救却没有救成的人，先生口中的此人想必就是你女儿，而徐先生费尽心机制造天罚的假象，为的就是说明他们都是有罪之人，要代替老天惩罚他们。”
　　“唐姑娘到是为徐某编了一个不错的理由，可是唐姑娘口口声声说是徐某杀人，可有真凭实据？”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文易，此刻方才微微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证据么，我当然有。其实我一早就开始怀疑徐先生，所以在血月神教的暗探利用金蚕蛊杀人之后，我就想到徐先生一定猜到山庄里有内奸，可是你并不确定那个内奸知道多少事，探查到了什么，为了以防万一，你返回山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确定你辛苦盗来的玄尊令还在不在，我因为跟踪你所以发现了藏匿玄尊令的地点，你本想杀人灭口，却被赶来的萧廷阻了一阻，你只好先去追杀那个你一早就怀疑了的花匠。”
　　“就算你说得通，可是这些好像还都是你的猜想，并不能证明是我杀了他们。”徐文易盯着我，面上杀机一闪而过。
　　“当然不是，这样的证据还远远不够。不过虽然凶手在石室内用的是鸡血，可数量也着实不少，这长风山庄内，能够收集如此之多鸡血的人恐怕只有身为管家的你吧。”我盯着徐文易道。
　　“那又如何？山庄内的确备了不少家畜，可看管并不严密，谁都有可能窃取鸡血为己用。”徐文易淡淡地道。
　　“这么说来，徐先生并未收集过鸡血，也未曾接触过鸡血喽？”我逼问道。
　　“正是！”徐文易斩钉截铁地道。
　　我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开始在大厅内踱了起来：“凶手要做这机关，必然要接触大量的鸡血。一不小心，恐怕就会将衣服弄脏，徐先生，我记得你在发现金蚕蛊的时候一直都穿着那身青衣吧，怎么刚好现在便换掉了？”
　　“那又如何？今天很多人都换了衣服，难道徐某换身衣服有何不对之处么？”徐文易冷笑道。
　　我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错，换身衣服实在是平常，是我想错了。”语气中一幅懊恼的样子，随即似乎又象发现了什么，猛地转身，盯着徐文易道：“只是，不光是衣服，凶手不小心的话，鞋子也是很可能会碰到血迹的……徐先生，你的衣服虽然换了，可你脚上那双牛皮靴子却没有换。嗯，上面似乎没有血迹，那底下呢？能否请徐先生将靴子抬起来让大家看看？”
　　徐文易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他静立片刻，忽然低头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的压抑，如哭如泣，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消失。
　　然后，他缓缓抬头，再次面对众人，“没错，那些人都是我杀的，那是因为他们该死！我可怜的梅香，年纪那么轻便被那几个禽兽不如的人给害死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徐文易本来清癯的容貌扭曲得不成样子，“梅香根本不是自杀的，她是被金大钟，蓝霸天，上官枫和云无极一起害死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怀疑梅香的死，她本来就快要和大少主成亲，她那么喜欢大少主，怎么可能会自杀，一定是有人害死她的。于是这么多年来我苦苦查探，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云无极一日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那日庄主大寿，这几人应邀来到山庄，没想到中了□□迟百城的迷香，因为忍受不住毒发的痛苦，便一起□□了我的女儿，身为侠义中人，又都是公认的白道后起之秀，却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说是被毒物所迷，可一旦传了出去，他们也就没脸活了。于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前程，他们就合谋杀了梅香，还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徐文易的双手不停地抖动着，“他们毁了梅香的一生，可是自己一个个却都活得好好的，还受人敬仰，既然天不惩罚他们，那么就让我替天行道杀了他们，于是我当场就杀了云无极，又开始计划如何杀死其他人。没想到机会那么快就来了，只可惜这次武林大会上官枫因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父债子偿，我就只好杀了上官可岚以解我心头之恨。”
　　“哈哈哈哈，”徐文易突然开始疯狂的大笑起来，“他们都是罪有应得，该死！他们该死！”
　　“围起来！”大声下命令的是风起舞。话音未落，十余位长风山庄的好手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将徐文易困在当中。
　　“徐先生，事已至此，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说话的正是少林寺的慧律。
　　“束手就擒？就凭你们？！”徐文易仰天长啸，双臂一张，双脚不动，身子已不可思议地向后倒退着飞出。
　　在他纵起的刹那，众人清晰地看到，他靴子底的毛毡上满是斑驳的血迹。
　　“拦住他！”风倾尘大喝道，抢先向外追去，拦住徐文易的去路。两个人出招如电，在空中连换了数招，才分别向两边落下。
　　徐文易甫一落地，身子竟不停顿，第二次跃向空中，向外奔去。其他人料不到徐文易动作如此迅速，追之不及。眼看徐文易就要突破人围，但近处剑光亮起，优雅的身影翩然飞出，点点光芒穿织成巨大的剑网，向徐文易罩下。
　　能施展出这样举重若轻的剑法，来人正是闭关研究解药的风意舒。
　　而徐文易看到来人一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竟如同疯了一般，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撞入风意舒的剑网中。血光飞溅中，他已被风意舒一剑刺中。
　　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短剑，再抬头看了看风意舒，徐文易的眼中露出绝望的样子，“庄主，庄主……你……”
　　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已软软倒下。“庄主……”他轻声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胸膛一阵起伏，终于静止不动。
　　风意舒走上前去，轻轻将他睁大的双眼合上。又拔出他胸前的剑，神色复杂地看着众人。“各位，没想到长风山庄竟然出了这种人，风某在这里向各位陪个不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律双手合十“徐先生之所以会犯下如此杀孽实在是因为报仇心切，庄主还是好生葬了他吧。”
　　我在一旁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心里突然隐隐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却一点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呢，徐文易自己也承认了是凶手，可到底还有哪里不对劲呢？
　　“唐姑娘，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智慧，能解得这连环血案，实在让风某佩服佩服。”正苦想间，风意舒已经走到我面前，这一分心，我便也未再继续思索下去。
　　语毕，他又转身面对众人，缓缓说道：“诸位，风某现在要宣布一个消息。”他盯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死魂香的解药已经研制出来，只是因为庄内草药有限，这个药的效力的只得维持两个时辰。”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庄主，两个时辰未必能逃得出血月神教的追杀。”
　　“不瞒大家，风某已想到应对之计。山庄内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外面，但是血月神教很有可能已经在各处布下了人马，而解药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所以就要有一些人冲出去引诱血月神教的人追击，让其他人趁机突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风意舒话中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就是要用一些人的牺牲来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风意舒看着众人并不开口，只得又说道：“就请每个门派内派出一些人站到这边来吧，有妻儿家室的，以及老弱妇孺就请站到另一边。”
　　众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挪一步。
　　我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就上前一步道：“我去！”
　　风倾尘一惊，忙拉住我：“若萱，你在干嘛？！”
　　我轻轻一笑，推开风倾尘：“诸位，若是我去萧廷必不疑有假，况且，说不得我还可多拖得萧廷一时片刻。”
　　风倾尘看着我，一双眸中渐渐露出恐惧来：“若萱，你不是真的吧，你真的要去送死？”
　　我笑着流泪，说：“若是我的死能换来其他人的命，也好，就当是我至今为止还看不透舍不下他的报应，就当是我替萧廷赎罪。”说完，我不再看他，只是面对众人道：“我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你可以再看到心爱人的脸，可以再喝一碗家里烧的热汤，可是当你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多的人的生存，你可以让那些有妻子有孩子的人免受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痛苦，你可以让那些孩子在一个快乐幸福的环境中成长，那么你的牺牲就是值得的！人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希望你们，如果……如果无牵无挂，那么就请站出来，为这个武林做点事……”
　　我泪如雨下，险些泣不成声，可是随着我的话，慢慢地有一两个人站了出来，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我的这一边。
　　风弄影跑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不要啊，若萱姐姐，你不要去。”
　　我轻轻扶上她的姣美脸颊，对她微笑道：“弄影，我没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努力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弄影却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泪如泉涌：“不要，若萱姐姐你你别去……”
　　我也是泪如决堤一般，模糊地看着眼前之人，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握着我的手指，对风意舒说道：“庄主，不早了，此时正是冲出去的好机会，我和其他人坐船冲出去，你和余下的人便走密道。”
　　风倾尘微一点头，赞道：“唐若萱果然有勇有谋，乃天下奇人。”说完，便在刚才出列中人挑了一千名没有家累，且非家中独子的人。那些人平静地做完准备工作，便齐齐走到我面前，齐声道：“听凭唐姑娘吩咐。”
　　我看着那黑压压的萧杀之气，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大家抱拳还礼道：“唐若萱能与诸君同去，乃是我的荣幸。”
　　众男儿一口同声道：“谢唐姑娘。”
　　我旋身欲离去，“等等”风倾尘的声音却忽地从背后传来，我诧异地回头，风倾尘正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我。“若萱，我和你一起去。”
　　只见那白衣如雪的男子轻轻地走上前来，夜风吹动衣袍一角，拂动他的一丝乱发，扬过年轻的脸庞，他对着我如春风一般地微笑着，仿佛是兴致盎然地准备去付一场华丽的宴会，缓缓地重复道：“若萱，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这回是我和风弄影一起出声，“你是风家唯一的儿子了，你怎么能去送死？”
　　风倾尘看着我，对我柔声笑道：“若萱不让我陪你同去，莫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刚才不信你，亦未有替你说话。”
　　“当然不是，”我焦急地说道，“我只是……”
　　“若萱可以做的，我身为风家的人定也能做到，”他笑的那样快乐，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请若萱紧紧跟随我身边，我定要护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半晌才洒泪道：“我……何其有幸，能有风大哥相陪。”
　　风倾尘的笑容更是快乐，双目焕发着我从未有过的神彩，不再理会身后流泪的风起舞，风弄影等人，拉着我来到那一千名赶死队员前面，大声叫道：“诸君听着，只要能救得了其他人，风倾尘与唐若萱，便与尔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长风山庄的人，听到这话，皆满眼闪着崇拜，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叫着好，这种兴奋感染了整支队伍，到处都洋溢着英雄男儿那视死如归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