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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长夜岂知昼(二) ...

  •   偏偏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喊声刺破夜空,“阿卑罗王!我要杀了你——”
      我一惊,扭头去看,黄湘正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举匕首,容颜凄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里深深的仇恨如一把火要将我们统统焚烧,如一把利刃要将我们片片割碎。
      “湘儿……”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黄湘却仿佛没有看到我,只是狠狠地盯着萧廷,恍若着了魔般地喃喃念着:“大木头,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一边便举着匕首冲上来。
      我怕萧廷反击伤了黄湘,又怕黄湘的匕首伤了萧廷,只得抱住萧廷挡在他和黄湘之间,那道匕首便划在了我右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萧廷的脸上顿时闪过狠厉之色,衣袍股动,在风雪中瑟瑟作响。
      一旁的黄湘犹是不死心,披散着头发便要冲上前,萧廷一掌过去,她顿时口吐鲜血,跌倒在地,却还是愤恨地不断嚷叫着:“阿卑罗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已然嘶哑的嗓音,黄湘颤抖的眼角,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深沉痛楚。曾经的伤痕,曾经的记忆,那么深刻地刻在骨头里的痛,想抹都抹不掉。黄泉碧落,彼岸花开,奈何桥下有忘川水,可以让死去的人忘记前尘往事,而唯独她一人却只能苦苦地念着,盼着,挣扎着。
      这样的痛苦啊,痛得让人发狂,痛得让人不顾一切,痛得要把那个分开他们的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才甘心。
      我眼前模糊一片,只能伸出手,紧紧地抓住萧廷的手指,恳求地看着他,嘶哑地喊叫道:“不要啊,廷哥,不要杀她!”
      似乎是惊动了山庄的其他人,远处有点点的灯火正往这边移动。
      我心里大恸,无助而绝望地看着眼前之人。
      “萧廷,你快走吧,山庄的人要赶来了,”我怕,怕那些武林中人看到萧廷不会放过他,怕萧廷大开杀戒,怕这里又会变成人间的修罗场。
      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看到有谁受伤,有谁流血,有谁死去。
      “若萱,跟我走!”萧廷反握住我的双手,越握越紧,直到我的手腕上都勒出了深深的痕迹。
      “我不能,我不能啊,廷哥……”我疯了般的摇着头,仰面哀求道,露出像孩子一样执拗的神色,泪流满面。
      萧廷没有想到,她的挣扎竟是如此激烈,全然不顾手腕上的痛楚,极力反抗着他的怀抱,仿佛不惜将心也一起撕开。
      眼底的温度在一点点冷却,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崩落一地,他缓缓放开手。
      “跟我走!”他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坚硬如铁,长发垂落,清俊的容颜笼罩上一阵阴霾。
      “我不能,廷哥,你快走,求你,你走吧……”我垂首抓住他的手臂,泪水愈流愈多,自苍白的面颊淋漓而下,聚在下颔上,颗颗滴下,我的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抹绝望的狰狞。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我惊,而且怕,连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最后无法抑制的用力一挣,力气大的将萧廷推了一个趔趄。
      我也被自己的力气惯的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手扶着胸口哀求道“廷哥,你走吧,求你……别管我,求你……”
      突然身躯一震,我已经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萧廷恣意而暴虐地,亲吻着我的双唇。柔软唇齿间透来淡淡的微凉,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在最不经意处有了改变,显得无比陌生。
      我的声音很轻,在漠漠飞雪中散开,仿佛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求求你,走吧。”他的动作瞬间静止,一点寒芒从他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森寒的气息蔓延至骨髓。
      空气里充满了风雪的泼辣甘甜,恣意飞扬,萧廷却蓦然放开我,慢慢后退,清绝的面上扬起了抹微笑,朦朦胧胧中,看不见的痛苦,或许,本就未曾有过。
      他站在那里,眼眸如海深,不见喜怒,沉沉一片蓝,透不出半点光。
      萧廷只觉得苦涩,耳中渐渐没了声音,似失聪一般,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了他一人。
      他就一个人在这世上挣扎了二十多年,不论狂风暴雨,不论痛苦疾病,总要独自承受。这种孤独,绝无间断。
      却原来,到最后,他还是握不住她的手。
      他的喉咙深处涌上了苦涩的味道,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就像离开水的鱼,无助地呼吸着岸上冰冷的空气。
      最后他只是说:“若萱,这是你选的,你知道的……”
      然后翩然转身,再不回头。
      当他离开时,不管花开花谢。
      我颓然倒地,双手掩面,喘息着,咬住嘴唇把哭泣的声音吞进肚子里,千言万语只抑成了一声简短的“我知道……”
      我岂会不知,选择留在这里,就会面对众人的质疑,就会面对正邪的斗争,就会面对黄湘绝望的脸,就会面对灵魂的煎熬,至死方休的思念。
      萧廷,事到如今,我不是不随你走,而是不能。
      隔着遮天的雪,焚成灰烬的思和念也就被隔住了,可痛苦的滋味像拔不出的断刺,在骨头里面辗转折磨。胸腔里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只觉得火焰里全是火焰,扑灭不了熊熊燃烧,烧得魂魄都在业火里辗转呻吟,不得超生
      萧廷,对不起。
      “是阿卑罗王!”赶来的人只来得及看见萧廷转身离去的背影。
      “把她抓起来,唐若萱和阿卑罗王串通,她是内奸。”
      我恍恍惚惚听到徐文易这样说,便立即有人上前扣住我的双手,我挣扎了几下,却不能动弹。
      四周一片喧闹,我耳既不清,目复不明,只觉得漫天漫地惧是飞雪,惧是昏暗,那些飞雪吹到我的衣领中,似花非花,沁寒入骨,似将唯一一点仅存的温暖消逝带走。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起火了!”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黑夜中,一团火光正遥遥地亮起。
      “起火了!”徐文易大喝道,“大家快都随我去救火!”
      我迷迷糊糊中被人带着一起向火起的方向赶去。
      黑暗中,所有人都手持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前行。因为来不及绕远,他们只能从积雪甚深的林中穿过。雪深盈尺,众人走起来都十分辛苦。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着火的地方,着火的正是西园内的石屋。
      不知谁在那石屋上涂了许多油脂等易燃之物,竟然将整个石屋完全点燃,熊熊的火焰腾空而起,如地狱中初醒的妖魔,张牙舞爪地直冲夜空,令人无法靠近一步。
      火焰的炙热方才使我清醒了点,我抬眸望去,只见众人神态各异地望着那熊熊的火狱。徐文易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大火静静地烧着,随着油脂一点点燃尽,火光也慢慢小了下来,最后只余下几处星星的残火。
      其他人找来一根巨木,合力抱着向石门撞去。几个人都是高手,全力以赴下,石门被撞得不住颤动,灰尘簌簌而下。
      “咚!咚!咚——!”大力地撞击声中,厚重的石门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倒塌。
      我被压着上前一步,来到门口,石屋内的景象顿时让我心中一震。
      室内到处是黑黝黝的烟熏痕迹,纵横交错,渗透着死亡的气息,如同一个疯狂画者的绝笔涂鸦。孤零零的床已经因高温的烘烤而变形扭曲,仿佛是一堆堆妖魔的残骸。石屋的顶棚上,密密麻麻尽是红色丝线,殷红的鲜血沿着红色丝线不断流下,滴滴地落在地上,不断流淌着,最后汇集到地面上的凹痕处,在石室正中形成一滩巨大的倒十字。在火光的反射下,这个腥红的倒十字在我眼中是那样的荒诞而恐怖。
      倒十字的上方,一个人孤零零地吊在房梁上。他个子不高,穿着夜行衣,带着一个古怪的红色八角斗笠,四肢下垂,显然已经死去。斗笠上盖着黑毡,挡住了那人的面容。那根吊着他脖颈的绳索显然受到了高温的烘烤,正发出怪异的扭曲声,那人的尸体随着这声音微微转动着,似乎在向进屋的人展示自己最后的死状。
      突然间,那根吊着尸体的绳索因为巨热后的酥脆再也无法承受尸体的重量,突然“叭”的一声断裂了,尸体重重地落在那个倒十字图案里,激起了大片血花。
      众人忙退后一步,避开那些鲜血。
      徐文易缓步上前,将黑毡揭开,露出一张丑陋而扭曲的面容。
      “竟然是他!”徐文易诧声道。
      死者竟是那个怪花匠。
      我也是一惊,这个怪花匠不是萧廷假扮的吗,又怎会死在这里?转念一想,却又明白过来,这个花匠一定是萧廷很早前就安插在长风山庄的人,所以无回一战他才可有备而来,并趁守备空虚时攻入山庄。无回一战后,萧廷便假扮成他的样子混入山庄,一方面为我疗伤,一方面也可查探山庄的动静。
      徐文易来到门边仔细看着粗大的青铜门闩:“门闩是从里面栓死的。看来,是萧廷趁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后花园的时候,放火杀了他。
      我闻言,冷冷一笑:“徐先生当真这么想?”
      徐文易闻言转头朝我看来,眸中有寒光闪烁:“怎么,唐姑娘还想为你心爱的萧廷辩护,从一开始,唐姑娘恐怕就和萧廷串谋,无回一战恐怕也是做戏给大家看。”说完,他转向众人缓缓说道:“诸位,阿卑罗王素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倘若他想要杀一个人,还没有谁能活下来,可是唐若萱偏偏受了他一剑却还好好活着,况且,萧廷能在山庄里来去自如,知道山庄中人的一举一动,定是安排了眼线。而这个人就是唐若萱!”语毕,他的手指向我。“盗取玄尊令,杀了那么多人,金蚕蛊,不用说也一定是阿卑罗王和你一起干的好事!”
      我轻笑出声,为徐文易颠倒黑白的功夫佩服不已。
      “到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徐文易慢慢朝我走近,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唐若萱,你的死期到了!”说完,他直起身,用一种踌躇满志地声音吩咐道“把她压回大堂审问!”
      于是,我便被半托半拉地带回了大厅,厅内灯火辉煌,众人围成一个圈,而我被迫跪在正中。
      我也不惧,只是平静地看着众人,嘴角带着抹嘲讽的笑意,当我看透了前因后果,徐文易便只不过是个悲哀的跳梁小丑罢了。
      “唐若萱,你还不知悔改,身为绝情门弟子,竟然背叛白道武林,投靠邪教,与阿卑罗王狼狈为奸,今天庄主不在,我便代替庄主执行公道!”徐文易说完,便拿起一个玉瓶向我走来,我知道那里放着剧毒。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旁,那里站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每个人的眼里全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或是,恐惧。
      呵,这世上真是有千万种人,千万种事态。
      风倾尘站在那里,那个温润如水的男子曾殷殷切切地说“与我成亲可好?”此刻他的眼里只有迟疑,不确信,他亦不信我,甚至没有站出来为我辩驳一句话,他只是哀凉而无助地望着我。
      另一边,黄湘冷冷地看着我,清澈的眸中此刻只有刻骨的怨毒,宛若着魔,面上依稀还存着狂乱的神色。我心中悲凉一片,略一恍惚,就仿佛看见初见黄湘时的样子。面目秀美,睫毛极长,双眼顾盼时神采飞扬,笑起来时面颊上会露出甜甜的酒窝。她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是透明的,如同头顶这片蓝天,澄澈,空明,没有半点心事的样子。这样的人,任谁都会喜欢的。又一瞬间,她站在正午明媚的日光下,连她一头的青丝都在闪闪发光。她轻快的回转身来面向我,那因旋转而敲开的裙摆和无忧无虑的笑颜,都像迎着艳阳绽放的花……
      我终于不忍再看,猛然闭上了双眼,乌浓眼睫间眼泪簌簌落下来,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逐瓣绽开。
      萧廷,这就是你的罪过啊。
      是你让造成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痛。是你让他们黄泉碧落,生生世世,相见无期。
      如果这是报应,那就让我来替你承受吧。
      我再睁开眼,目光中只有平静,眼看着徐文易走到身边,眼看他打开瓶盖,眼看他狰狞地笑着要把药倒入我口中。
      “住手!”有人大声喊着,迈出人群,吴堵挡在我身前,“我相信若萱的为人,她不会是内奸。”
      “我也相信师妹的为人。”接着,丁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大丸子也走到我的身边,接着是风弄影,风起舞,还有绝情门的师妹们。
      风倾尘颓然倒地,有泪滴落,他出声:“徐先生,我,我也不相信。”
      我心底一阵感动,看着这些人围在我的身边,护住我,瞬间我仿佛想通了什么。
      人,生而苦,又何必自苦。
      殊途同归。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同登彼岸。
      可在那之前,就让彼此都好好地活下去。
      我缓缓地站起身,温柔地笑了,犹如一江缓缓流动的春水,无声无息地流入人的心底。
      徐文易便是一怔,刹那间,他觉得面前之人的笑容中有什么不一样了。
      眉目平和,唇角微扬。不再暗藏激流,不再郁郁寡欢。
      这一笑有如秋水天长,辽阔静远。
      长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像一只蝴蝶轻轻的敛起了翅膀。
      那样的宁静,宁静之中含着悲悯
      睡莲一般的微笑,潭水一般的沉静。
      离世出尘,宛若佛陀。
      他仿佛听到很久前空明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他猛然惊醒过来,额上大汗淋漓,手上的玉瓶一个不稳,便跌碎在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长夜岂知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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