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到底意难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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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昏沉沉的，梦里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期，躺在摇篮的竹床上，有人一边轻轻摇晃着自己安静入睡，一边唱着南方时下流行的小曲，依稀中总觉得有一双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梦里不知身是客，忘记了今夕何夕，朦朦胧胧，我只一味不肯醒来。
也不知又睡去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入目的便是窗前背门而立的人，挺拔欣长，灿烂的阳光透窗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芒。
他听得响声，微微回转身来，周身的光芒便流动起来，伸手，挥袖，阳光洒落，阴暗的室，幽暗的心，刹那间明亮，阳光在跳跃，心房在跳跃。
我的目光绞视着眼前的人，看他轻轻地走近，再走近……
“若萱，你醒了？”他坐在我身边，摸索到我的手，细细地替我把脉。
“恩。”我懒懒的回答，静静地凝视着他漂亮的蓝眸，他面上一瞬间的波光，潋滟而温软，柔软地带走了我深埋心底的哀伤和痛楚，一切都似融化在他的眼角眉梢间，竟想从此沉沦。
“还痛得厉害吗？”他低低的声音传来。
簪花屏风后，花枝交缠的红铜香炉里正燃着异域的沉香，袅袅地纠缠升起，聚散如烟花。
我突然间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一阵恍惚，似是有一生那么长，却只是一刹那。终于还是轻轻开口：“不痛了。”
“你的伤需要好好调养，才能复原。”萧廷银白若缎的长发下，平滑舒展的眉端，和嘴角略上翘的弧度，英俊已极的样貌。迎着日光的蓝眸随着笑意晕开来，蔚蓝的天影水色似乎融散其中，蒙蒙一片，竟让我觉得微微地晕眩。
又听得他幽幽说道：“这天下不太平，若萱，为什么要卷入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中来，你的本性根本就不适合这些，留在我身边吧，我才能好好地护你。”
他热热的呼吸一丝一丝吹在耳朵里，痒痒的，我的心却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这个问题就如同阿卑罗王为什么一定要加入这天下纷争中来是一样的。”
“若萱，”萧廷皱眉，良久微微的叹息了一下，面上一闪而过愤恨无奈的表情。
我冷冷说道：“阿卑罗王想要我怎么样？要把我囚禁在你的天罗宫，还是幽冥宫，好远离这天下纷争？你不要一统武林，称霸天下了吗？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唐若萱的容身之处！要我呆在你身边，看你杀人如麻，血洗武林，还要强颜欢笑取悦于你，告诉你，阿卑罗王，你做梦！你这辈子想都别想！”我气喘吁吁地说完，心里一阵无力。
萧廷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有眼底微露的恼恨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我看着这样的萧廷，这般为情所困，解脱不得的样子，突然就有大笑的冲动。
老天哪，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要这本不该相爱的两个人相爱，为何会有这样挥之不去的深情，剪不断，理还乱？
猛然袭来的泪意，几乎冲出了双眼，我紧紧闭着眼，极力压抑着，最后还是嘶喊出来：“萧廷，你干脆将我杀了吧，你干脆的将我杀了岂不是更好！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我只恨当初醒来看见的偏偏是你！你干脆将我一刀杀了吧，你和我就都没有痛苦了！你和我就都解脱了！”
萧廷碧蓝的眼潋光交织暗涌，阳光映在其中，变幻迷离，他忽然轻轻勾起嘴角，声音泛着一丝冷酷的寒意：“唐若萱，你做梦！我狠不下心杀了你，又不能强留你，所以故意让你走不远，永远都走不开，就算人不在了，可是心还在这里。我们这辈子，谁都别想解脱！要入地狱就一起入吧！”
我被他自私无情的话吓了一跳，欲哭却是无泪，心境蓦地苍凉：“你这个恶魔，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杀了这么多人，你杀了贾家的三百多条人命，你现在还来折磨我！我恨你，我恨你！”
萧廷听见这样悲愤的呼喊，我恨你这三个字就如利刃般狠狠地刺进心中，牵扯到了每一根经络的末梢，从身体的深处便开始隐隐作痛。“你觉得贾家是我做的？”他大笑起来，有莫名的悲凉。
我冷冷地看着他，半响，失笑出声：“阿卑罗王真爱说笑，你灭了贾家不就是为了那九转回魂铃吗？！难道你想说贾家的三百多条人命不是你杀的？！哈哈……哈哈……”
萧廷愤怒至极，突然一把掀开被子，粗暴地撕裂了我的衣服：“唐若萱！既然恨，那就更恨吧，这样你，才会生生世世永不能摆脱我！”
冰冷的空气猛地袭卷了全身，我心中又急又乱，伸手用力抓着，指甲掐进肉里，抓得血肉模糊。“你这个恶魔！你放开我！”
萧廷却仿佛没有听到，猛地钳制住我的双手，他手劲奇大，我几乎听见自己腕骨的格格声响，似欲碎裂。我隐忍着，但双目已有了泪光。
他的唇狠狠地落了下来，找到了我的嘴，疯狂地肆虐着，我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摆脱，连着颤抖的呼吸中，只闻到异域沉香一阵紧似一阵的馥郁。那双堪蓝的眼睛，瞳孔透明，睫毛纤细，潋滟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却又仿佛如地狱深处爬来的恶魔般骇然。
我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肩膀，像野兽一样，恶狠狠地掐进去，似乎要把他的骨头都挖出来。萧廷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手抓住了我的发，却是轻柔的。
我狠狠地一咬，嘴巴里立时弥漫了血腥味，萧廷却仍然不管不顾，只是疯狂地吻着我。
阳光微闪，映得满眼的火树银花，漫天金光灿烂似都在眼前隔了一道薄纱，而萧廷就尽在咫尺，饱满的额，挺直的鼻，竟是那么的近，可就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如泡影般片片碎裂。
一时间无数流光碎影在我脑中转瞬逝过。海天共明月时那温柔堪蓝的双眸，漫天的萤火虫下他唇边安然的笑容，小木屋外许下承诺时执着的语气渐渐模糊……
萧廷在满嘴的血腥中忽就尝到了一丝闲闲的苦涩滋味，温热的水缓缓地渗入他的唇内。床上的人一双细瘦的手腕还握在手中，瑟瑟地发着抖。这双手曾经握着他写过字，这双手曾经给过他温暖，这双手或许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过他，怒骂过他，可这双手也或许扶持过他。执子之手，只是不知道自己明日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不知道明年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不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是否还能握到这双手。只是这一念，他的心却突然软了一块，似有鲜血从内心的坍塌处脉脉趟过，带得四肢百骸皆似酸似麻，如同醉酒。
若萱……你可知，卸下阿卑罗王的身份，他其实也只是个凡人，刀剑刺在身上，一样会疼痛；深陷无尽的黑暗，一样会害怕；满院的空旷寂寥一样会让他感到孤寂，悲凉的秋风一样会让他感到寒冷，神佛并不眷爱于他，亦没有给他三目慧眼，能看穿这些喧扰世态，纷繁人心。就像此刻，他也会一样犹豫彷徨，因为他不知该奈她如何。
萧廷终是慢慢地松了口，伸出一只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低低的哀叹：“别哭了，是我不好。”
我闻言一愣，泪水却更如泉涌一般，潸然而落，仰着头耻辱地颤抖着，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徒留着那紧绷的身体和绝望的挣扎。
身上的重量慢慢地消失了。如是望去，室内犹是金光灿烂，明媚无双，殷殷地灼着眼睛。身下的床铺却如一注秋水，不凝不冻，但凉入骨髓。整个世界，整张床，便似燃烧着一片冰冷的火海，萧廷慢慢地起了身，往室外走去，他的步履迟重，仿佛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一瞬间只觉得那背影既似孤单，又似带着两分决绝。略一恍惚，便是光阴退减，江河逆流，只能倒在床上默默流泪，泪水滑落到枕头上，又向中间横淌了，再流到脖颈中，只觉又湿又冷。
不是曾经下定决心，再不为这个人掉一滴泪的吗？那么此刻，这泪又为什么而流？
不禁失笑出声。
却原来，自己这一生早已覆水难收。
那时那地那种处境，就是时光倒流，她还是会爱上他，她有错吗？爱上一个人又何错之有？
那么萧廷错了吗？他也没错，他只是追逐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信念，即使身负杀孽，血满双手，他也不曾悔过，他对她，已是竭尽了全力，他又何错之有？
可是，当因果报应，善恶是非，黑白对错重重叠叠，到了如今就都是错。
他们彼此倾心，这就是错！
他们生是恨，死亦是恨。
此生，却原来，爱早已无望。
异域的沉香依然飘飘袅袅，身下的床铺终究越变越冷，变得如同这室内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石再无分别。一道门槛，便是鸿沟天涯。
这一日，却真的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到底意难平（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