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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后续之二 宫墙柳—柔嘉帝姬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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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系列先行礼仪并准备,天圣九年十一月初八,后宫一派喜气,就在这日,淑景长帝姬奉旨离宫下降安家。身着新嫁娘红装的淑景长帝姬细君,默默坐在自己的闺房内。终于要离开了,这生活了十七年的后宫。
时辰到了,裴清从喜嬷嬷手中接过梳子,进行“上头”仪式。细君散着的青丝,在裴清的手下,慢慢用梳子顺通,喜嬷嬷在旁边念着上头词:“一梳梳到头,二梳举案齐眉,三梳白首偕老,四梳子孙满堂……”按照规矩,是要梳九下。九下之后,便是要为细君将青丝挽起,结成新嫁娘的鸳鸯髻。裴清痴痴望着司仪尚宫们为细君盘着繁复的鸳鸯髻,心下百感交集,此时,按时辰该进行“催妆”仪式。尚宫们当即赶着将安家送进宫来的簪饰、脂粉递上前来,由司仪尚宫甄选,混同着宫里的簪饰、脂粉,一起使用。……
妆成后,细君俨然已是美若天人。裴清没有言语,只是伸手将细君发间簪着的飞蝶垂珠玉串饰银质步摇扶了扶正。她望见,镜中的细君,已然满眼是泪,勉强笑道:“细君,不要哭,会花了妆的,不要哭。”细君带着哭腔:“细君舍不得母妃。”裴清含泪颔首:“你不要担心我,到了安家,自己要好好的,恩?”细君含泪颔首,却还是满面悲戚之色。喜嬷嬷见了,忙是说好话:“长帝姬只是嫁到安家去,逢年过节的,可不也是能回宫来瞧瞧太妃娘娘的?今儿个是长帝姬的好日子,太妃娘娘与长帝姬可别哭了,也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两人好容易抑制住了情绪,司礼女官却已经进门了:“长帝姬可是准备好了?仪式就要开始了。”裴清擦了擦眼泪,道:“好了,你们扶长帝姬出去吧。”尚宫、内人们也都是身着了礼服,簇拥着细君出了门。裴清很清楚,一旦出了这道门,细君就不再是原来的细君,不再是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儿,而是齐集孙媳、子媳、新嫁娘等多重身份于一身,日后更会是孩子的母亲。细君必须接受新身份、适应新生活,负担起新的重任。她不可以再任性,不可以再孩子气,这就是出嫁女子的命,就算身为尊贵的长帝姬,也是一样的。
安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朝臣们陆续登门,安啸虎与夫人还有安龙天的父母,应接不暇地接待着,无非是恭喜之辞,也并没有些什么。众人坐下后,都在翘首以待长帝姬的下降。而安龙天,在这个时辰,则是与交好的同僚,进宫迎接淑景长帝姬——细君。这其中,就有洛恒。礼官们早在朱雀门等候,一见安龙天来了,忙是引导道:“驸马请往这边。”安龙天随着礼官们,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月仪坐在正中的凤椅上,而细君的母妃,裴清坐在她的侧边。“本宫将淑景长帝姬托付于驸马,驸马可要好好对待长帝姬才是,若是长帝姬受了委屈,本宫这个母后可是不依的,驸马记住了么?”安龙天道:“末将得长帝姬下降,三生有幸。末将定善待长帝姬,不叫皇太后娘娘忧心。”月仪微微颔首,礼官道:“驸马再向长帝姬之生身母妃行礼。”裴清望着他,英姿勃发的样子,心下也是略略安慰了,便也没说些什么,只道:“本宫将细君托付于你了。”安龙天回道:“请母妃放心。”礼毕,尚宫内人们簇拥着细君出来。
月仪走上前去,牵过细君的手,直直向安龙天走去,裴清跟在身侧。待得来到安龙天身边,月仪将细君的手,交到裴清手里。裴清明白月仪的意思,她是在给自己机会,亲手将女儿托付给女婿的机会。按照宫规,这本是不允许的,因为所有的长帝姬只能有一个母后,也是要母后完成仪式。而月仪却体谅了裴清的心情,裴清明显感受到了,细君的纤手是冰凉的,并且,在自己的手中,微微颤栗。好像是在说:“母妃,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了。”将细君的手交给了安龙天,裴清的心,一下子好似被掏空般。
安龙天握住了细君的手,那纤弱的小手,没有丝毫的温度。而细君,在感觉到裴清的手离开自己的手的那一瞬间,泪珠,忍不住掉落。好在,喜帕的遮掩下,没有人看见细君的容颜与面上的表情。而接下来,一双有力的手,牵住了细君的手。他的手,能将细君的小手,握在掌心。而那双手上,覆着厚厚的茧。那是长年持着刀剑所留下的痕迹,细君的心,不由“别别”跳了起来。但愿,他不要是一介赳赳武夫才好。那手的温度,能温暖细君的手,却不能温暖细君的心。
走出慈宁宫,安龙天与细君向着月仪与裴清再次行了礼。之后,三步一回首,跪拜行礼,共行九次礼。之后便是与姐妹们的拜别,众长帝姬们皆是盛装,来送别细君。洛恒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不惹人注意的浅笑。而灵犀,望着人群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亦是心不在焉。‘我知道你叫洛恒,总有一天,我要像这样嫁给你,会有那一天的,一定的。’安龙天将细君扶上了喜轿,翻身上马,众人亦是齐齐上马。迎亲众人离去,尚宫、内人们按照规矩在宫门前泼了一盆水,意为涤除污秽、压邪治鬼,也是祈祝长帝姬出嫁之后能和婆家关系融洽。而灵犀,却一直出神地望着洛恒远去的身影。
安府,喜轿到。众人齐聚门前,轿停,首先,安龙天下马,在细君下轿之前拉弓朝轿门射出了3支红箭,用来驱除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之后,早就选好五六岁的盛妆出轿小喜娘迎细君出轿,按照规矩,小喜娘用手微拉细君衣袖三下,细君才能出轿。而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摆在门前,有喜嬷嬷扶着的细君,一步跨过,喜嬷嬷便高呼:“出入平安”。进门之后,一只炭火盆摆在路中央。安龙天搀扶着细君,也是一步跨过。由新郎搀扶新嫁娘跨火盆的寓意,不仅是祛秽辟邪,更是昭示着夫妇同心、能跨过一切艰难,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来到正堂,安龙天的父母坐在上座,安龙天与细君按照规矩,行了三拜九叩大礼。之后,两人转身向来参加仪式的宾众们行礼。最后,夫妇面对面行礼。礼毕,细君就由喜嬷嬷引着去往新房。而安龙天则留在正堂,与父母一起招待宾客,并接受他们的恭贺。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安龙天来到了安啸虎的身边,悄声问道:“爷爷,这就可以了吧?”安啸虎哑然失笑,拉过他,一桌桌走着向诸位文臣武将敬酒。此间,恭贺声不断:“恭喜安老将军得长帝姬为孙媳。”“恭贺驸马了。”“恭喜,恭喜。”安龙天跟着爷爷安啸虎满面笑容的回礼,来到洛恒身边,倒是真心斟上一杯酒,洛恒淡淡笑道:“恭喜了。”一饮而尽。安啸虎道:“诸位今天跟随龙天进宫迎长帝姬过门,辛苦、辛苦。”按例向每人送上了一份酬礼,众人都是含笑接了,连声恭贺……
夜渐渐深了,宴也是散了,新房内。安龙天与细君坐在床沿,首先,要由一名福寿双全的妇人用金质秤杆微叩一下细君的头部,意示“称心如意”。而后,妇人将秤杆交到了安龙天的手里,按照规矩,安龙天作为新郎要用这秤杆挑开新嫁娘覆着的喜帕。随着喜帕无声地滑落在地,细君的容颜,终于显现。她微微抬首,云淡风轻地瞥了安龙天一眼,进而又垂首。安龙天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这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她的眼神,摄人心魄,纯真、诱惑,甜美、冷艳,种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说不清楚,却都在那双美目里。
撒帐仪式开始,喜嬷嬷与安家的亲眷们,抓起枣子、桂圆、荔枝、栗子、莲子等等各类果子以及“长命富贵”的专门钱币,唱着“撒帐词”,按照词里的方位撒去:“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芙蓉面……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双双乡带佩宜男。撒帐北,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文箫金遇彩鸾仙……”枣子、桂圆,早生贵子。荔枝、栗子,音同“利子”。莲子,连生贵子……总而言之,撒帐的主要意义就是在于祈求新人早日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撒帐结束,众人退出新房。本还是要闹房的,可这娶的是长帝姬,谁敢唐突冒犯?于是,新房内只留得安龙天与细君默默坐着。坐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此时的细君也是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年赛武会上,打败了鞑靼可汗的侍卫长——卓力格图的那个年轻勇士。虽然他后来败给了鞑靼第一猛士阿尔斯楞,可是,已经很不错了,不是么?像是想起了什么,安龙天突然“腾”得起身,倒是把细君吓了一跳,虽然老尚宫嬷嬷教过细君,该怎样渡过新婚的这夜,但终究还是懵懂害怕。望着脸颊上飞起红云的细君,安龙天朗声说道:“我差点忘记了,这时辰,该是我练武的时辰了。”说着就跑出了新房。
细君吃惊极了,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笑,今天不是新婚的晚上么,居然还记着要练武?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的新娘子?’也是起身步出了新房,安龙天却已经在院落里认真地练了起来,细君看着看着,越是觉得好笑,看他那认真的模样,倒像是把练武当成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再看下去,这一份执着与认真,在不知不觉中,却有些打动了细君的心:‘他是不是,对待每一件事情,都会这么认真?是不是,对我,也会这么认真?’……这时,悄悄关注着他们的安龙天的父母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练起武来了?真是恨不得上前教训下不懂事的他。安啸虎却是背着手,道:“我们回去吧,不要担心了,他们会好好的。”说完,微微一笑,便是走了,安龙天的父母无法,也只得跟着走了……
练完了,安龙天这才又回到了新房里。“长帝姬还没休息?”愣头愣脑的上来就是这话,细君顿了顿,没有吭声。“今儿个帝姬一定累了,请就寝吧。”细君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和衣躺了下来。安龙天毫不介意,也是和衣躺在了细君的身边。喜烛燃烧着,落下颗颗红泪,然后,凝固。按照规矩,今晚的喜烛是不能吹熄的,要等它自己燃尽才是。微弱的红光,笼罩了安静躺着的两人……夜深沉,很低很低的啜泣声,惊醒了警觉的安龙天,他细细听着,却发现,那啜泣,来自细君。“长帝姬,您哭了么?”细君没有回答,那泪,犹似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在鸳鸯枕上。抚过她的脸颊,那未干的泪痕冰凉:“是我哪里惹长帝姬不开心了么?”细君道:“没有,我不过是,不过是……”
“是什么?”细君道:“十七年来,我从没有离开过母妃。夜深人静,我非常思念母亲,实难入眠,忍不住就……”安龙天回道:“原来是这样啊,长帝姬不要哭了,我们明天就进宫去看母妃,好么?”细君被他的回答逗得破涕而笑:“傻瓜,哪是这么容易的,今儿个我嫁于你,按照规矩,三日后才能归宁。”安龙天道:“规矩是指导人的行为,却不是束缚人的枷锁,不是么?”细君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偎进安龙天宽阔的怀抱,心里,却是踏实了很多:“我不要紧的,新出嫁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我们还是三日后回拜母妃。”安龙天道:“长帝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一天下来,细君确实也是疲累了,于是,她就这么睡着了,在安龙天的怀抱里……曙光初现的时候,她醒了,他却还在安睡。细君发现自己在安龙天的怀里,不知不觉就这么安睡了一夜,难道,在他的怀里,能这么安心?而他沉睡着的样子,也是那么坦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抚过安龙天的剑眉,却是惊醒了他:“长帝姬,早。”这样的问候,让细君莞尔。
第二日,依旧是诸多繁琐的礼节。细君见过了安家的亲眷们,拜过了安家的列祖列宗,她的名字,上了安家的族谱,这样,细君才正式成为了安家的新媳。自此,她开始了在安家的生活。三日后的归宁,看到了微笑着的细君与英武的安龙天,裴清才略略放下了心。一段时间后,在安龙天与细君不知道的情况下,安家众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一件重要的事宜,就是安龙天与细君,礼虽成了却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妇。众人心下着实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道:“长帝姬总是明礼的,成婚到现在,不自恃身份,对待长辈也是孝顺的。”有人就出来反驳了:“就算是长帝姬,既然做了我们安家的媳妇,也得以开枝散叶为重,不是么?”……安啸虎听得他们说来说去没有定论,便道:“此事就任由他们去罢,他们自己能处理好的。”他发话了,众人便也停了争执……
与此同时,宫中,连日来的降雪,使得宫中一片银装素裹,隆冬的天气,虽是酷寒异常却即将迎来春暖花开。心蓉见了那洁净的雪,喜欢得紧,便披了雪狐皮斗篷,一个人信步出得居所。一路上,冰雪满地,心蓉径直来到梅园,浅黄的腊梅依旧怒放,散出些醉人的香气。而在那株最大的雪梅下,有一小块雪地,没有沾染丝毫的尘埃,竟是纯净异常。心蓉走了过去,望了很久,终究情难自禁地俯下身,从发间抽出一支镶珠蝶形金簪,在那雪地上慢慢拨划起来……
她不会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来到了梅园,那就是轮值的洛恒。本是想瞧瞧这些盛放的梅花就好,却不料到,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俯在那里,手里好似攥着支细细的簪子,在雪地上划着什么。寒风过,有几瓣梅花落在她的发上与那素雅的雪狐斗篷上,她却是浑然不知。在写些什么,竟是这般地入神?洛恒轻手轻脚来到了她的身后,仔细瞧了个究竟。
原来,她在雪地上,慢慢写着的,是一首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洛恒看见了,心蓉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而她,在写到“只愿君心似我心”的时候,笔锋明显有着顿滞,还是写完了最后一句,“定不负,相思意。”紧紧将金簪攥在手里,心蓉痴痴望着雪地上自己写的这首《卜算子》。洛恒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在她的身后,望着这首词,一时间,竟也是百感交集……心蓉望了很久,一会儿,轻声读了起来,用比雪还洁净的天籁之音:“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一个好听的男声,接了下去:“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心蓉吓了一跳,转身回眸,四目相视的时候,有些什么,无声无息地弥漫。“是你?”洛恒这时也才看清了心蓉:“长帝姬还记得末将,末将唐突,末将不过巡视到了这里,不曾料想,惊扰了长帝姬。”心蓉含笑道:“不要紧的。”其实,怎么会忘记那个人呢,那个在赛武会上,无人能比的英雄。“长帝姬喜欢这首李之仪的词?”心蓉颔首:“恩,这其实是母后很喜欢的一首词,我小时候常听她吟咏的,慢慢地也就会了,这词,是我学会的第一首词。”
洛恒的笑容,浅淡绽放:“是这样么?”心蓉望着他好看的笑,淡然而从容的眼神,一时间,脸颊竟是泛起淡淡的红云……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而细雪,在不经意间,静静落下,像是有意围起雪障,将两人与这个俗世所隔绝。“长帝姬,下雪了。”说着这话的时候,洛恒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为心蓉遮挡着纷纷落下的雪。“雪大起来了,末将护送长帝姬回居所。”心蓉没有回答他,径自奔进飞扬的雪中,张开双臂,仰起脸,合目任着细雪落在自己身上。在她拨开洛恒的手的那一瞬间,洛恒觉察到了,她的手,没有温度,是冰凉的。
洛恒没有阻止她,只是立在那里看着。这个女子,到底是天真?纯善?任性?娇纵?还是难以捉摸,一如她的母后?想起月仪始终冰冷却是睿智的眸子,洛恒浅浅笑了:‘是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么?可是,皇太后那样的奇女子,居然也会喜欢李之仪的那首《卜算子》,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玄机,不是么?’此时,雪中的心蓉,想着的,亦是她的母后。她明白为什么母后会喜欢《卜算子》,那是因为母后与闵大将军相爱却不能相守,而母后确实是爱着的。他们,终于差了这一步,停在了离幸福的不远处。什么,是爱呢?谁来告诉我,如果连母后都得不到,那么我呢,是不是,也不要奢望?也许是吧,可是如果我是母后,我一定舍不得,要闵大将军这样毫无保留的倾心守护,一生一世?
凉意开始丝丝渗进心蓉的身体,她觉察到了,垂首深深叹息,还是想不明白,母后的用意。“长帝姬,可以回去了么?”微微颔首,心蓉转身向居所走去,而洛恒,跟在她的身后,一直护送。“长帝姬您可回来了?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满身是雪?”保姆尚宫急着问道,心蓉笑着说:“不要紧,我没料到会下起雪来,没有带伞,我先进去换下这衣服。”说着便自顾自进门。保姆尚宫打量着洛恒,道:“洛将军怎么与长帝姬在一起?”洛恒答道:“不过是偶遇,尚宫,长帝姬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只怕寒气侵体,尚宫多弄些浓姜汤给长帝姬祛寒,仔细别让长帝姬病了。”保姆尚宫笑道:“好,我知道的,将军也请回吧。”洛恒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转身离去,消失在风雪里……
冬去春来,残雪消融,万物复苏。黄昏,鞑靼草原上,哈丹□□与瑞敏巡视完了部落各处,双双骑马回到大帐。利索地下马、栓马,身着镶金银绣边玫红鞑靼长袍的瑞敏,俨然已是鞑靼女子的模样。而垂饰上的珊瑚、绿松石、银束子,随着瑞敏的举动相互碰撞,发出些动听的声响。哈丹□□忍不住伸手拂过瑞敏光洁的额,“可汗……”瑞敏被他这个亲昵的举动惹得羞红了脸,哈丹□□笑问道:“敏妃,今儿可是觉着累?”瑞敏摇摇头,“怎么会呢,能与可汗一同巡视,敏敏觉得很开心。”哈丹□□道:“是么,那很好。部众们看来都很喜欢你,这可真好。”瑞敏却是微微颦眉,自她来到鞑靼,经过努力,绝大多数的鞑靼部众都已经接受了她作为汗妃的事实,唯有顽固的额尔德木图,始终对瑞敏有着成见。
“我知道,你在担心额尔德木图,对不对?不要紧的,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总有一天额尔德木图会接受你的。你别看他这样子,他可是个有趣的老头子。”瑞敏轻轻笑了起来,而哈丹□□,搂着她,迈进大帐。帐内的侍女们,见了他们进来,忙是行礼:“可汗,汗妃回来了?”早就有热热的奶茶并着一些奶皮、奶酪端上。“娜仁,将那个拿来。”娜仁托雅会意,忙是下去。瑞敏正不解其意,娜仁托雅已经将盘子端了上来,上面,覆着幔布。“可汗,这是什么?”哈丹□□笑道:“这是送给我的敏敏的。”瑞敏揭开幔布,盘子里,盛的是一幅极美的“头带”。头带是鞑靼的女子盛妆首饰,而眼前的这个,用数百颗珊瑚、数十条银链、珍珠串和许多银环、银片以及玛瑙、玉石等穿缀而成,奢侈华美。
“可汗……”哈丹□□笑道:“这是叫老工匠特别为你做的,你的生辰快到了,不是么?”瑞敏望着那珠光宝气的头带,没有吭声,哈丹□□知道她的意思,道:“我知道你心系部众们,觉得这样的奢华物什太过浪费。但你身为汗妃,有这样一个头带也是正常的。我答应你,就这一个、下不为例。”瑞敏抚着手上的嵌珊瑚银戒指,含羞垂首。阿拉坦那木其作为瑞敏的贴身侍女,正要笑着接过那头带,宝音却是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大帐,一把抢过。“好啊,阿哥你偏心,送敏姐姐这么好的头带,我不依。我,不,依。”
哈丹□□望着宝音,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快把头带还给敏妃。”宝音嘟起嘴,朝哈丹□□做着鬼脸:“我不还,我不还,除非啊,阿哥你送我一整套的首饰。”哈丹□□没有办法,望向瑞敏,却见她笑得很是开心。瑞敏道:“阿拉坦那木其,把我的珠宝匣子拿来给我们的宝音公主瞧瞧。”宝音不理会阿拉坦那木其递来的匣子,坏笑道:“阿哥送给敏姐姐那些好东西一定都被敏姐姐藏好了,可不在这匣子里面,敏姐姐你少蒙我了。这里面的那些普通玩意儿,我也有。”哈丹□□佯怒道:“宝音,你还有完没完了?”宝音装作委屈的样子,道:“好呀,阿哥有了敏姐姐就不要宝音了,哼,阿哥真坏。”
瑞敏搂过宝音,笑道:“怎么会呢,宝音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妹,也是草原最美的小公主,是不是?不需要这些珠宝首饰,宝音也是小伙儿们的梦中人,这天生的容颜,哪家的女儿比得上?”宝音这才笑了:“还是敏姐姐会哄人开心,不像有些人啊……”递过一碗奶酒,哈丹□□道:“好,就算我不会哄人,成了吧。闹腾了这半天,你也不口渴?喏,喝碗奶酒。”宝音促狭地笑道:“我不喝了,待了这么久,有些人要嫌我碍事了。娜仁、那木其,还有你们,都跟着我出去吧。”侍女们会意,尽数跟着宝音出了大帐,帐内,只剩下哈丹□□与瑞敏,而暧昧的气息,渐渐弥漫……
夜深了,瑞敏在哈丹□□的怀里,静静安睡。而哈丹□□却没有睡着,他的左手,抚着瑞敏窄窄的肩,而右手,则慢慢拨开缠绕在自己脖颈间的,瑞敏的发丝。一年多了,她做自己的汗妃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为了自己,为了草原,她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怎么也是算不清的。而自己现在对她的好、对她的宠溺、对她的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坚韧而善良的女子,应得的。往事,在哈丹□□的心中浮现……
那年刚到草原的瑞敏,一下马车,就是被闻讯而来的鞑靼部众们围了起来。几个老妈妈仔细打量着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后来,瑞敏才知道,那几个老妈妈,是觉得自己的腰肢过于纤细、体态过于娇弱,在害怕,这样的自己身为汗妃,不能为鞑靼可汗带来健康壮实的孩子。而部众们的不满,则在于,瑞敏不会骑马、不会射箭,简直是什么都不会。而哈丹□□呢,在将瑞敏交给了阿拉坦那木其之后,便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就这样,瑞敏在草原的第一夜,是一个人在大帐内渡过的,伴随着害怕与孤寂的眼泪。
然而,第二天,擦干了眼泪的瑞敏,依然是原来的样子。她起床便问阿拉坦那木其,有没有什么人能教她骑马、射箭。阿拉坦那木其为瑞敏找来了乌伦珠日格,那是鞑靼的第一女骑手。在乌伦珠日格的教导下,瑞敏开始学习骑马。然而,毕竟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瑞敏以往学习的,都是针线女红什么的。骑马这事情,比起那些女儿家的活计可是难多了。日出而出,日落而回,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之后,瑞敏还带着阿拉坦那木其主动跑到一些部众的家里,与那些鞑靼女子说话,在交流中学习鞑靼的语言……
“汗妃,抓紧缰绳。”来不及了,乌伦珠日格的提醒已经不能挽回瑞敏的坠马。瑞敏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竟是爬不起来。乌伦珠日格吓坏了,刚要上前,却见哈丹□□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他的脸庞,依旧英毅冷峻,轻轻摸过瑞敏的全身,确定她没有大伤之后,打横抱起她,径直回了大帐。瑞敏咬紧嘴唇,低声道:“我可真没用。”哈丹□□没有看她,却是问道:“为什么学骑马,不学也没事。”瑞敏微笑着回答道:“鞑靼的女人都会骑马呀,我也是鞑靼的女人,不会骑马怎么可以?”微笑着的瑞敏,她的回答,却刺进哈丹□□的心里。她,就是这样充满自豪地向自己宣告,她也是鞑靼的女人!瑞敏的手臂上与小腿上,都是些淤青,这就是学习骑马的代价。默默给瑞敏擦药,哈丹□□没有说些什么,而瑞敏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却是悄悄羞红了脸……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乌伦珠日格的指导下,瑞敏已经可以稳稳骑马,虽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纵情驰骋,但,对于瑞敏已经是很大的进步,更是坚定了她学习的信心。接下来,瑞敏要做的,是要学会射箭。因为卓力格图,哈丹□□的侍卫长曾对她说过,只要她能射中靶心,他就承认她、拥护她。而,一旦得到了卓力格图的认可,就等于得到了鞑靼军士的认可,这是相当重要的!
数月后的一个夜里,大帐内,默默喝着奶酒,哈丹□□的眼神,不经意地瞟过瑞敏微微打颤的手,初学拉弓射箭的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瑞敏端起奶酒,还没送到嘴边,已经洒出了大半,不免懊丧地颦眉。怯怯地打量了哈丹□□一眼,发现他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便强忍着手臂的酸痛,闷声吃着东西……夜半,瑞敏一个人拿着弓箭走出了大帐,她以为哈丹□□不知道的,可是,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以前的那些夜里,她出去了他都会跟着,只是没在她面前出现。而今夜,望着一个人躲起来依旧练习拉弓的她,哈丹□□终于忍不住来到她面前。
“夜很深了,睡觉去。”冷冰冰的语气,激得瑞敏眼中含泪,她低声说道:“来不及了,还有一个月,就是射箭大会了。可是我……”哈丹□□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你这样不分日夜的练,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瑞敏满眼是泪:“可汗,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汗妃,对么?就让我尽自己的全力吧,那样的话,就算做不到,我也没有遗憾了。”就算带着泪,就算很辛苦,还是要坚持下去,不是么?瑞敏再次默默举起了弓,哈丹□□握住了她的手,那炽热的温度,灼到了瑞敏的心里。而他的呢喃,在耳边:“明天开始,我教你,今晚,不要再练了。”……是夜,瑞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鞑靼汗妃……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了,有了哈丹□□的指导,射箭大会上的瑞敏自然是射中了靶心,得到了卓力格图与众鞑靼军士的承认。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不可能,在倔强的坚持中,学会了骑马射箭,学会了照料牛羊,学会了联络部众,学会了一切的一切,也得到了,哈丹□□的认可与爱情。从回忆里醒来的哈丹□□,望着依旧熟睡的瑞敏,幸福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敏妃,也许,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娶了你。余生余世,我们都要这样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不是么?我们要一起策马奔腾,共享人生的美好。我是你的爱,而你,也是我的唯一,这可真好……
此时的后宫,亦是春光明媚,灵犀长帝姬站在御花苑内,等待着,洛恒的到来,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小内人。“长帝姬,来了,来了。”灵犀很不高兴地瞥了那叫起来的小内人一眼,进而,洛恒的身影确实越来越近了。“本宫告诉过你们的,都知道了吧,不许给我出了岔子!”小内人们一个劲儿地点头。将锦缎蒙住自己的眼睛,灵犀的心,欢快而又期待着:‘洛恒,就要来临了,我们的邂逅。就算是刻意的,我也要不顾一切地闯进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