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15、童年旧事（中）

　　九岁的擎，不再被允许整日的在花园中荡，他要开始学习残忍学习杀戮。只是冷涛冷炎他们，不是一早会了吗？我这样疑惑着，也去问郁，他却将眉拧在一起，道：
　　“擎以往……情绪不太正常，不适合训练。”
　　当时的我，并不太懂擎的话，不爱说话、睡梦中的惊叫，这是所谓的不正常吗？
　　那一日，擎下了课，竟是被抬回房间来的，我急急跑上去看他的伤，郁却只呆在那里，颜色聚变。
　　郁静静躺着，眼角破了，血迹蜿蜒在他磁白色的颜上，右手用夹板夹住，想是脱臼了已被处理过。
　　“擎，你没事吧？”我急切的抓他不伤的左手，却只见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许久，只听他用我听见过的最大的声音说：
　　“郁，我没事。”
　　我转头，望见郁还是站着，身子却微微颤抖，竟如秋风中的枯叶。我走过去，牵起郁的手，忽然害怕起来，郁从来都是冷静坚定的啊，我的所有快乐，近乎全部来自他坚强的宠爱，我怎看得他这个样子。恍惚间，泪已落下。
　　“夕辞，怎么哭了呢？”郁很快恢复常态，开始手足无措的安慰我。
　　“我……我不知道……”我只顾着哭，心中的颤然是怎样也形容不出来的，无根漂浮在水面，郁是我唯一可以抓得住的浮木。
　　“擎他不是没事吗？休息几日，就好了的，别哭了啊。”郁来拭我的泪，那么温柔的郁，我哭得益发凶了。
　　“郁……我害怕……害怕你和擎，有天会离开我。”我抽泣着，不时望望身侧别扭的转过脸去的擎。
　　“傻丫头……”郁拥住哭成一团的我，我渴求的温暖顿时弥漫，“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你长大，擎也是的啊。”
　　“郁，我相信你是我失散的哥哥，一定是的。”我拭泪，更把身子倚向郁，贪婪的汲取点滴的温暖。
　　“怎么不是呢？我们的夕辞像猫咪一样可爱可怜呢。”我破涕为笑，那样简单的幸福，我愿意用整个生命去维系。
　　“你们……恶心够了没？”擎不知何时已挣扎着从床上起了来，不尴不尬的望着我们。顿时，颜上火辣辣一片，忙放了郁，垂了颜跑开去。八岁的女孩子，很知道害羞了。
　　幸福越珍贵，越容易破碎。我享受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宁静温暖，心中却没有一日不彷徨，那时的我，怎就知道彩云易散琉璃碎？

　　郁病了，病得很重，不得不住院。擎与我，被禁止去探他。可听下人们说，冷涛和冷炎都已去看过他了。
　　那日撞见冷涛冷炎回来，我也不如往常般逃着躲着，反迎了上去，问：
　　“你们可见了郁……他……怎样？”
　　冷涛冷炎相视一笑，其中的恶意并不难察觉，只是我太想知道郁的情况，早顾不得那么多。
　　“请你们告诉我，好吗？”
　　“哼，野孩子王不是不爱理我们吗？今天怎这样子屈尊？”
　　“想知道郁怎样？求我们啊。”
　　冷涛冷炎一唱一和，我咬着唇，将要跑开的冲动逼回心底。
　　“我们走。”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是擎，轻拉住了我的手。
　　“不！”我有我的倔强，望定涛和炎，我不能退缩，“求你们告诉我。”
　　“冷郁那孬种，迟早都会死，病得怎样又有什么相干？聪明的，赶紧跟了我们，说不定还有条生路，不然，等我赢了你，怕没你好日子过。”
　　“郁不会死！”还没等我的喊声落地，擎已然冲了过去，跟涛和炎扭打在一起。我惊得呆了，他还在伤中啊，涛和炎两个人，又都比他大一岁……可是擎如同疯了的小兽，打、踢、咬，都用上了，眼中的光，竟是凛然不顾一切的。
　　“擎，停下！别打了。”我上前，想扯开他们，却被炎手一甩，摔了开来，正好撞在桌角，额头上顿有稳热的液体缓缓流下。那时候，眼看着擎遭人殴打，却是顾不得自己的，连忙起了来，再冲上去扯……
　　不知过了多久，冷同的声音终于响起，我第一次觉得竟如天籁。
　　“你们三个，谁先动的手？”
　　三人歪歪扭扭站着，谁也不说话，擎自然伤得最重，鼻子肿了，眼角还没愈合的伤更是残不忍睹。
　　“到底是谁？没出息到学人家打架？有本事的，就真刀真枪的杀啊！”冷同沉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旋。在冷家，打架是下等打手才干的，而不动声色的杀人，才是该作为主子的冷家人的长项。
　　擎也不说话，只默默跨出一步，表示承认。
　　“好……”冷同似是气极，“你还有胆子承认，这么久人没弄死一个却在这里打架！给我到露台上去！没我的话不许下楼，谁也不许送东西给他吃！否则……就等着剁手！”
　　擎不争辩，只望了冷同一眼，目光中的憎恶令我倒吸冷气，那样小的孩子，怎有那么多的恨。我望着他一瘸一拐，默默走上楼去，第一次觉得，他的倔强坚强，并不输于郁。只是，郁的坚强，在他柔软的心内，而擎的坚强，却化在他冷然的骨中，轻易不为人所见。

　　那夜，暴雨倾盆，想到露台上的擎，我怎睡得去。八岁了，还是怕雷，只是，再怕，也不能留他一人在那里，他身上的伤不轻。
　　我蹑手蹑脚攀上露台，漆黑中，暴雨打在颊上生痛，闪电偶划过天际，那样狰狞的美丽，我的唤声被吞没在风雨中，不见回声。擎，我看不到他，我只能沿着露台的栏杆猫着腰寻找，冷雨泼在身上，早已没有知觉，我已早顾不得害怕。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之下，我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雨幕中，无助的仿佛被遗弃的孤兽。
　　我走近，蹲下，终于探到擎冰冷颤抖的身躯。
　　“擎……”我唤着，借闪电的光，看到他颜上近乎绝望的惶恐，他，该不怕这雷闪吧，可是为何，绝望至此。恍惚间，我忆起擎噩梦乍醒时的神情。不由的，我尽力拥住他，不让这雨，不让往昔的痛楚不住倾轧。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我隐约听见怀里的擎不住低喃：
　　“为什么……我谁都救不了？”
　　当时的我，早已精疲力尽，哪里有力气揣摩他话中的含义。
　　当翌日的阳光照在我凌乱的发稍上，我已不知那是不是梦，只望见郁着了白衣向我们走来，颜色苍白步伐无力，神情却是坚定的。此刻，我唯一知道的，是擎已昏迷，他现在，非常危险。
　　我伸出手去，用尽力气唤着：
　　“郁……郁，快救擎。”
　　他来了，握住了我的手，瞬间，那种温暖自手心蔓延至五脏六腑，我，似乎又活过来了。
　　他在，我和擎，一定不会有事。
　　“放心……我来了，我回来了。”他拥了我在怀，干爽清新的只属于郁的气息洋溢，我的脖间却有湿意逼近，那是我第一次见郁落泪，而最后一次，则是在他死后。只是那时的我，若能预知，一定不肯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