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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童年旧事(上) ...

  •   眼前的四个男孩,无一不出色,眉目间的相似表让人足可猜出他们的血缘。略大的两个比五岁时的我足高出一头多,目光中或是桀骜或是鄙夷,却有毫不遮掩的志在必得。站在我身旁的男孩只比我高出一拳多,眉宇间是难掩的光华,他对我轻笑着,和煦轻柔的如同三月间的风,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样的微笑将在我的余生中萦索缠绕,难舍难弃。
      “我是冷郁,他,是我的弟弟,擎。”由了郁的话,我终于知道了我的恩主姓的是冷。顺着郁的目光,我看见蹲在三色堇旁的擎,安静得近乎孤僻的小男孩,轻轻将凋零的花瓣片片拾起,眉间轻拧着的是一丝难以觉察的倔强。
      “那两个,是涛和炎。”郁只唤他们名字,却唤擎做弟弟,那时起,我已觉出四人间的微妙关系。直到后来,与冷家人更熟了些,方知道,涛和炎与郁同岁,却不是一母所生,而只有擎,与郁同父同母。
      擎总不理人,他的目光时常会穿透你,落在空气中的某一个角落。他几乎不说话,问什么,只冷冷看着你,然后回转目光,做自己手边的事。五岁的我,对什么俱是好奇,且并没有做玩偶做囚徒的自觉,每每只缠着郁,在园子里疯闹腾,看着擎的沉默时不时的要逗他说话。只是,怎么也不成功,于是就跑去问郁,难道,擎真如涛说的那样是哑巴吗?只记得,郁的神色忽尔黯淡,望着擎的背影目光迷离,哀哀叹气:
      “我宁可,当时在场的是自己。”我不懂,郁没有回答我,擎到底会不会说话。
      冷同,他们的祖父,并不管我,只撂下一句——谁在五年内杀人最多就可以得到我,并被初步确立为冷家继承人。争的凶的是冷涛冷炎,郁体质素差,又无争斗之心,擎亦瘦小,只活在自己的是世界里,涛和炎,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孩子本无善恶之心,对于杀和死,我并没有概念,只以为,这真真只是游戏。
      “郁,你说涛和炎,哪个杀人杀的会比较多?”我一手拉住郁,半是撒娇半是担忧,他们俩,我都不喜欢,“怎么你和擎不去杀呢?这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啊?”
      我这样问时,郁煞白了颜色,素温和的凤目突然锐利无比。他将我拉到园中,指着我一直养着的白兔,冷声道:
      “我这就杀给你看。”
      说罢,左手抓起那一团白绒绒肉忽忽的小东西,右手中的铅笔直扎下去,白兔红溜溜的眼顿时血涌如注,那铅笔已没入兔子眼中,只剩下半截笔端的橡皮。我吓呆了,只望着白兔从郁手中滑落,不断挣扎嘶叫,最后抽搐着冷去。
      “看到了吗?你还要我杀吗?”郁的声音似从远处飘来,我终于一口哭了出来,似刚出生的孩子,始见到人间的阴霾。
      “夕辞,死是一件最最坏的事,以后,不要轻易说死了。”郁说着,却怎么也擦不干我的泪,朦胧中,我见到前方的擎,目光中含着悲悯。
      以后的许多年,我常梦见童年的白兔血淋淋死在我面前,告诉我杀是什么,死是什么。若不是郁的残忍,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郁的温柔背后藏着那样的决绝,以至于可以用一支铅笔将一起玩的白兔扎死,也可以用几乎钝了的小匕首毫不犹豫割断自己的喉咙。有时候我会想,郁的决绝,若非因了善良,将会是怎样的可怕?可是他曾说“死是最最可怕的事情”,他却依然选择了自我了断。人有时候,真真矛盾。
      擎足足一年,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同样,他也不和别人说话,哪怕是郁。只在阳光灿烂时,他会牵着郁的手,一同看草叶发芽,蚂蚁搬家。直到六岁夏日的午后,我实在不愿意午睡,打开落地玻璃门,溜进擎的房间。
      他正睡着,无暇的容颜中带着娃娃似的脆弱,饱满的额前却是挂着冷汗,他拧着眉,不住挣扎。他一定梦见最不想梦见的,一如我不住的梦见小白兔。
      “不……”他拼命压抑着低叫,如垂死的幼兽般无助。我低头看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一声锐喊后,他猛然睁开双眸,正撞见我不断探询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半晌,他似从梦魇中回神,忘了自己沉默的矜持。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我的长发垂在他满是汗水的细小脖子上,他用手拂开去,转过头,竟有些羞涩。我掏出手绢,擦掉他小脸上的汗泪,一如郁为我做的。
      “你醒了,我们就可以去园子里玩了。”我拉起他,美滋滋往园子走去,原来,他不是哑巴呢,这一发现,让我足足欢喜了几个月。
      擎只比我大一岁,却沉静的如同不慎掉入凡尘的天使。天使的生活,却是充满噩梦的。我不知道,擎贵为冷家小少爷,却不如我这玩偶来得快乐。那时候的他,那么小,我怎么也猜不到,这样的几年岁月,所经历的阴霾竟远胜于我——一个自幼流浪于孤儿院与街头之间的孩子。
      那日,我无意间问郁:“擎的噩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每每,他总叫着哭着醒来?”
      郁不说话,只轻抚我的头,神色哪里像八岁的孩子:
      “有时候,我宁可我们是孤儿。”我不明白,孤儿有什么好?住这样的房子,穿这样的衣服,却只因为是你们的玩偶。这样的话自然不会对人说,对自己身份的芥蒂却从此埋下,并伴随我一生。

      擎在我不屈不挠的死缠滥打下,终于渐渐会对我说些话了,不过“好”、“不”、“走吧”此类单双音节词,我却如同听见天籁。最重要的是,他不单只理会郁了,对于我的接近,他不再如开始时反感,也时不时带着我追画眉捉蟋蟀。当我圆圆的身子保持不住平衡摔在草地上时,他颜上始会有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郁待我不能更好,怎么问他答不答都笑着,吃的喝的穿的,有他们的份必少不了我的。他还教我念书认字,时不时从书房里抱出厚而精美的画册来,告诉我哪个是葵,哪个是堇。他知道的真多,而且那么温柔,儿时的我,最最佩服最最喜欢的,就是郁。
      冷涛冷炎并不欺负我,他们知道,要对我为所欲为,只有等到正式得到我之后。我并不见得越长越美丽,不过胖了些,白了些,那两小子的斗志却日日渐长,近乎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我呢,知道好日子没剩多少,却越发纵情玩乐起来。毕竟,对于一个孩子,即使你告诉他明天世界将毁灭,他还不忘放了手中的积木。这样的半喜半忧下,我迎来了在冷家的第三年,那一年,我满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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