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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一个惊天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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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继续呆在扬州么?”戚少商抱着剑,静静立在院子里,眼里是说不出来的情绪。
距离他一丈处,顾惜朝背对着他,正在专注地望着面前的琼花观:“别的地方,又怎么会见得到这天下无双的琼花。”
戚少商也望过去:“我到扬州时就慕名看了这株琼花,确实无双。”
顾惜朝慢慢踱步至花前,轻轻拈起一片,淡淡地说:“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曾经仁宗皇帝将其迁至汴梁,奈何逐渐枯萎,直到回到扬州才复苏。”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怪不得,她只喜欢这株琼花。”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又想起了傅晚晴。他就那样望着他,看他如爱抚妻子一般,温柔地碰触着一朵琼花的花瓣。
纯白,圣洁,确实如同那个女子的品格。
“顾惜朝,你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像是在问顾惜朝,却又似乎根本没期待答案。总觉得这样的顾惜朝,深情得让他觉得心下不忍,可面对着其他人的顾惜朝,又冷淡得让人咬牙切齿。
“终其一生,多情也许只为一人——戚少商,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个凉薄的人。”
顾惜朝回答了他,很清楚很明白地回答了他。
戚少商便苦苦地笑了:“于是其他的人都不值得你对之有情?所以他们的命便不是命了?他们的情就不是情了?”
顾惜朝没有说话,仍在专注地望着那株琼花,温柔得仿佛如同望着妻子的眼眸。
“顾惜朝,即便到了如今,你却还是这样想么?你明明可以不是这样的。”戚少商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话多,可是他在这一刻就想把这句话对他说。
顾惜朝慢慢地回转身来,衣衫下摆微微地打了个旋,再落下。抬起清瘦而细长的手指,他指着那株琼花,朗声说:“你看,这天下间只有这样的一株琼花,这琼花,只在这扬州城。天地间万物皆有那么一个唯一,你望着这个的时候,就再也望不见别个。昔年隋炀帝为观琼花不惜劳民伤财开凿运河,遭人唾骂,可后人却自此河中受益无穷。所以,戚大当家,我从来当不了你那样的大侠……也不想当。”
一番话说得清楚无比,戚少商的眉头皱得更深:“顾惜朝,都说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足以变得成熟、变得懂理,可为什么这么久了,你却仍然不辨是非、不知好歹?”
顾惜朝冷然一笑:“成熟?懂理?戚少商,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原样奉还,你没变,我同样也没变。”
戚少商凄凄一笑:“那么,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白衣腾空跃起,身形翩然,转眼就消失在了天际。
顾惜朝冷冷地注视着白影消失的方向,像失却了力气一般,突然踉跄了一下。
阴影中的少年匆忙飞奔过来,扶住了他。
反袖甩开,顾惜朝望着雁伤,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好自为之,下一次我不会再救你。”
“师傅……”雁伤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
这一夜的琴声依然孤独,顾惜朝仍径自弹了一整夜的琴。
还是那支曲子。
其实戚少商不曾知道,这三年的时间里,像这样的夜晚,有太多太多。顾惜朝会反反复复地弹着同样的曲子,一弹就是整整一夜。
只有他自己知道,曲子虽然还是那支曲子,却总是有点什么不一样。他一直在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是什么东西丢失了。
于是他循环往复地弹奏,想要找到那不同的地方。可无论怎么弹,这曲子都不会如那年那夜一样,一曲可惊天下了。
顾惜朝莫名地有些气恼。其实他知道原因。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原因。
没有戚少商的剑,他无论怎样弹,都无法拥有那份壮怀激烈之情。戚少商的剑仿佛一个咒,牢牢地将他的琴音控制住。而戚少商的剑,会不会也是如此,没有他的琴音,也变得不同?
再见到戚少商的那一晚,他亦这样弹了一整夜。没有人知道,顾惜朝的心里,存着一个希冀。
不,算不上希冀,他想,只不过是一个试验。
可是戚少商没有拔剑。没有拔剑,便不会有如那晚一般精彩绝伦的剑法。那一刻顾惜朝心里的情绪,确实是失望。
突然又咳了起来,顾惜朝只觉得浑身冰冷,气息不稳。这几日,为了不在戚少商面前表现得虚弱,他用内力压制住体内的不适。这些天来已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此时再也忍不下去,他紧紧地握住琴弦,“啪”的一声,弦断,血腥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忽然,一个人影从窗子里飞进来,接着,一股温暖的内力缓缓注入他的体内。顿时,不适之感消失,他的脸色终于泛上一层红润。
“戚大当家,有门,为什么从窗子进?”
没有回头,顾惜朝仍然一派云淡风轻地问到,似乎对于戚少商去而复返并不觉得惊讶。
“你身体一直就这样?”戚少商收回内力,一屁股坐在床上。
一挑眉,顾惜朝微笑,“对。”
“那你还笑得出来?”戚少商不知怎的,提高了声音。
缓缓地退去笑容,顾惜朝拿起一块白绢,安静地擦着刚才受伤的手指,“不笑,难道要我哭么?”
戚少商望着他,“你的内力还剩几成?”
顾惜朝冷冷地说,“一半吧。”
收拾起古琴,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鸾胶这种东西你可有?”
望着他手中断掉的琴弦,戚少商摇摇头:“没有。”
顾惜朝点点头:“是啊,你又怎么可能有这个。”
戚少商忽然站起来,大步跨到琴前,用万分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这把琴:“这是……”
微微扬扬唇角,顾惜朝道:“不错,这把琴是你的。”
当年旗亭酒肆的那把琴,戚少商的那把琴——“顾惜朝,你为什么……”
将琴放好,顾惜朝并不回答,却好整以暇地反问:“大当家,我看你走得挺快,可怎么回来得也挺快呢……”
戚少商窘了一下:“我听到你的琴声,就没走。”
“哦?我弹琴,又碍着大当家的路了么?”顾惜朝似笑非笑地问。
“顾惜朝,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就不曾对以前的事后悔过?”
这是戚少商一直想问的。事别已久,顾惜朝究竟会怎样回答他?
冷漠一笑:“大当家,许久之前我就对你说过,真情可感,往事难追,你又何必执着于这样一个问题?”
轻轻把窗子关上,把门打开:“大当家的,出去的时候,从门里走吧。”
顾惜朝的背影似乎比那时更瘦,戚少商就这样注视着他的背影,注视了很长一会儿。
接着,他慢慢地从门里走了出去,白衣微微扬起,遗落在风里的,是大片大片的寂寞。
顾惜朝知道,这一次,戚少商是不会再返回来了。所以,他终于可以毫不顾忌地,垂下睫毛,泛起忧伤。因为,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这一年冬天,京师武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格局变动,整个江湖都在谈论这件事。
顾惜朝听到这个惊天动地大消息的时候,罐中的草药仍在热着,雁伤从城中买药回来的时候,忽然对他说:“师傅,那个戚少商好像真得很厉害的样子。”
他便用一种并不在意的神情听着雁伤对他讲在城中听到的武林纷争。汴梁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终于一战,雷损战死,六分半堂元气大伤,而金风细雨楼也未赢,白愁飞叛,王小石逃,苏梦枕逝。
经由诸葛先生举荐,戚少商卸去御前神捕一职,成为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统领京师武林,正式成为京师的群龙之首。
雁伤捧起熬好的草药,递给顾惜朝:“师傅,原来他还真是个大侠。”
顾惜朝唇角扬起:“不错,他在哪里都爱当大侠。”
“师傅,你很在意那个人么?”雁伤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顾惜朝愣住:“为什么这么问?”
“师傅从来懒得听别人的闲事,可是这次我说了快要半个时辰,师傅都没有让我停下。”
顾惜朝慢慢地将草药一饮而尽:“你停下吧,我不想听了。”
雁伤小心翼翼地说:“师傅……我已经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