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云起》颂晴

27、第二十七章

　　四月，国民政府向全国发布了禁烟通令。
　　洪希颜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消息。彼时，她正在与丁枫一起喝茶。英式的红茶，丁枫其实是喝不惯的，否则也不会每次都剩下大半杯。洪希颜当然明白，所谓的“喝茶”，不过是一个借口。丁枫也曾毫不掩饰地对她说过：
　　“如果只是为了解渴，我会喝白水，毕竟喝茶是需要时间的，而我想要的，也正是这个时间。”
　　洪希颜直接选择了装傻，虽然她心里清楚，在答应了与丁枫合作之后，再想要拒他于千里，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收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女播音员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听到广播里“禁烟”两个字，丁枫突然一笑，笑得有些不屑，转眼看洪希颜，却见她端着茶杯，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得分外认真。
　　“你相信真的会禁烟？”丁枫笑问。
　　洪希颜斜了眼睛，看向丁枫，并没说话。
　　“以前也说过要禁烟拒毒，结果怎么样了？”丁枫哼笑了一声，“哪一家烟土行，不是和租界当局牵连着的？如果要禁烟，那些法国佬就会先跳起来。”
　　“所以呢？”洪希颜抿了口红茶，淡淡地问。
　　“所以，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洪希颜瞥了丁枫一眼，“你可以，但我不能。”
　　丁枫点了点头，“说下去。”
　　“洪家的码头货仓里，不会再有鸦片烟膏出现。”洪希颜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强硬。
　　丁枫挑了下眉，“我记得，我们好像是彼此合作的。”
　　“但我并没有和你合作贩烟。”
　　丁枫打量着洪希颜，笑了，“你做事，从来都是分得这么清楚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丁枫一耸肩，“这样很好，很可爱。”
　　可爱？她在断他的财路，他却说她可爱？如果他不是傻子，那就一定是骗子！

　　禁烟令一发，法租界里立刻有了动静。公董局筹办了一场以慈善募捐为名餐舞会，餐舞会的门票要伍佰元一张，而门票所得善款，则用以兴建新的戒烟院。
　　作为公董局的华人董事，洪希颜自然是收到了请柬。请柬上也写的很明白，希望偕同舞伴参加。可是，从接到请柬直到出门前，洪希颜都没有去邀请什么人。
　　“小姐，需要我给姚先生打电话吗？”丛翩然的语气显得很谨慎。
　　洪希颜知道丛翩然说的是姚宗翰，也知道她在提醒什么，却故意问道，“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丛翩然怔了怔，“那……要给池田先生打电话吗？”
　　洪希颜索性笑了，偏着头打量了丛翩然，“去换件漂亮的裙子。”
　　“我？”丛翩然隐约明白了洪希颜的意思，“小姐，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问题？”洪希颜微微扬了眉，“伍佰元一张的门票，你希望我浪费掉？”
　　丛翩然闻言，立刻应道，“我马上去换衣服。”

　　当洪希颜带着丛翩然一走进礼查饭店的大厅，丁枫就看到了她。事实上，在众多的西洋纱裙、丝绸旗袍中间，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皮靴出现的洪希颜，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丁枫并没有接到请柬，却还是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
　　洛洛穿着新做的淡紫色旗袍，站在丁枫身边。在看到了洪希颜之后，洛洛扭头冲着丁枫一笑，伸手挽住了丁枫的手臂。
　　丁枫眉毛一挑，并不明白洛洛的用意。
　　洛洛轻笑，“我可是你的相好。你以为，还有什么人不知道吗？”
　　“你觉得，我会怕什么人知道？”丁枫反问。
　　“你会怕谁，我怎么知道？”洛洛哼了一声，却转头看向了洪希颜。
　　丁枫微微敛了笑容，“洛洛，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洛洛看向丁枫，见到丁枫敛眉不语，怔了一怔，才笑道，“我这么笨，怎么会知道呢？”
　　聪明的女人，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装傻，而洛洛，恰恰并不笨。
　　丁枫抽出了手臂，在洛洛背上轻拍了下，“马探长他们来了，你去打个招呼吧。”伍佰元一张的门票，他买了，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来跳舞的。

　　洪希颜并没有注意到丁枫，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机会看到丁枫。
　　一进入大厅，便立刻有人迎了过来——商界的，政界的，曾经认识的，偶尔见过的，素未谋面只闻其名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
　　巨大的琉璃吊灯下，洪希颜端着侍应生送来的香槟，并不说话，只是浅浅地含着笑，与每个人点头示意。她的笑容含蓄而温暖，她的安静，却显得有些疏离。
　　“洪小姐。”苟旬笑着，出现在洪希颜的面前，“洪小姐果然是热心慈善啊！之前为医院捐过款，今天的慈善募捐，相比洪小姐也会慷慨解囊的。”
　　洪希颜微微地勾了嘴角，没有接话。
　　池田秋致自苟旬身后走了过来，“希颜小姐，好久不见了。”今天的池田秋致很不一样，她没有穿和服，而是穿着中式旗袍。
　　“池田小姐。”洪希颜淡淡地应了一句，礼貌却也生疏。
　　“明介总是向我说起希颜小姐，不过，希颜小姐似乎一直很忙。”
　　洪希颜仍是笑了下。
　　池田秋致温婉地笑着，仿佛没有感觉到洪希颜态度中的那一丝冷淡，“有时间的话，希颜小姐到我的餐馆去坐坐吧。”
　　“池田小姐还要与我说茶道吗？”
　　“日本，并不只有茶道。”池田秋致仍挂着笑意，“我是很喜欢交朋友的。”
　　洪希颜转头看了下苟旬，一笑，“看得出来。”
　　池田秋致脸色微微一沉，却很快又笑道，“希颜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既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舞伴，希颜小姐怎么不早说呢？明介应该能够帮上忙的。”
　　丛翩然一直跟在洪希颜身边，在池田秋致的话中隐约听出了不善的语气，立刻开口道，“小姐，马探长来了。您不是有事要找马探长谈吗？”
　　“知道了。”
　　洪希颜看了池田秋致，笑着，转开了身。这个池田秋致究竟是什么角色，她不清楚，不过她知道，至此，池田秋致应该已经断了要和她“交朋友”的念头。

　　舞曲缓缓奏响，及眼处皆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笑语盈盈，倒是一派的和乐融融。
　　洛洛自丁枫身边走开后，与那些的政要富豪们相谈甚欢。丁枫一笑，转身绕到立在角落的大理石柱后，背靠着柱子，自烟盒里取了支烟叼进嘴里。他刚点上烟，舞曲声便歇了，似乎是有人准备上台讲话。
　　上台说话的是这次慈善餐舞会的筹办人之一，已然年过花甲的袁鹤年。他在上海滩是颇有些名气的慈善家。站到台上，袁鹤年所说的无非是一些感谢之词，而致辞之后，才是重头戏。
　　有侍应生端了托盘出来，意思很清楚，是让到场的给位再慷慨解囊一次，捐赠出一些私人物品用以拍卖。自然，所得钱款仍是用于戒烟院的修建。
　　丁枫听了，挑眉一笑，神情颇有些不屑。
　　人家已经端着托盘站到了面前，即便心里再不情愿，却也要象征式地捐出点什么吧？那些小姐太太们只能取下或是戒指，或是项链的，至于先生们，也只有取出怀表手表之类的，放到托盘上。
　　侍应生走到丁枫面前时，丁枫举起双手给侍应生看，“不好意思，我没有戴表的习惯。”他不介意别人说他小气，不过自己的钱，既然拿了出来，总该知道用在什么地方。像这种，也不知道最后钱会落到什么人的手中。
　　侍应生终于走到了洪希颜的面前，洪希颜却有些为难了。她并没有戴什么首饰，手上带着的扳指是洪庆堂当家的标识，她自然是不能捐出去的，至于其它的……
　　旁边的丛翩然看出来洪希颜的为难，除下了一对耳环，再解下腕上的链子，一并放到托盘上：“小姐，这就算是你和我的吧。”
　　侍应生端了托盘刚要走开，却被洪希颜叫住了，“等一下。”她探手到领后，解下了贴身戴着的项链，上面还吊着一块小小的翡翠，“这是我的。”
　　丁枫不禁笑了。该怎么看她呢？她是聪明的，行事心思缜密，可是刚才的举动……是她太天真，真的相信这些钱都会被用到建戒烟院，还是，她太过认真，凡事都不喜欢敷衍了事？
　　那翡翠链子，她既然贴身戴着，想必是对她很重要的，她真的舍得捐出来？
　　丁枫兜了个圈子，在角落里拦住了端着托盘的侍应生。
　　“先生，您这是……”
　　丁枫从托盘里拣出了那条翡翠链子，自衣兜里拿出了金烟盒，丢进了托盘里，“算是我换的。”
　　“可是……”
　　丁枫掏出一张钞票，直接塞进侍应生的口袋里，“这是给你的。”
　　侍应生怔了怔，立刻反应了过来，“谢谢先生。”
　　丁枫也没多看，便将那链子收进了衣兜里，又转回到大厅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