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殇》结罗

8、章七

　　西门吹雪的指尖离剑柄只有一寸。却一分都近不了。他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叶孤城切上他颈项的那只手上。
　　他看着叶孤城，叶孤城看着他，半跪在他面前的男人起身，转身离开。
　　“叶孤城，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
　　西门吹雪沉声说道，“你要去见南诏吗？”
　　前方的身影顿了一顿。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站起来身来，“我陪你去。”
　　“你不需要去的。”
　　“但是你说了对不起。”
　　叶孤城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笔直的站在这荒滩之上，西门吹雪整理了一下自己沾满血污的白袍，起身向他走去。“既然已经道了歉，为了对得起这三个字，你也要先给我惹出点儿麻烦来罢。”
　　叶孤城没说话，只是翩然远去。
　　西门吹雪也跟了过去。
　　南诏的御船正停在岸边。
　　周围的船只倒还灯火通明，那艘龙头船首的楼船却安静的熄灭了一切灯火，矗立在寒江之中。叶孤城号称天外飞仙，轻功自然不必言说，轻轻几个起落，他已来到了主船之上。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深沉晦暗的楼船，侧耳听去，听不到呼吸之声，眉头一皱：莫非这居然是一艘空船？
　　他比了一个手势，对西门吹雪说，“你留在这里。”
　　西门吹雪皱眉，“你自己进去？”
　　“我和南诏的事，我和他自己解决。”
　　西门吹雪盯了他一会儿，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门无声而开，当叶孤城走进去的一瞬间，有极其轻微的什么和什么摩擦的声音，于是晦暗的空间里，有微微一点萤火般的光彩透了出来。
　　“师尊，您来了。”
　　“我来了。”
　　少年的脸庞出现在了晕黄的光芒之后，白如玉石，漆黑的眼如水晶一般晶莹。
　　南诏坐在矮几之后，用温柔的眼神凝视着他，“师尊，这里有酒，不过来坐坐吗？”
　　叶孤城握紧了手里的剑，走向了矮几，他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一手调教的少年。
　　南诏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脸颊上有微微薄红，眼神也如笼了一层轻纱一般朦胧。
　　修长的手指放肆的爬上了叶孤城的剑鞘，爱抚一般的向上抚摸，叶孤城看他，冷声问道，“为什么。”
　　南诏没有说话，他扶着叶孤城的剑鞘，站了起来，手指虚虚的顺过他乌黑的发，语气里十分怜惜十分温柔，“师尊，你的发都乱了。”
　　这么美的头发，可惜主人却不珍惜。
　　他都几乎要为这发痛心了。南诏摇着头转身，取来一方玉制篦子，走到他面前，按了按身材高于他的叶孤城，有些孩子气的说，“师尊不坐下，我要怎么为师尊梳头？”
　　叶孤城只看着他，眼光锐如寒星，最后他慢慢坐下，握剑的指节却越发用力。
　　南诏慢慢的为他通头，眼神里浮现出了怀念而悠远的神色。
　　他说，“师尊什么都知道，还要问什么为什么呢？”
　　他是真的觉得奇怪。
　　叶孤城的眼神凝向了桌上玉杯，“南诏，你杀我和南王是因为你不需要有任何活人知道你是南诏，我只想知道，南诏，你为何在知道我未死之后派人追杀。”
　　南诏正用上好的丝帕擦着叶孤城的头发，听到这句话，他歪头，“答案师尊自己不是说了吗？为了保守秘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叶孤城猛然回头，“你并不想真的杀了我，你只是放出风声去，让南王府和白云城故人追杀我们，搅乱江湖。”
　　南诏只是惋惜的看着自己掌心端掉的头发，然后轻轻一笑，“师尊，你该读过韩非子的《五蠹》罢。其中有一句，徒儿认为说的非常对。”
　　他微笑，俊秀容颜越发俊朗，他菲薄的唇里轻轻吐出一句：“侠以武犯禁。师尊，我所统治的盛世不需要犯禁之武，动我根基之侠。我要这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世间再无江湖，再无任何可以与我抗衡的力量，我不要数十年之后，再有一个叶孤城，再有一场紫禁之巅之战——所以，我只好借您的手，来达成这个愿望的。”他忽然凑近了叶孤城，非常温柔的微笑，“我知道，您会成全我的，您从来疼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少年的双手揽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凑上了自己的嘴唇。
　　冰冷的唇上落下了温暖的触感，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少年几乎在他耳边呢喃的最后那几个字。
　　叶孤城在一惊的同时，只觉得有一阵甜香微微泛上来，随即血脉沸腾翻涌，他下意识的一掌击出，南诏身形飘忽如鬼，一掌击空，叶孤城已跃出舱外，跌落江中。
　　南诏翻出窗外的同时，只看到另外一条白色身影也随之跃出，身后有无数侍卫涌上，他只是负手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阻止了他人的追杀。
　　“……师尊，天子之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匡诸侯，服天下……这就是我现在掌中的剑……你……要如何应对呢？”
　　说道最后几个字，他几乎觉得自己乐不可支，笑弯了腰的时候，一口黑血猛的从咽喉里喷出。
　　他挥手阻止任何人靠近，只盯着地上漆黑的血，笑得灿如春花。
　　南诏轻轻的，无声的，把刚才在叶孤城唇齿之间呢喃的话再度重复了一次。
　　“您一定会成全我的，因为，您那样爱我，父亲。”
　　其实冷到极致，是暖的。
　　叶孤城只有落下江水的一瞬间才觉得冰寒彻骨，紧接着就暖和了起来，水从鼻子耳朵和嘴里灌进去，窒息的感觉并不重，反而有一种悠游的味道。
　　寒冷之后紧接着温暖就涌了过来。
　　同时另外一双手臂缠绕了过来，叶孤城只觉得腰上一沉，那个人带着他向下沉了去。
　　手臂和怀抱都是熟悉的——西门吹雪。
　　他只想说一句——不会游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爽快的跳下来啊！
　　最后，当叶孤城一手抓着西门吹雪，一手奋力和江水缠斗，终于在水里攀到一块木板的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又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还来不及细想，一双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提，叶孤城借力跃出，手腕一扣，近身三十六路小擒拿揽云手连环拍出。
　　世人只道白云城主剑术高超，却不知道，要有那样的剑术，必然武艺精深。
　　他一掌拍出，自信天下能挡住这一击的人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