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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失魂落魄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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茌存璞仍旧放不下蒋豫恒那条信息。她有一种感觉,他出了什么事,事儿还不小。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钟她终于管不住心神从自习教室跑回来,宿舍静静的只她一个人。月特别亮,阳台里没人晒衣服,月光畅通无阻地倾泻进来,水泥地上泛起琐碎的银光,砂纸一样摩挲她的心。
她紧张,这个电话拨出去好比颠覆了一个绝美的童话,这种深刻的不舍和期待令她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嘟声响了许久都没人接听。合上电话,她的表情安详柔和,一圈一圈,在屋里流水一样的月光下兜来兜去,直至笑逐颜开,站定。
一个无人仙境,没被发觉,没有打扰,她去了又回来。
她真的去过了。
张聪的电话紧接着进来。
张聪比茌存璞高一届,广播台副台长,明年他上头大四的学姐走了,他就能扶正了。这个少年拥有时下女孩欣赏的许多质素,聪明成绩好,幽默和气,是运动健将,身上散发阳光的味道。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喝水。那是她们大一刚开学,学生会人手不够,他被身为会长的好友拉去帮忙接新生,校车从学校门口把新生载到宿舍楼下,她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父母帮着拎行李打理各种手续。她背一个扁扁的灰白格子背包,捧着水壶坐在花坛沿儿上慢条斯理地喝,有种超然物外的安静,仍带着花季的气息。从此他就对她上了心,颇多照顾。
寂寞的时候茌存璞会想,就这样跟他在一起了吧,多好。他会把她照顾得很好,他不见得能理解她,但是一定会疼爱她。她心情不好可以跟他发脾气,她心情太好可以躲在他怀里遮掩掉败坏形象的大笑。
但是这样,她不甘心。
“干吗呢?”他像任何一个一心讨女孩欢欣的男孩一样,腼腆又无畏。
“在宿舍看书。有事吗?”
“那个……学校周五晚上有舞会,你去么?”
“不去,我没有票。”
“我弄得到票你去吗?”
“那等你弄到再说吧。”这是拒绝的技巧,既不无情得彻底,又显得很有礼貌,保全了被拒绝者的面子。
如果是普通的毛头小子大概这就该打退堂鼓了,可张聪不是。不错,他从没谈过恋爱,可他是被众多女孩追逐的美好男子,他热情,又聪明。他立即绕过她的意思拍板定案,“那咱说好了,星期五晚上七点半活动中心门口见。你放心,我准能弄到票。”
“可是我不会跳舞啊。”这不是借口,她说得是真话。
“我会,到时候我教你。”就像求偶的公孔雀张开他美丽的羽屏,追求女孩的男孩要拼命展现他过人的才艺以期女孩的青睐。
他正希望她不会,男孩子心里女孩笨一点才可爱。当然不是真的笨,是希望她如同白纸一般的什么都没有,然后等待他们手把手地画上去,在他们的提点下成为绝世的佳作。
可是,要知道,只有在他爱她的时候她才是笨的,也是可爱的。
冯娜推门进来的时候,茌存璞正盯着电脑不知道该干什么。
“怎么?你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冯娜口气不善,从昨天到今天,还没消气。
茌存璞抿了抿嘴唇,看过去的眼神含着沉默的了然。
谁遇上谁,谁爱上谁,都是莫名其妙的不等方程,她的答案和她的条件矛盾,可她又有什么错?
“娜娜,当你觉得你有责任诱惑别人恋爱的时候,你不是在热恋就是太缺乏爱。”冯娜当然没有在热恋,显然茌存璞是在指责她,可是要回避这种若有似无的攻击完全可以换另外一种方式,幽默点儿:当然了,我也就一凡夫俗子不是;平淡点儿:这是我的问题。可是她选择了最伤人的,让冯娜原本理亏的无由来的迁怒变成了理所当然愤怒。
在冯娜看来,那种不靠谱的深情暗恋,就像一株永远开不了花的植物,唯一的命运就是等待在角落里自然死亡。
“茌存璞,你不能正常一点么?老这么故作深沉你早晚精神错乱。”
茌存璞脸上绷住了。可不是,早该死心的。她的模样一定特滑稽,滑稽得谁看见都想笑话她。不用等别人来笑,她自己就先笑出来了。
这直似一场下而不化的雪,一朵开而不败的花。享受它就不用惧怕寂寞,守护它就没有灭顶的悲伤。只不过,成长戛然而止,后路模糊不清,生命无有所待。
还是,有点儿难过的。
头天跟冯娜闹了别扭,今天只得自己一个人来食堂吃饭。真扫兴,一个人看什么都没食欲,又必得吃,跟任务一样。不吃跟谁过不去呢?还不是自己。
吃到一半儿,俩男生横冲直撞地冲过来跟她打招呼,一脸急匆匆的惊喜。茌存璞瞭他们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点点头,就当回应,不欲多说。
“我们物理系的,就和你们中文系隔一个桥。前天中午问你要号码那哥们儿是我们发小,D大的高材生,大四快毕业,签了‘四大’。你大几,几班的啊?你叫什么?”这人,说话又急又快,一股脑儿往外倒,直得让人气不起来。
“有事吗?”茌存璞搁下筷子。这个皮肤黝黑长相普通又身形瘦小的男生那股热乎劲儿,怎么看怎么像拉皮条的。另一个显得斯文点儿,包眼角的内双眼皮,特别会观察人的一双眼睛。他靠近过来拍拍自己哥们儿肩膀,佯装气恼训道:
“有你这样的吗,一见人家就问东问西的,太没礼貌了!”说完又转脸向存璞赔不是,“不好意思。”茌存璞没搭话。
冷场了。
“呃,……我叫郭伟伟,他叫刘一鸣。我们那兄弟是真心实意想认识你的,你别误会他。他昨天让他导师给叫回去了,说他毕业设计有点小问题,要跟他谈谈。这不,临走交代我们一定找着你代他解释一下。”
“就是,你没看见他那样子可慎重了,比他哪次交女朋友都慎重……”刘一鸣插嘴,甫一出口就悔得挠头,缩回去当鸵鸟。
“去去去,不会说话你就别瞎说。”郭伟伟推推他,又和颜悦色对着茌存璞,“他说那天要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他跟你道歉。”这是邹誉的原话,冒犯——他还真会拽文。
“嗯。”茌存璞漫不经心地回话。一个男孩追着打听一个女孩的资料,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心口那种被他逗弄的憋屈缓了下来,到底,是小女孩,小女孩心软,可以因为别人的爱慕而轻易释怀。看这两人没要走的意思,她淡淡开口,“还有事?”
显然,她拒绝与他们交集。
两个男孩子哪会听不出来她的意思,可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连着两个晚上邹誉掏腰包请他们上“蓝调”跳舞,那地方消费可贵了,一瓶白开水都好几十。邹誉走时就交代这么点事儿,这都办不好可太不够意思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总能说吧,大家交个朋友。”他们想好了,可以曲线作战,隔壁楚亮他女朋友就中文系的,今年大三,有名字,就什么资料都好办。
“我不太习惯随便跟人交朋友。”茌存璞有这个本事,不会拐弯,坦白得噎人。
“大家同学,拒人于千里之外总不好。”他们锲而不舍。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手机铃可比及时雨。她看都没看就接听过来。
“亲爱的,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啊,害我孤伶伶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行,我这就过去,你等着啊。”郭伟伟盯着她接电话的神态,一下子却悟出来了,一向骄傲自表的邹誉为什么独独对她上了心。
她乖巧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太过多情,似生死缠绵的牵念。很多时候,男人可以拒绝女人的眼泪,却拒绝不了女人的甜蜜和缠绵。这次郭伟伟错了,邹誉可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邹誉看到的眼睛里是淡漠和警惕,拒绝和隔离,但是往后,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走下去,真的是这样一双缱绻缠绵的眼睛陷落了时间,对抗了时间。
她是有男朋友的?郭刘二人脸色僵了僵。
“抱歉,我男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喂你——郭伟伟你干吗?今天问不着,咱哪儿找她去?”郭伟伟拖住刘一鸣冒失的手,惹来急吼吼的抱怨。
“茌存璞。她的名字。我刚瞄到她搁桌上的饭卡,咱们可以交差了。”
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是个可爱聪明的人,在那头由着她把戏演完一直没吱声。
“请问你是?刚才真谢谢你啊。”
茌存璞想起自己临走那两人不自然的神色,笑眯了眼睛,暗夸自己真有点儿急才,戏也做得好,这不就不缠了么。这年头男孩子追人追得越发不认真,胆子小心眼儿也小,生怕吃亏。
这会儿心情竟格外好,走出食堂拐到旁边的小超市,临时决定买一堆零嘴,晚上看电影时候吃。今天晚上宿舍集体用她的电脑欣赏那部经典的《一夜风流》。克拉克·盖博通身气派风流倜傥幽默开朗,比在《乱世佳人》里的瑞德更富表现张力。据说他为了拍摄容易一些,没有习惯性的在衬衫里面穿汗衫,结果他脱去衬衫的一幕竟然令当年的男士汗衫销售量下降了40%。她已经看了N遍仍然狂热不减,今次纯粹陪公子读书。
“……”
“喂?”谁啊,怎么不说话?
“茌存璞?”
这个声音,好像在遥远的梦里听过,夹着飒飒风声的清响,漂浮在云霭之上。
身后的人流忽然静止了,嘈杂的结账刷卡声也消失了。
“蒋豫恒?”是他。她的眼底氤氲出一大片的紫藤花。
“让人缠上了?现在脱身了吧?”他轻笑,明朗如蔚蓝的天空。
“哎……谢谢你。”她想了想,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
“那天……”
“对不起……那天我心情不好。”
那天楚嫒来缠他,又是看电影又是烛光晚餐,十足小情人的节目,仿佛从没风雨搅扰过他们的生活。她缠得他又烦又乱,他毕竟爱过她,实在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不好由着她,也不能不管她撂她面子。楚嫒就是瞄准了这个,吃定他的风度。
“没关系。”
“你的声音,很好听。我以为那么会讲道理的女孩子一准特严肃,可是你……”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你别笑话我,我那是给逼得……这得怨你。”深吸了几口气,她镇定多了,开始开玩笑。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信。
“你一条信息搞得我失魂落魄的,结果吃饭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你说这还不怨你?”呀,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出来,她这扇门打开得未免太快了。
心惊的不止是她一个,蒋豫恒从没想过她主动的可能,他没反应过来,顺嘴说,“对不起。”其实他没想跟她道歉,他都没想好他想怎么样。
像飞鸟从空中摔下,雨点儿从云里落下,风筝从线那头挣脱。茌存璞咬咬唇,咽下那种失落。
“没关系。”多明显的生硬。
“噢,昨天我手机放宿舍里充电,我人在自习教室。”
“恩,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你怎样都没关系。
“那咱们再联系,我还有事。再见。”多少年里头一回,蒋豫恒狼狈地落荒而逃。
随着那声“咔”,茌存璞身体一个部位忽然冷却,合上手机盖的动作跟着益发沉缓。紧紧握着手机的右手按在心房,怎么办?
心跳,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