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我爱他》卿琢

4、命运的另一种假设

　　四月，最美的人间四月天。这天，茌存璞被通知过稿，是全国发行量最大的青春文学杂志。中午放学她笑眯眯地吆喝着要请吃饭。当然，这个套间的娃儿们还是比较正直厚道的，没因为这一顿饭把原先的计划典当变卖，所以存璞省了，最后去的只有冯娜和隔壁的裴语、方美韶。
　　校园西餐厅的牛排指望不上能有正儿八经西餐厅的水准，充其量只能给娃儿们尝尝鲜解解馋，也是学生情侣能够支付得起的小浪漫。茌存璞点餐的时候碰到手机震动，翻开看了信息心头一紧，心不在焉点了她最不喜欢的咖喱味牛排。

　　蒋豫恒问她，“爱情，是不是从来都不可靠？”
　　——“你失恋了？”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回了这样一条信息——那几乎是本能地发问。这一条信息破坏了她所有的好心情，她自责懊恼地想躲进宇宙黑洞里。
　　“存璞，存璞——”
　　“啊？”
　　“想什么呢你？”冯娜拍拍她的肩膀在她旁边坐下，不过那意思更像在打招呼。
　　“刚才都看见没有，拉走毕海蓝的那辆凯迪拉克实在太扎眼太醒目太帅了！”冯娜坐定，开始八卦起来，激动得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可叹美中不足的是，柴可夫斯基有够矬的，长得丑就算了，脸上还坑坑洼洼的，正统暴发户形象。”
　　茌存璞这会儿感觉跟吞了苍蝇似的，没心思跟她八卦，直“嗯嗯”。
　　“你不能光看表面，人丑陋的物质背后是深刻的精神享受。”方美韶接得顺当，没压住心头那点儿酸和鄙薄，可眼见茌存璞脸色不好看，她开始后悔，这话怎么能在存璞跟前说呢，她和毕海蓝关系好人尽皆知，她连忙解释，“存璞，我可没恶意。”
　　茌存璞抬头笑笑。其实她什么都没听见。方美韶松了口气。

　　这么久，蒋豫恒没回复她任何消息。她的心情渐渐调试过来，四人开始瞎扯八卦，今儿早上教授拈了几次兰花指，唾沫星子飞到了哪里。谁和谁好上了，谁和谁又散了。市中心哪条巷子又新开了一家饰品店，又便宜又好看，改天得去逛逛。
　　青春都是这么过的，大同小异。她们才十八九岁，她们的时间是日常消费品而不是定时炸弹。

　　“同学，我们那边有位同学很欣赏你，特想认识你，能告诉一下你的手机号吗？”茌存璞对突然插进来这个招呼并不十分意外，人的目光是带有莫名热度的，长时间被人注视着怎么说也会有点感觉，她早觉得不自在了，后背的目光钉子一样，又火一样，令她不自觉的燥热。
　　抬眼望见这男生，目测他身高至少180，长得挺结实，脸很白，头发比一般男生长，修剪得干净有型。他还戴着一副相当时尚的黑框眼镜，不特别帅，贵在气质超拔，给人才气纵横的感觉，往这儿一站，鹤立鸡群的。那三个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等着好戏上场，冯娜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小样儿，行啊你，行情真不错！”

　　“不太好吧，我又不认识你。不过你同学要是真那么欣赏我，你还是让他自己来要吧，他来，我肯定给他。”她扭头朝那身后隔着两个桌子的位置抛去一个目光又迅速收回来，校园西餐厅也就比食堂精致那么一点点，取代大长桌长条凳的是一张张透明干净的玻璃桌靠背椅，小的坐得下两人，大的也就四人坐。那桌旁坐着两个男生，正对着她们，也就是说，这个男生刚才是背对着她们的，他不可能看得到她。而且，那两个男生的目光一丝不漏地聚拢在这边，那期待的神色里没有丝毫的不安和躁动，竟仿佛是等着这男孩子铩羽而归一般的。

　　表面不动声色心内嗤诮，她大概明白他们是怎么回事儿了。她自知不是国色天香，也直觉眼前的男生不像是能轻易被人支使得动的。
　　男孩心里颇为玩味，没想到她还挺厉害。他仔细盯住她，其实单论容貌，这个女孩并不拥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可是他发现了一个特点，就是她耐看，越看越觉得好看。
　　她小鹿一样颀长的颈子挺得直直，下巴并不十分尖却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窝，有点欧化，人说林青霞的下巴就长成这样，叫佩德罗娜式的下巴，这么轻轻一抬还挺勾人。她的唇色浅淡，唇瓣略厚，像张开的蝴蝶兰。内双眼皮把原本应该顶大的眼睛折小了些，可是这双眼睛这样微睁着、朦胧着、若有若无地诉说着，比起明亮的大眼睛更显得惊心动魄，把一个女人的情感调到最浓稠的密度。
　　她不美，但是她好看。美这个词太凛然太尖锐，预示了一种只可远观而不能采摘的隔绝意味，潜藏着兴风作浪的危险。而好看不一样，那种温霁醇熙的意蕴对发现她的人来讲几乎是一种最自然的招惹，那种乖娇仿佛是可着人心裁出来的一般。
　　男生笑开了，这是真心的，和刚才故作热络的有礼假笑不一样，这笑容奇异地带着一股艺术气息的蛊惑，“那你看，我也挺欣赏你的，要不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我不告诉他。”
　　从来，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这会儿茌存璞倒有些意外了，此君可一点儿不像是死缠烂打之徒。
　　“给你一个假号让你交差，你要吗？”
　　男生一窒，惊异于她的聪明和坦白，他的笑容更深了，朝她眨了眨眼睛，“女人，不要那么不大方。”
　　茌存璞滴水不漏地看过去一眼，他的视线忽而令她紧张，那是她长那么大从未经历过的纯粹男性的视线，带着侵犯性，又没有丝毫冒犯。多么玩世不恭的霸道，她不接受，又那么受用。
　　他们学校何时出了如此素质的人才？看这周围多少女孩恶狠狠地往这边掉眼珠子，贪婪地好像看不够似的。冯娜那眼神就有问题，好似在骂她：“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男人，不要那么不识趣。”她真饿了，皱眉看着没动几下的咖喱牛排——饿了也不能妥协，她绝不和自己的味蕾作战。
　　他更开怀似的笑出声来，茌存璞不喜欢他那种笑，有点轻佻。只见他拉了椅子自觉坐到她旁边，招来服务生点了一份原味牛排。接着又朝冯娜她们三个亲切地招呼，挺自来熟，且那熟稔拿捏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各位美女，认识你们很高兴。大家想喝点儿什么？随便点，我请。”
　　“我要蓝山咖啡。”冯娜趁机敲诈，毫无愧色。学校的咖啡一点儿不地道，有什么好喝的。茌存璞白了她一眼，也没听说过就着咖啡吃牛排的，此姝压根儿就是奔着“贵”去的。裴语和方美韶不好意思地推说不用，他还是体贴地要了两杯橙汁。
　　“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桌子有点挤吗？”茌存璞不客气地逐客。冯娜使了半天眼色全让她当成眼抽筋彻底忽略掉了。
　　“我点给你的，你不爱吃这个味道吧？”他朝她的牛排努努嘴，笑眯眯的样子特别温柔，仿佛她是他几生几世的有缘人。茌存璞怒了，觉得自己像他新养的一只老炸毛不听话的猫，他非要把她的毛弄顺了才罢休。
　　他这份揣度人心恰到好处的周到，不知道得让多少女孩子赔得血本无归。
　　“结账！”她拎起背包绕开他头也不回。裴语和方美韶紧紧跟上，冯娜走最后，张着水灵灵的眼睛望了他一瞬，充满歉意道，“你别介意啊，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我们是中文系的，有空联系啊。”说完才跑着追出去。

　　“碰壁了？那今天晚上‘蓝调’跳舞去，你可别想抵赖。”那边两个男生走过来幸灾乐祸——茌存璞猜得没错，他们在拿女孩子打赌。
　　“你们学校中文系的女生都那么骄傲难惹吗？”
　　这个赌的代价太大了。

　　那时只不过是一句随意的玩笑。然而，多年后一个晚上，在梦里，他真真切切抓住了她，再也不敢存半分玩笑的心思，他抱她在怀里，紧紧的几乎要把她揉进他的胸膛。他知道那是梦境，做着梦他都知道他在做梦，也只愿这个梦再不能醒来。
　　他还是醒过来了，她的身影消失在他浓重的呼吸里，原来他在梦里抱着她也是要费体力的，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如此疲惫，怆然累欷。也许那两人的确相遇更早，但是在蒋豫恒真正了解并认识茌存璞这个人之前，是他捷足先登看上她的，虽然那个时候，他是有女朋友的。却也在那个时候，他确确实实停止了游戏的心态，只是他的攻势缓慢而放纵，给她留了足足的余地，也给蒋豫恒的闯入留了足足的时间。那时他到底还年轻，他还有点担心，担心自己定不下来，他不愿伤害她。
　　就在他犹豫担心的这一点功夫之间，他就差点永远失去她——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当时他也不过二十二岁，他还看不透命运，不知道迟了一点点，就可能迟一生。
　　命运往往在给出一个命题的时候，又给出另一种假设，在那个当口，谁都不知道蜂拥而上的尘埃也可以占卜未来。

　　“不是骄傲，是自卑。因为自卑，才特别容易被你那个样子得罪。你那个样子，高高在上的，仿佛我是你手到擒来的战利品。”
　　茌存璞后来给了他一个标准答案。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只是打算修改《我眼中的你的眼》，这么看着仿佛只借了个主角的名字，根本是全新的故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