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夏∮雪

15、第九章 欲望都市（下）

　　卡卡芬妮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善良，虽然她确实没有撒谎。
　　可能冥冥中神对于善良的定义真的与他们不同——若她真的这么品德高尚，就不会眼睁睁见着冥界与人界受到攻击而不肯出手了。对她而言，生活是一场必须自我享受的过程，她讨厌做那些她所不乐意的事。
　　对于鬼司黑羽，她印象里听过不少他的故事。从灵兽晋升到鬼司，他算是冥界的一大奇迹，工作业绩显赫，出手冷静利落、鲜少有过败绩，不过算回来，也多亏于他曾经那威名远外的主人白夕。她是冥界最强大的鬼司，不仅仅如此，她也是冥王最有力的左右臂。白家世代为冥王工作，竭心尽力，父亲时代里，在冥界白家的声誉可与上官家媲美。不过，那些都已是过去。她不会去追究白家的人，也不会去找冥王复仇。她觉得她该平静、快乐地生活，拒绝卷入任何战争和纠纷。

　　上官非见黑羽与紫烟打得不可开交，而明显处于被动方的黑羽虽表情平静，但肢体动作的逐步迟钝，却不由得暴露了他的体力正急速衰竭中。

　　黑羽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卡卡芬妮很确定地说，他的武器能斩断一切罪恶的根源，而此时此刻，他眼见为实地发现，他的黑剑真的不能伤到紫烟。
　　紫烟的身法与白日换了一个人般，灵敏到了他难以捕捉的地步。不仅如此，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嗤着他的体能，以着惊人的速度。
　　只见他优雅地扶着玉笛，露出倾国倾城的笑。
　　“因为要保护维拉，我会把我一半的法力分给他用。可我想不到冥界也有不窝囊的家伙，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让维拉贸然出战了。”
　　紫烟说着，褐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黑羽：“或许我该考虑一下，不再去找个无能的伴侣，而去找个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实用的家伙。”
　　黑羽冷道：“打架的时候，少说废话。”
　　紫烟望着他挥剑时紧抿着的唇角，那薄薄的、鲜明的唇，仿佛被人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一样，漂亮到难以形容。他险些失了神，侧过身，避开了那迫人的一剑。

　　上官非觉得情势不好，打算破例出手相助。待他拔出剑时，意外地看到卡卡芬尼掀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那样深沉的笑容，与她靓丽年轻的外型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黑羽死了，那白夕会不会考虑爱上你？”卡卡芬尼问道。
　　上官非拔剑的手顿了一顿：“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关心。”
　　卡卡芬尼笑：“我是好奇。”
　　“好奇心杀死猫。”上官非冷下脸，“如果再有类似的疑问，我不会对女人手下留情。”
　　卡卡芬尼不再笑了。她眯起眼，看向舞池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你受了伤，如果这样冲过去，也许会成为黑鬼司的累赘。”
　　“那个魔族看上去，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
　　“只是看上去而已。”卡卡芬尼托起下巴，认真地观战。蓦地，她的目光在紫烟的玉笛上定格。那把笛子，呵，紫烟连武器都没有用，恐怕和黑羽一战，该是游刃有余的。黑大鬼司的情形不容乐观。
　　若他败了，整座希尔城就会成为魔界与冥界战争的第一块胜利的里程碑。
　　卡卡芬尼暗想，妈的，不关我事。
　　上官非站在她身侧，剑已出鞘，可脚步却迟迟未曾移动。
　　卡卡芬尼看向他：“怎么不去帮忙了？”
　　上官非望着周遭熙攘的人群，那一双双觊觎的、贪婪的目光毫无掩饰地投向卡卡芬尼。
　　“你，你能自保吧？”
　　卡卡芬尼愕然：“就周围这群色鬼？哈哈，上官非，你觉得我像那么无能的人吗？好歹，我也是冥王任命的死神吧？”
　　上官非点了点头，推开人群，朝激战的方向快步奔了过去。
　　卡卡芬尼望着他的背影，勾起了笑。
　　有人将手伸向了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指尖尚未够及，那个人立即被横空出现的一团火紧紧包裹，瞬间燃成一堆灰烬。

　　紫烟看到了卡卡芬尼身后火光一闪。他愣了愣，黑剑在脸上削开了一道血口子。
　　紫烟心道：“此地不宜久留。”
　　黑羽挥汗如雨，望着仍然优雅如初的紫烟，紫色的眸子暗了一暗。
　　紫烟握着玉笛指向他曲线优美的下颚，一笑：“你这样的人，做冥王的走狗太可惜了。不如跟了我，我保你一生随心所欲，哪怕，你要做全世界最强的剑客，我都可以帮你达成。”
　　上官非适时走了过来，听到这么诱人的条件，闷笑，笑到胸口的伤口绷裂，染红了衬衫里的纱布。
　　黑羽阴沉着脸。要不是体力不济，真想把这两个家伙碎尸万段。
　　紫烟看到上官非，眼睛再度瞥向远处的卡卡芬尼。
　　“卡卡芬尼该提醒你，不要以卵击石。”
　　上官非冷冷道：“冥王交代我问一句话，魔界为什么突然开战？”
　　紫烟笑了：“因为我们无聊了几千年，受不住了。更何况，制衡的人早就被那个蠢货弄死了，我们无须忌讳冥界。”
　　上官非大惊失色。
　　制衡的人。
　　他看向黑羽，黑羽也是一脸难掩的惊讶。
　　“你是说帝缪？”黑羽不敢置信地问，“那么久以来，魔界与冥界相安无事，是因为帝缪的存在？”那个被冥王设计杀死的哥哥帝缪，传说中冥界最强的人，也是他手中黑剑破魂的主人——在异时空和白夕玩了一场游戏之后，帝缪的肉身死于冥王之手。他原本对这个人并无好感，除了强大，他根本没有想过，帝缪对于冥界还意味着和平。
　　紫烟笑得欢畅。这群白痴一样的家伙，怎么配和魔界交战？
　　“魔王殿尊说了，冥界已无我们惧怕的人，也就所以，你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群魔乱舞，将这个世界搅成一团糟。”紫烟说着，将玉笛横在嘴边。
　　卡卡芬尼在远处捂上了耳朵。
　　紫烟吹起了一首曲子。
　　他的眼角挂着妩媚的笑意，纤细的手指叩出一个个动人的音符。
　　而对黑羽来说，每个音符都是一道厉招，硬生生地砸到了他的脑门，震得他目眦欲裂，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蒙着头随处乱砍。
　　上官非眼见着无辜的人一个个被砍死，血流成河，再也无法坐视不理，霍地上前，挡下了黑羽的剑。
　　“你疯了！”
　　黑羽怒吼：“滚开！”
　　黑剑与光剑拼力对峙着。
　　上官非胸口的伤再度裂开，血歪斜着漫过他的腰际。
　　黑羽像迷失了神智的猛兽，黑剑上充斥着凛冽的杀意。
　　“你对他做了什么！”上官非怒喝着。
　　紫烟盈盈一笑：“让他看到了一些有趣的幻觉。”
　　“是什么？”
　　“唔，”紫烟仰着头，慢条斯理地回忆了一下，“比如，心爱的人被人□□，又比如，最尊敬的人被人凌迟。我的幻术在魔界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对于这种没有法术的暴力鬼司，往往一击致命——不过，他长得好看，我想带回魔界先玩一阵子，玩腻了再杀也不迟。”
　　他慢慢地转过身，盯着上官非：“你的定力很好。这次我只用了三成的法力，因为我想抓活口。下次若是再遇到，你可要自求多福了。”话毕，他拿笛子轻轻地在黑羽的脑门上一敲，后者则如一滩软泥，徐徐地跌倒在了地上。
　　紫烟弯下腰，瘦小的身躯背上了高大的黑鬼司。
　　“你别妄想阻拦我带走他。”紫烟说着，一眨眼，满场的人拥向了上官非。

　　希尔城一片死寂的冷。
　　满大街的死人。
　　沉沦于欲海中的男人女人狼狈地冻死在街头。
　　他们不怕冰雪，不惧严寒，只一味地亲吻、交缠着肢体。所有人的七情六欲被瞬间激发到了极致，而理智则被寒风扫荡得彻底。
　　上官非望着这样的景象，胸口泛起的不再是恶心，而是悲凉。
　　紫烟有一双渴爱的眼睛。
　　紫烟最怕冷，所以他渴望爱人的怀抱。
　　作为魔界七神之一，他掌控色欲。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弱质少年，仿佛风一吹就能摔倒的纤细身材，可说到底，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魔王。
　　而冥界与魔界的这一役，败得可谓凄惨绝伦。
　　卡卡芬尼驾着马车，车厢里躺着两个半死的鬼司，展舒和沙加。他们并没有死，这得感谢卡卡芬尼。上官非并不知道的是，昨夜里当他被人群淹没的时候，卡卡芬尼只身拦下了魔王紫烟。
　　她原本打算替孔雀妮妮报仇，可临时换了主意，问紫烟要了两颗解药，就施施然退了场。
　　跳下马，她走到上官非的身侧。
　　“魔界的人会源源不断地冲到人界和冥界。帝缪殿下当初做了一个异时空，和白夕玩了一场小游戏。他被冥王杀死了，于是他所制造的时空因为失去法力的支撑而急剧收缩，最后，时空收缩成了冥界与魔界的一条裂缝。它在轮回局的上空，也就是魔界第一次大举入侵的地方。”
　　“没有人能填补那条裂缝，除非大魔王本人亲自施法。”卡卡芬尼说着，笑了笑，“这是冥王的报应。他害死了自己的兄长，就该对此付出代价。”
　　上官非指着那些雪地里的冻结了尸体，声音透着一丝悲怆：“他们也该死吗？他们也要对冥王犯的错买单吗？”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卡卡芬尼一时语塞。
　　战争的爆发是因为统治者的无能与无良，而战争的结果，无论胜利的是哪方，百姓永远是牺牲者。她看着那些无辜的人迷失神智，一步步迈向死亡，而她徒手站在原地，只能看着他们去死。她忍不住自问：我是不是太冷漠了？
　　可，曾几何时，她甚至比他们更悲惨，而那时那刻，整个世界没有一个同情她的人。
　　整个世界曾弃我于不顾。想着，卡卡芬尼低头：“我难受。”
　　上官非会错了意，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我们尽力了，可是连黑羽都被劫走了……你不要和我回冥界了，冥王一定会有严厉的处罚。”
　　卡卡芬尼冷笑：“我不是来替他完成任务的。”
　　上官非的手一僵，被她一把挥开。
　　“我睡在你家里，看到沙加扶着你回来。我以为你快死了，跑来和紫烟道个谢，像你那么讨人厌的家伙，死了世上能清净不少呢。”
　　上官非无语。
　　“还有，”卡卡芬尼拍拍肩膀，仿佛他的手带着瘟疫一样，“我们没有那么熟，不要动不动勾肩搭背的。我现在就回恶魔森林去，你回冥界领罚吧。我们再见不见。”
　　上官非抓住了她的手臂：“我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卡卡芬尼咬了咬唇：“我本来就是个脾气奇怪的人，不关你事。”
　　“刚才你说难受，谁欺负你了？”
　　卡卡芬尼瞪着他，双手努力挣脱他的束缚：“没人欺负我！你快放开我！”
　　上官非不解，手上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我会给冥王求情，让你回归冥界，不要去那个该死的恶魔森林。你先在人界躲一阵子，这样好了，沙加应该买了不少私宅，到时问他借栋房子——”
　　卡卡芬尼气坏了，恶狠狠地打断道：“上官非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这么好，你这样乱献殷情，我会以为你特地来当冥王的说客！说完了，快放我走！”
　　上官非被震得半晌不敢讲话。
　　啥叫“如果不喜欢我”啊？他的脑袋里嗡嗡响，记忆力的白夕太过耀眼，但凡站在他眼里的女孩都会被对比成一堆粪土。而卡卡芬尼好像有点不同。他拧起了眉，完蛋了。

　　白夕赶到希尔城时，看到的是这么一幅画面：卡卡芬尼的手臂上被拽出了一道血红的印记，而上官非绷着脸，正在神游太虚。
　　她赶忙冲他叫道：“上官非，不要放走她！冥王说，她会补天！只要把空间缝隙缝上了，魔界就不能随意进入冥界了！”
　　上官非还没回过身，白夕已先一步跑到了跟前，用臂粗的锁链层层捆住了卡卡芬尼。
　　卡卡芬尼望着上官非茫然的表情，冷冷地一笑。
　　“原来你真的是为了冥王把我抓回去的。”
　　她觉得身上的锁链很重，压得她只想睡觉。
　　太累了，这个纷扰的灰暗的世界。
　　“杀了我吧。”脚下一软，她倒进了上官非的胸口。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鼻翼下，她眯着眼，缓缓地牵起嘴角：“不如现在杀了我，因为我就是死也不会帮冥王做任何事的。”
　　上官非看着那双碧绿色如猫眼一般的眸子徐徐闭上，感觉胸口的伤似乎再度裂了一条缝。

作者有话说

　　偶回来啦~~~宁波三天玩得不怎么尽兴，该死的台风快把偶刮晕了……唔，大家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