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阿米巴

4、别有用心

　　“喂……”低沉的不耐烦的声音如可恶的闹铃般打断我的睡梦。
　　而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苍白的泛着冷清色的生硬冰冷的叫人不爽的脸，我的第一反应于是顺理成章地便是一拳挥出，却终究业余比不上军人出身的老蝙蝠，倒叫他抓住了胳膊强行拽起来。
　　“啊啊松手……好疼……”
　　“不疼你怎么清醒！”老蝙蝠相当振振有辞地反驳，用没有感情的声音下了命令，“赶快洗洗脸梳梳头，我们要出去。”
　　“出去？”我看着他正用光学法术隐去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双翼，迟疑着问，“你……”
　　“去刘府。”他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口气打发了我。
　　“刘……府……？！”这个词在舌间回荡的时候，我仿佛听到有什么花儿在心中绽放的声音，马上眉飞色舞起来，“啊~~~~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被你说成是好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杵在一旁，继续以不合作的态度用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毪子挑我的刺，“你的头发扎歪了，笨蛋。”
　　“我是高兴得要发狂了~~~”我太高兴以至竟然懒得跟他计较，不过刘府……我猛然惊觉自己所在的地方摆设和昏迷前的地方完全不同，难道……
　　“我们……现在在刘家村么？”
　　“恩。”他轻描淡写地哼声。
　　“那也就是说你用魔法让我睡了十几天？！”我终于暴发，进入无责任BZ变身状态，随时准备河东狮吼外加真.掀桌无双。
　　“这是唯一不会让你给我添乱的方法，我需要收集资料，”他依然不气不恼，而且很有说服力地道，“你也不希望那个家伙孤立无援吧。”
　　“……等等……”我后知后觉地开始笨拙地理会思路，“你是说你要帮二哥哥？！！”
　　“……”他以“废话！”的眼神冷冷白了过来。
　　“可你不是说不管神的事吗？”我很臭嘴地问。
　　扶在门框上的苍白瘦削的大手的筋骨微微一紧，他把脸别向我看不到的方向，用他所能有的最最低温的声音慢悠悠地说：
　　“我只看到一个叫杨戬的人。”
　　嘴好硬啊~~叔叔~~~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我心花怒放地大笑，蹦蹦跳跳地拽住了他的袖口，一起出了房间。
　　出了这房子，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却注意到门上有面镶着金字的牌匾，上书几个大字：
　　“玻璃斋”
　　“你在这里开店了？！”我大吃一惊。
　　“难道你叫我喝西北风活着？”他冷冰冰地绷着张脸把门锁好。
　　“那么说，是手艺人了？”
　　“不完全是。”洪看也不看我，自己大踏步走在前面，“喂！”
　　我感到头上一疼，却是他突然转身用指头敲了一记——拜托，你可是练过钢琴的好不？当我的脑袋和象牙琴键一样结实啊？！
　　洪却压根没有要理会我抱怨眼神的意思，只是小声匆匆嘱咐一句：“跟上我，到了那里，没我的允许——不许乱说话！”
　　“呃，我哪敢……”我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小跑着跟上“对了，你打算怎么办？”
　　“……为时尚早。”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面色沉了一沉，我发现他停住，便也跟着望去，只见一座比赵府还气派的院落已出现在眼前——这，这么近？！
　　“怎么咱们住的离刘府……”我刚要问，他却一打手中的折扇往我脸上一盖，我顿时乖乖住嘴。而接着，那刘府的气派大门中，就走出一个红光满面的人来：
　　“——哦，洪先生还是如此准时啊！”
　　刘彦昌！！！我差点没叫出声来，不过洪又猛地一收折扇在我脸面掀起一阵凉风，我立刻清醒不少，把那厌恶克制了下去。
　　“来赴您刘先生的约，我洪某怎敢不准时！”洪的声音既不欢喜也不愤怒，始终是平平的调调——公事公办，他对大多数人口气一向如此，想必刘彦昌也已经领教过多次了，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
　　“先生还是如此爽快——敢问可否满意那处安排？”刘彦昌依然热情地招手，似乎意欲揽肩，却注意到紧靠洪而立的我，又把手收了回去——难怪叫我跟好你啊叔叔原来你是为了避开这家伙的“亲密”！
　　明白叔叔那个不易接近的乖僻脾气的我一阵窃笑，转念一想，却又有些感动——以接受了十年贵族教育的他的脾性，是断断不可能接受刘彦昌这样好买弄又无真本事的家伙的，他肯放下厌恶和这家伙交成如此亲密，若是当真为了二哥，那二哥必然会有救。毕竟，勾心斗角暗下绊桩等等阴损之招是他用了一个世纪还多的手段，若不是有这种能力，他也不能以一血统不纯的魔族之身在魔王的地位坐镇如此之久而不乱怀——况且，最终的离开也不是因为他已没有能力，而是他早就厌倦疲惫了那个位子的一切，这一点来说，他或许比二哥要幸运些？
　　为什么我用的是疑问句……呃（洪：你自己的良心清楚！）……刘……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满意？
　　“刘先生好眼光，那处可是生意人的风水宝地。”洪浅浅点头——这已是一向保留意见的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刘彦昌也很是高兴，很快叫了几个下人，将我们请进屋内——一走进屋子，我便注意到前厅桌上摆着的一个晶莹剔透的彩色龙凤纹玻璃花瓶，毫无疑问是叔叔的手笔，看来，这便是他和刘家拉上关系的手段之一了。
　　两个男人正在寒暄——虽然我感觉是刘彦昌一直在说啊说而洪最多就是点个头答个“恩”之类的不过总体气氛还算和谐……这时外面传来了少年清脆的声音：
　　“洪叔叔？”
　　啊除了我还有潘和安雅还有谁敢这么叫他？！！我醋意大发地望过去，却见沉香和小玉披着一身阳光欢快地走了进来——说是走，看那脚步轻快的样子，沉香倒更像是跳。
　　“沉香，小玉。”洪淡淡点头，一向刻薄的嘴角却掀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我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这个扑克脸的家伙明明不喜欢小孩的，怎么可能和沉香他们关系这么……
　　在看到某个小男生一把拽住了他的长袖的刹那，我只感觉对这个人的一切记忆正在如大厦般轰然崩塌——当真是收养了那双胞胎后变的喜欢小孩了吗？还是……
　　仔细打量洪的神情，却是猛地一惊——那几乎看不清的笑意我是见过的，就在他把那半是仆从半是养子的埃夏拨往前线意欲杀人灭口时，他也是这样笑着，关切地问那孩子准备的怎样——你到底还是没变啊！
　　心下冷笑，知道叔叔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他是什么手段都敢用的——只不过，比起一心想遭万人恨的二哥，叔叔的毒辣手段却都是用在暗处，甚至案无可查。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曹操的这句话，和他是相通的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若是当年希尔希尔执意与叔叔为敌，叔叔他是否真的会对亲生儿子下手？
　　这可是保不准的——也正是知道他是如此狠辣的人，我才更加不安——天知道他这些帮助二哥的表面行为下是什么目的！他决不是这么好心眼的家伙……
　　“……素鸢，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
　　低沉的唤声，我抬头，正看见那黑毪子里闪过不耐的寒光瞬间又收去，似是责怪我的分神，也提醒了我身边这个看似文雅的人其实一直便是不变的虎狼之徒，当下急忙四下环顾，确定情势。
　　“素鸢，洪叔叔说他对武学只略习一二，”沉香笑嘻嘻地问我，“这可是真的？”
　　哦，在探讨武学啊……我心里升起一个狠招，想同时给这两个叫我不爽的人吃个下马威。
　　“才不是呢！”我于是很自豪地往洪身边一靠，“我的舅舅，不说是人间第一战神，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只不过他一向好静，不爱惹事，才没有闹出名气！”
　　“战神”这个字眼，不知在几人心中激起怎样的波澜，只见那几人同时一僵，最后还是小玉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哦，其实沉香平素也爱舞枪弄棍，”这个小狐狸机灵地说，“敢问先生可否指教下？”
　　倒是解围的好方，却正中了我的下怀，不禁得意地望向叔叔，却发现他正一脸嘲笑地望着我，那意思分明是说：
　　“多谢你呀，我正想这么干呢！”
　　又上当了！！！！在看见他不紧不慢地答应着，又谢绝了接受沉香的武器，并从衣内抽出条钢鞭时，我便明白他其实早就打算这么干了——想必刚才那番谈话也是他故意引到武学上去的。叔叔啊叔叔！你哪里是老蝙蝠！分明就是老狐狸一只嘛！！！
　　跟着哄闹的几人出了前厅，到了院子，我心里一动，竟隐约有些体会叔叔此行用意，而正在我心焦的当儿，只听小玉兴奋的一声：“开始”，一场“切磋”之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比武已经开场。
　　最先按柰不住性子攻上来的果然是沉香——他用的武器是一只枪。这小子还算聪明，攻的时候看穿了叔叔身形过分高大反不便躲闪的缺点，一上来先虚晃一枪，似乎打算接下来攻他左侧的空挡，可是……想的美！只见叔叔面无表情，右手微微一动，钢鞭立刻如游蛇般一闪，猛击向敌人手中的枪，竟生生震的沉香几乎将武器扔下，当下这小鬼已经骇的白了脸色，可惜记吃不记打，反倒被羞红了脸上了脾气，又是一个腾挪，闪至叔叔跟前，一枪冲出，叔叔却就势往反侧一挥鞭，逼得这小子不得不收回要迈出去的腿，往后跳去，一时也没了主意，竟站住不动了。
　　“沉香，”叔叔见他不动，便故意用平平静静的口气激道，“你再不动，就轮到我了。”
　　“等等，”身边清风一扫，却是小玉看不住心上人受气，也跳进了院子，“叔叔，小玉虽是女流，却也会点三脚猫功夫，还请前辈赐教！”
　　“哦，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不知是哪根筋抽了让他萌生了怜香惜玉之心抑或是心里又有了什么新阴谋（我比较倾向这个），叔叔淡淡舒平连眉，甩手将钢鞭扔到了一旁，“为表敬意，洪某今天就和两位打个痛快！”
　　“两位？！”沉香有点听不下去了，“洪叔叔，就算你武功高强，这话也未免太自大了，还是拿起武器，省得我们到时惹出大祸不好收拾！”
　　“……洪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会负担你们的医药费的。”叔叔这句冰得像东北风的话差点让我笑喷出来，一下子我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立时大笑着嚷道：
　　“你们两个上吧，我还真想见舅舅输一回呢！”
　　火上浇油成功！！！沉香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和小玉一对视，两人便同时包抄向叔叔。然后只见叔叔……呃……他为什么反倒招架起来了？
　　眼见得他被两个小毛孩子逼得节节败退，但那招架中却依然有条不紊，决不让自己被打到一个衣角，分明是没有使出一半力气——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止我看出来了这一点，沉香和小玉也是明白的很——叔叔在诚心气他们么？他会干这么傻气的事么？
　　我正想着，却听那低沉的闷雷般的声音说：“两位后生，得罪了！”
　　这——虽然是提前的警告，那两人想躲却也来不及了，叔叔一手（手大果然有好处……）擒住小玉的双手反缚于其背后，另一侧横腿一扫，生生将沉香掀飞至院落深处——这里面应该不止是物理力了，叔叔绝对使坏用了类似魔法的东西，否则为何沉香飞出这么远，我们赶去看时却只见他倒在一个下人身上，两人身上都只有擦伤？沉香身上有护体法力也就罢了，可这个下人……咦，地上怎么有饭碗？！
　　我猛地惊醒：原来在招架的工夫，叔叔其实在仔细瞄量位置，以让沉香落到这小屋前，至于他又是何时看到这下人饶过围墙过来的，我便不得而知了，反正刚才我是只顾看他们缠斗，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家伙。
　　“……刘先生，”平静地道了几句歉又扶起沉香后，叔叔很理所当然望着那下人和小屋问，“没想到您这后院的柴房，竟也住着人那？”
　　刘彦昌的脸色大变，青得仿佛没有使用光学魔法隐住自己本来面目的的叔叔，而沉香和小玉的脸色本就没从惊吓中恢复，此时更是满面骇色，直如见了魔鬼一般——从某种角度来说，叔叔的确是个魔鬼。
　　“本以为刘先生一家仁厚为重，广受赞誉，也算得上百里内的贤德，”洪微昂着下巴冷笑道，“却不料这仁厚的背后，竟也有这样凄凉的下人！要委身于这样的住处……”他又瞄眼地下洒落的饭菜——皆是混着砂石的陈米，“以及这样的吃食！我洪某真是看错人了！”
　　长袖一甩，拉着我作势要走，却果然被刘彦昌叫住——毕竟叔叔是这世上唯一能提供那种叫做“玻璃”的宝石的人（坏笑，打滚啊打滚~~~~），又有这样一身武艺，还是比较有用的朋友，当然叔叔肯定还做了其他让他们舍不得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刘大人似乎是很不情愿失了这个“朋友”的。
　　“洪先生，这里面有误会，请您……”刘彦昌抓住他想辩解却被叔叔用力甩开——看叔叔那愤愤的脸色，我不由得怀疑他等着甩开这书生解气的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洪叔叔，”最后还是沉香这小子忍无可忍地喊出来，“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洪转身，锐利的目光有所平和，“说。”
　　“好，叔叔，我问您，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拆散多年亲生妹妹苦心经营的家庭，追杀自己的外甥，同时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杀人灭口，无所不用其极，您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沉香说话时十分激动，声音也很大，直让我心里一阵阵抽缩——那小屋里的人，怕是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了吧？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洪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他很少流露真情，而这个表情，若不是他装出来的，便已经证明他的愤怒正在往顶峰窜去。但我明白，他决不是愤恨沉香话里那人。曾几何时，叔叔的一些真的假的事情被揭发后，他在许多史学家的口诛笔伐中也不比沉香口中那人好过多少，因此这愤怒，当然是冲沉香而起的。只可惜这傻孩子根本没察觉，似乎还期待着他能说句“公道话”。
　　“该杀不该杀，”最后他说，“是由法律说了算的——沉香，你该不会想越俎代庖，代官行事吧？”
　　“可是已经明确的罪行……反正他最后也难逃一死，我杀了他又有什么错！”沉香越发激动，甚至有些不讲理起来。
　　“……明确？”洪显然已经气急了，因为他的口气已经平静得像是冰封的湖面，“你有证据么？”
　　“我当然有，我有的是人证物证，甚至我自己就是——”
　　“那么你就是说，”叔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把柄，“这屋子里便是你的舅舅了？”
　　“我……”沉香顿时露怯，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又怎样！他那样罪大恶极的人本万死不惜，现在我们救回了他，已经仁义……”
　　“救……你的意思是……”叔叔却再次给他摆了一道，“这里面的人身上还有伤？——你们便是让受伤的人住在这种地方，享受这种吃食的？！这还能叫救？！”
　　“洪叔叔，”见沉香无言以对，小玉只好再次出来解围，“沉香……”
　　“够了，小玉，你和沉香都是好孩子，”洪轻轻道，营造出一种柔和的假象，“而素鸢——也是。”
　　短暂的僵硬再次出现在刘家那几人脸上，我困惑地望向叔叔，他却只是冷着脸再次转身，扔下一句：
　　“洪某告辞了！——素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