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棋局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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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祸不单行，在甚寒亭中轻染了风寒，浑浑噩噩躺在床上静养了三日。我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将一切纷杂抛于脑后。每天就只是按时喝药，准点睡觉而已。
今日稍觉得恢复了些气力，我才半躺在长乐宫梨花贵妃榻上，手执半卷《河图》，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打发时光。
“扶柳，记得昨日赏赐的那对白玉麒麟我放到哪里了吗？”真妃急急掀帘而入，打开沉香木柜翻找一通。
昨日是辕儿生辰，皇甫朔因正事繁忙，没能亲自来长乐宫，便赏赐了些珍宝，尤以那对白玉麒麟为贵。我放下书卷，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大约是收在了隔屉里。”
真妃一把拉开隔屉，微微喜意，双手捧起白玉麒麟，“这玉质不错，换上百担粮食应该不成问题……”
起身做到真妃身边，我眼带疑惑，问道：“白玉麒麟是皇上的赏赐，真姐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将它拿出宫换银钱的后果吧？”
真妃轻叹：“如今危在旦夕，哪里还顾得上末枝小节呢？去疾在大风营再等不到粮草，整个上官就将覆灭了，我身在深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多凑点钱银，好换做粮草解一下去疾的燃眉之急。”说着她又收下几件木柜中的玉器。
“不要冒险了，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我将真妃怀中的玉麒麟取出，重新放入隔屉，“太晚了，有钱也未必买的到粮食了。马上就是秋收，派人去瑞安县，让那千户人家打了粮食直接运去大风营吧。”
真妃一喜：“差点忘记半年前皇上封了你瑞安千户。”
也却是惊喜，当初求安国夫人爵位时，从未曾想过会派上这样的用途。
“那扶柳，你是不是想好了？”真妃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眼里充满期望，“你肯帮去疾，那就是说……”
“娘娘，黄统领有要事求见。”秋香色长裙的宫女在殿门低首禀报。
真妃望了殿外一眼，叹道：“扶柳，你先好好休息吧，刚养好的身子，不要又劳累上了。”
很快，真妃就已带着宫女离去，我也回到榻上，重拾书卷。
轻快的脚步声哒哒而来，带着秋日暖阳冲破一室药香。皇甫辕将手中的一束小黄花挤到我的书前，朗朗笑道：“辕儿将这些漂亮的小花送给三姨，三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仔细端详起开得欢快的花朵，是一束雏菊，花不大，但开得极好，色泽鲜艳，灿黄夺目。我瞧着心情开朗，风寒也似乎愈了大半，笑道：“辕儿的花漂亮，三姨的病现在就好了。”
皇甫辕拍手大笑，眼睛亮晶晶的：“哈哈，辕儿比太医老师傅们可要厉害多了。”
皇甫辕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容里充满着孩子的纯真无邪。我已有一年不见皇甫辕了，辕儿也从去年的八岁长到了九岁，小小的个子也高了不少，可脸上的稚气还丝毫未减。
一眨眼的功夫，辕儿就爬上榻，对着我撒娇道：“辕儿帮三姨治好了病，那三姨是不是应该帮辕儿一个小小的忙呢？”
还是一个机灵小鬼，我玩味浅笑道：“辕儿有什么小小的麻烦呢？”
皇甫辕娇嫩如花的小脸顿时一皱，软声央求道：“三姨，帮帮大哥吧！从今天一大早起哥就对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发呆，闷闷不乐地不肯说话。刚才辕儿想拉哥去玩球，哥理都不肯理我。辕儿记得，上次下雪哥也是对着稀奇古怪的图发呆，可三姨只瞧了一眼，念了几句拗口的咒语，哥就笑了。”
我放下书卷，支身起来，望着皇甫辕满是担心的眼，问道：“辕儿很关心哥哥吗？或者这样说，辕儿很爱哥哥吗？”
皇甫辕很疑惑，用手挠着头，十分不确定地说：“三姨，辕儿不知道什么是爱耶？”然后不好意思地一笑，继续道：“不过，辕儿知道，如果哥哥不开心，辕儿也会很不开心。三姨，这叫爱吗？”
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便是最简单也最朴实的爱。
我莞尔浅笑，笃定道：“辕儿是很爱哥哥的，而且以后长大了也要一样的爱，知道了吗？”
辕儿仍是不明白，但却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我抚摸着辕儿的头，笑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让哥哥开心呢？”
辕儿立即跳起，欢呼雀跃，拉着我的手，奔向殿外。
依旧是长乐宫的梅花林中，皇甫轩手持树枝，皱眉沉思。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一年前的月夜，白雪飘飘，红梅艳艳，一个孤傲少年安静地盯着雪地。
只是如今梅树无花，枯叶飘零，而那个少年却更加孤傲，像一把久未出匣的绝世宝剑，冷冷地拒绝着周围的一切。
缓缓地走得更近了，依然打了个手势让辕儿不要出声。我细细地看着皇甫轩的侧脸，剑眉星目，深刻的轮廓，天胄的贵气，皇甫轩不似皇甫朔的平和，也不似真妃的清秀，而是浑然天成地有一股沙场为战的冷悍，倒于如今领军的大哥上官去疾很像。大哥，以后上官家的掌权者，我心头一酸，便转移了视线，望着疏枝老梅下的阵图。
是癸阵，一般而言学完兑阵之后便是癸阵。地上的癸阵还有几个重要关口未能闯过。
思索片刻，我浅浅吟道：“紫微中空，待卯辰，转毕参。”
皇甫轩一惊，微怔，但是并没有抬头看我，而是用树枝极快地在潮湿的泥土上划线。他用力极大，树枝挑起泥土，飞溅开来。
“取坎通之位，属火相，急攻东北角，假朱雀，角氐同盟，转六合八荒，紫微天降，守西南娄井，意乾坤……”我越说越快，如珠玉掷地，绵绵不绝。皇甫轩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脸上欣喜之色益显。树枝飞快地刺破泥地表层，如伤口，将混着潮气的黑土暴露在空气中。黑黏的泥土四处飞散，有不少粘在了皇甫轩的织金锦袍上。
“留左尾穴，出震门，诱入太徽心室，合苍龙白虎之力，歼之……”节奏快如打板，急风暴雨，压得人喘不过气。啪地一声脆响打断破阵之语，一截尚带青黄秋叶的树枝萎入泥土之中，原来是皇甫轩掌中树枝不堪重力断了，不过这八卦阵中的癸阵也破了。
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辕儿跑至皇甫轩身边，从皇甫轩手中取过半截树枝，扔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哥，这个图画得乱七八糟，你开心了吧？可以陪我玩球了。”
皇甫轩蹲下身子，轻捏起辕儿的鼻子，眼中含笑，道：“小淘气鬼，先去拿球来，待会儿哥就陪你玩。”
哄得辕儿离开后，皇甫轩就立刻恢复了他一贯的冰冷表情，盯着我冷声道：“三姨，怎么会精通二舅的军中阵法呢？”
望着他全神戒备的眼神，我悠然笑道：“小时候我与哥求学于同一位先生，所以哥知晓的，我也精通，这行军阵法也不例外。”
皇甫轩剑眉高挑，反问道：“那三姨也能上马挥剑杀敌吗？”
我一愣，随即朗朗笑起：“我乃一介女流，骑术不精，亦不能挥剑斩杀敌首。不过大皇子天生贵胄，应该明白，国家安定需要的不是草莽匹夫，而是将帅之才。”
皇甫轩的薄唇勾起玩味浅笑，黑眸中隐约带着邪气，低哑着嗓音，问道：“三姨可是将帅之才？能保国家安定？”
我轻蹩眉尖，尔后淡然一笑，清声道：“驻守西北边疆的骠骑将军才是大皇子的将帅之才，中流砥柱啊！”说完转身，遥望温暖的夕阳，缓缓而行，轻声呢喃道：“我只不过是滚滚潮水中只求安稳的一名无知妇人罢了。”
夕阳余辉将长乐宫的影子拉得老长。
此后日子过得十分安静，每天早上随真妃在长乐宫中绣花，一针一针地刺透光滑的锦缎，添上绚丽的色彩。只不过真妃可以绣出栩栩如生的白莲，而我只能绣出一副连自己也看不懂的激进抽象画。
晌午，皇甫轩与皇甫辕下学回宫，大家围坐一块，静静地吃顿午餐。下午时分，我常泡上一壶清茶，捧着一卷发黄的旧籍，摆上算筹细细品读。
待皇甫轩被阵法难住，紧锁眉头闷闷不乐时，辕儿又会拉上我去指点两句。再后来，皇甫轩迷惑不解时，便会过来直接相问，而我也会一语中的直说重点。
其实，皇甫轩极为聪明，对于复杂且变化无穷的阵法常常是一点即透。只是以前哥教他的时间极短，每年仅仅过年回京几日光景，所以皇甫轩的根基不牢。况且天权阵越学越深，变化亦是翻倍增加，近来皇甫轩的求稳次数也是日益频繁。
长乐宫侍候我的婢女曾私底下对我说，大皇子天生冷酷，是个无情之人，对夫人尚有尊敬，很是难得。
听罢，我浅浅一笑，不言。
深宫里谁知他呢？为了在这个暗红的皇宫中生存下来，他别无选择，只能无情，冰冷地面对每一个可能构成潜在危险的人。
而在深夜，我会大段大段的时间对着如腕粗的蜡烛发呆，有时候想着他，有时候念着熙儿，又有时想起了哥。大约向来是倔强，得不出个答案，便会长时间地陷入思索，一天又一天的想。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棋局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