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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甚寒亭(三) ...

  •   身体终究有了反抗,体力不济,踉跄地停了下来,倚在一根粗干树枝上,双目紧闭,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平复着心情。
      心跳渐渐稳了,才睁开眼眸,一扫周边环境。
      原来跑入一片树林之中,四周全是梨树。正值秋季,雪梨花早已凋谢,树枝上只挂有几个稀落的哑黄梨子。月光索离,透过枯枝照入林中,映得那梨倒生出几分水灵。
      适才奔得急,现在嘴唇不免干燥,见了梨不禁口中生津,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碰到最低树枝上的梨果,便略一用力,枝上枯叶飘零而落,梨果也落入我的手中。拈起衣袖细细擦拭一番,将梨果放与唇边,轻轻咬上一口,一股苦涩之味顿时袭入心底,不由地锁紧眉头。
      “这梨是吃不得的,苦涩之极。”幽幽声音穿透树林飘渺而入,似鬼魅般诡异,可话语听起来却偏偏生硬得很,咬字极重,发音不清。
      一望四周,并不见人影,深吸一口气,我清声道:“是谁?”
      叹息之声传来:“这些梨树所浇灌之水乃是地下温泉,滋润之极。仲春时节,梨花压枝,一片雪白,绚烂夺目。可花开得好了,果却结得苦,涩的无法入口。可惜啦,你来得不是时候,无法欣赏到纯白雪梨花溅落幽青石的美景了。”
      我早已屏气凝神,寻着声音来源找了过去。踏过数十步,转得二三个弯,便走出梨树林。一出梨树林,眼前立即豁然开朗,巍峨宫殿直入眼帘。
      清辉明月下,一名婀娜女子坐卧于宫殿台阶之上,妖娆地笑道:“可算是等到你了。”
      惊且僵住,我手中一抖,涩梨“啪”的一声跌落地上,哑黄梨肉散落泥中。
      眉间那颗艳若胭脂的朱砂痣,那深邃的轮廓,那透亮的黑瞳,那妖冶的红唇,就是这张我一生也无法忘却的妖娆笑脸。
      就是她,她给了我胭脂碎,将我卷入这个时空。
      我盯着那明媚笑脸,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早已向你说明。”神情妖娆之极:“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刚刚止血的伤口忽然间又受到一击重锤,鲜血喷薄而出,溅红眼前一切,迷离而凄凉。
      心被片片刀割,痛入骨髓,呼吸也变得短浅而急促。
      那女子慵懒起身,轻扭腰肢向我行来。不知是痛得无法移动,还是被她身上的诡魅所吸引,我只是静静地沾着,等着她的到来。
      滑若羊脂柔弱无骨的纤手轻拂过我的脸颊,继而牵起我的手,轻柔曼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竟无处倾诉,还是先随我进殿吧。”
      似毫无意识般,任由她牵我走进宫殿。
      殿内装饰异常奢华,只是年长日久,岁月早已黯淡了原本的光华。
      将我安置于琉璃玳瑁梳妆台前,那女子轻柔地取下我发髻中的珍珠金莲钗,叹道:“瞧折磨的,连发髻都乱了,还是我给你重新梳梳。”
      长发解开,倾泻而落,那女子手执象牙磨玉梳,穿梭在我的黑发之中。
      略略稳住心神,我清声问道:“这是哪儿?宫中从未听闻。”
      那女子轻挑一笑:“章华宫,多年以前也是皇宫大殿。”
      “章华宫?”我一怔,随后似笑非笑:“那你就是废太妃拓跋月,十年前夺位失败,遭终生幽禁。”
      拓跋月长眉一挑,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却是转移话题,含笑赞道:“果真聪明,上官扶柳,竟能穿过水辰阵。”
      “水辰阵?”我略皱柳眉,疑道:“宫中怎么会有水辰阵?而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上官扶柳?”
      “水辰阵乃是二十年前无双公子朱泓所布,无双公子阵法奇绝,当年为了方便出入,特意留出一条生路。十年前皇甫朔封住生门,就再无人闯入。而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个人。”
      水辰阵为天权五大主阵之一,威力岂可小觑,皇宫中无人破阵应是正常之事。而我,却在刚才奔跑之时无意闯阵,但因为早将水辰阵熟记于心,自然而然地就顺阵势而动,闯进了水辰阵中的章华宫。
      拓跋月雪白柔荑挑起我的一缕长发,眼波媚横,红唇娇翘,笑道:“至于知道你是上官扶柳,难道以你的七窍玲珑心看不出吗?”她眉间的朱砂痣晕红,手指滑过我的脸,轻抬起我的下巴,叹道:“这张脸与柳依依真像。”
      非常厌恶现在的姿势,我一沉眉,拍掉颔下的纤长手指。
      拓跋月顺势坐在了梳妆台上,低眉含笑,欣赏着她那红莲般的酡红丹蔻,懒懒地轻讽道:“我倒错了,你本与柳依依不同,若她有了你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此。”
      我横眉冷对那张妖冶笑脸,不言不语。
      就是这位明媚妖魅的拓跋公主夺走了柳依依的幸福。小时候,柳依依曾千百遍在我耳边诉说过,那噶然而止的爱情,她的幸福终止于上官毅之与拓跋月的相遇。
      虽然不知当年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与谁才是真心相爱。但柳依依与我生活十年,所以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从一开始我就偏向了柳依依。
      很明显我并不喜欢拓跋月。
      拓跋月倒不在意,依旧娇笑望着我,裹着酒红轻容的手肘好似无意般,敲击一下梳妆台上凸起的琉璃牡丹。铛地一声呜哑,弹出一方黑红暗格。
      暗格内华光流连,明艳不可视。
      璀璨黄金新月弯弯,醉红玛瑙碎如血,神秘,魅惑,就是胭脂碎。
      从未想过,竟还能重见胭脂碎,我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压抑着沉下心,我一扬柳眉,对上拓跋月的深邃黑瞳,清声道:“我前世今生容貌已变,你如何确定我就是胭脂碎倒转时空带来之人?”
      拓跋月虔诚地望着胭脂碎,正色道:“凡是与胭脂碎有缘之人,可使簪上血珠变得晶莹剔透。”
      醉红玛瑙果真折射出七彩光芒,晶莹剔透。
      疑云绕我心头已经久久,便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入西华?”
      “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拓跋月一字一顿。
      我轻嗤冷笑:“你既然拥有胭脂碎,又何需我这个异世中的一抹游魂?”
      拓跋月皱眉坦言:“我并不知道你是那一世的人,或许是先秦,或许是盛汉,抑或是不可知的未来,但你与胭脂碎有缘,可以随胭脂碎穿越时空来到西华,而我需要你的到来,来改变这个世界的发展。”
      “二十年前,我沐斋三日,诚心向神圣的昆仑神占卜。昆仑神托梦告诉了我将来之事。那真是恐怖的画面,我们伟大的拓跋消失了,惨壮之极。”
      “思索半月,我重下决心铤而走险,施血咒,将你拖入西华,期望可以改变未来。其实,你也不用害怕,你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因为你的闯入,就已经是改变了原来世界的走向。呵呵,即使是一颗沙粒的变动,也会影响全局,更何况是添加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眼角余光一瞥,我淡道:“改变了吗?”
      “时间未到,不知昆仑神能让我改变未来吗?”拓跋月眼神里居然有一丝担忧。
      我轻叹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本来只当是往西华投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拓跋月掩嘴一笑:“却不想我的运气不错,胭脂碎为我挑了一个聪明人。”她如鱼般灵活地滑下梳妆台,凑到我的耳畔,吹气如兰:“扶柳,让我离开这个禁宫。”
      顿时我哑然,你,拓跋月费尽千辛万苦,难道就仅仅是让我带你离开章华宫而已?
      拓跋月笑靥如花:“你猜的不错,它并不简单,我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离开章华宫,我要继续完成十年前未完成之事。”
      我心一惊,这个女人的野心太大了。她想名正言顺出禁宫,皇甫朔就必须死;她想完成十年前之事,重新登上权力巅峰。我冷声道:“恐怕要让太妃失望了,扶柳没有这个能力。”
      “你可以的,”拓跋月轻移莲步已到我身后,开始替我挽起长发:“而且你也希望这样不是吗?呵呵,不要告诉我安国夫人只是随便涉入朝堂玩玩,看一眼就走人的。”
      满头青丝已被整齐挽起:“你看看,胭脂碎多适合你啊!”
      多年之后,胭脂碎又一次锁住了我的长发。
      我回眸淡笑,轻声询问,带着一丝威迫:“你将胭脂碎给我,难道不怕我利用它回去吗?”
      拓跋月自信道:“不会,你是走不掉的。胭脂碎只能应血咒启动,而你不会!”
      “是吗?我想试一试呢。”我眼波半转,挑眉扬声。
      “哦,”拓跋月俯身而下,在我耳畔轻声道:“我还以为安国夫人会试着比苏婉那小贱人先拿到祥凤印呢?”
      我沉目:“祥凤印?”
      冷寂宫殿内突然响起厚重的脚步声,拓跋月脸色急变,将我推入后殿幔帐之内,“记住,不要出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凤目狠厉,一把扯下束住幔帐的丝带,重锦幔帐隔断了我与外界的视线。
      咯吱咯吱,像是老旧机括的启动声。
      “想通没有?”听似虚弱的声音里却含着清刚威仪。
      “能不能换个开场白,我都听腻了。”是拓跋月的低嘲笑声,“弄个新鲜一点的词语吧?我这十年听不到几句人声。”
      “帝剑归藏在哪里?”
      我贴着朱柱掀开一丝缝隙,窄缝里明黄人影绰绰。
      “皇甫朔我会笨到将保命符交给你吗?”拓跋月掩袖而笑,媚眼里全是讥讽,“你得到帝剑归藏之日,就是我死之期。你说,我还会告诉你吗?”
      明黄衣角微动。
      “如此来说朕永远也拿不到帝剑归藏,那为什么还让你活着呢?”
      “呵呵,你需要我活着的,而且是很好的活着。”拓跋月挥袖挺立,双目迥然有神逼视着皇甫朔,“因为我死之前其言必多,如果不小心将帝剑归藏的消息告诉给了其他人,比如说,丞相……”
      “所以你活了很久!”皇甫朔轻咳着垂眸,然后转身离去。
      机括闭合,拓跋月猛地掀开锦帐,那锦缎飞扬在空中,蹁跹如花。
      “你全部都听到了,所以呢,”拓跋月媚笑着低语在我身旁:“你帮我出章华宫后,我便将可号令京城禁军的帝剑归藏给你……”
      “这是一笔好交易,”我亦是低声轻笑,“只是怕出了章华宫,帝剑归藏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拓跋月一怔,更加妩媚笑起:“真是有意思,有意思,看来我迟早都会走出章华宫了。”
      我斜觑着她,不语,只在心里默默打算。
      旧殿沉静。
      洛夫人,洛夫人,一声声的从梨树林外清晰传入。
      拓跋月邪魅诡笑:“洛夫人,至少你现在是不会被帝剑归藏所杀的。”
      平淡的一声洛夫人,在我耳中竟似讥笑嘲讽。
      紧握双拳,一摇头,将脑中一幕强行抛开,我咬碎银牙,倔强起身,迎向殿外明月大步而行。
      拓跋月横卧贵妃榻,媚眼如丝,叹道:“其实啊,有时亲眼所见并非事实。”
      脚步略滞,我微沉手肘,十指紧扣,怅然闭眼。
      是啊,我也知,有时亲眼所见并非事实,可映入眼帘的事岂能视而不见。我非圣人,当然做不到无情无欲,又怎能释怀?
      缓然睁开双目,明月依然当空照,我强撑起身心俱疲的躯体,脚踏满地枯叶,入了迷乱的水辰阵。在梨树林中迂回旋转,终算是走到了梨树林的边缘。此时,足上丝履已沾满泥土,锦衣素衫也被树枝刮花,狼狈不堪。
      透过寥寥几棵褐黄树杆,就看见,清辉月光下幽落女子的绝望背影。真妃猛地推开身旁宫女,蹒跚前行,厉声喝斥:“说了不用管本宫了,你们还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洛夫人。”
      真妃背影瑟缩:“扶柳,你在哪里啊?”
      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细嫩的皮肤被微微刺痛,我的心就如同这秋冬枯萎的树皮,深疼的剥落。
      终于我疲惫的一声低唤:“真姐姐……”
      真妃霍然转身,疾奔而至,将我狠狠地揉进怀里,泣道:“扶柳,没有人会逼你的,一切问题都由真姐姐解决。”
      我轻抚着真妃散落的乱发,在她瘦弱的怀抱里,淡声道:“我倦了累了,可以在真姐姐那里安静地休息几天,喘上一口气吗?”
      “好,只要你无事。”真妃搀扶起我,缓慢地走向软辇。我安静地依偎在真妃怀中,依稀看到远方有点点灯火明亮,越来越近,像火一般在燃烧,然后不想再看,便闭上双眸。
      真妃扬声呼道:“起辇,回宫。”
      后方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声声沉重地敲在我心头。终于,温润嗓音穿透黑夜响起:“真贵妃,请留步,洛谦有事。”
      不敢睁眸,只能轻轻绞起自己衣襟上的白绡。真妃略回头,似有轻讽:“原来是洛相啊,有何贵事?”
      一股清醇酒气混着淡淡墨香扑鼻而来:“有劳真贵妃找到扶柳。”
      真妃冷冷一笑:“本宫倒是忘了相告洛相,扶柳刚才不小心在甚寒亭受凉,准备与本宫回长乐宫。现在洛相即在,本宫也就直讲,扶柳与本宫原是姐妹多年分离,如今想相处几日叙旧,扶柳就留在长乐宫陪本宫。”
      “是吗?”淡淡上扬的询问声几乎细不可闻。
      从开始起,我就只是闭目躺在真妃怀中,一动不动。
      真妃轻喝道:“还不回宫。”
      婆娑树影缓缓滑过我的身体,墨香也随夜风驱散,淡至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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