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85、甚寒亭（一）

　　天朔十年，六月二十六，柳枝绿，白荷香。
　　那是痛并快乐的一天。
　　经历过整夜痛苦，在朝阳破云那一刻，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鲜活生命，我腹中的骨肉来到这个世间。
　　在洛谦的臂弯里，我透过汗水浸透的额前缕缕碎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皱着脸的哭相……

　　天朔十年，七月二十六，晴空万里。
　　长安，相府，和墨斋。
　　一个身穿桃红肚兜的水灵女娃趴在翠竹凉席上，黑溜溜的眼珠盯着她面前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物件转啊转的。
　　“小桔梗很乖的呦，快点选二姨娘的金锁片。”雪君对小女娃不停地摇着金灿灿的麒麟锁片：“十足的纯金哦！”
　　“不要学二姨贪财！”雨蕉轻柔地抚着女娃的小脑袋，喃道：“乖桔梗，好好选，一定要拿妈妈的银铃铛！”
　　雪君立即转头大声道：“霜铃，雨蕉歧视你是个财奴！”
　　“有吗？明明是说你，不要拉我进来混淆视听。”霜铃不耐烦地挥挥手。
　　雪君委屈撇嘴：“人家不顾龙老大的怒吼，千辛万苦跑来这里，不就是想看看你们吗？结果你还嫌弃我！”
　　昨天小妮子突然杀入府，唧唧歪歪讲了半夜。一路上她是多么的不容易坚持到了长安。源起龙傲天进京取玉门关的长久通牒，她柳家二小姐抑制不住想我们的澎湃热情，偷偷地跟着龙傲天出堡。结果很快被抓，又磨了三天三夜，才让龙傲天带她上京。
　　说话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四个女人聚齐自是七嘴八舌，刚才聊着聊着便扯到桔梗周岁该抓周的。大家立即兴致勃勃开始实际行动，将竹席上堆满了一些小东西。雨蕉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银铃铛，代表医者仁心；雪君的金锁片，代表平安健康；霜铃的青玉小算盘，代表着精打细算；我则是取出了收藏许久的血玉墨砚，代表文采非凡；就连流苏也拿出了金丝细软鞭，代表舞刀弄剑。
　　“不要吵了，桔梗开始动了。”霜铃打断雪君的诉苦。
　　屋内的女人们将目光都聚焦于水灵女娃身上，可女娃丝毫不为众多人的热切目光所动，连抬一下眼皮正眼瞧瞧我们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盯着各色小物件，歪歪斜斜地爬去。乌溜溜的大眼一一仔细打量过每一件物件，突得伸出粉嫩小手，左手抓起银铃铛，右手握住金丝细软鞭。
　　见女娃选了银铃铛，雨蕉自是喜笑颜开，但又见娃娃还取了金丝细软鞭便蹩了眉，疑道：“小桔梗是想当大夫？还是女侠啊？”
　　女娃显然是丝毫不理会她母亲的担心，呵呵一笑，将右手的金丝细软鞭穿过银铃手镯，一圈一圈地缠绕，而后举起细小的胳膊左右摇晃，咯咯大笑。
　　众人还没来得及分析女娃的意思，雪君却是跺着脚，急急地说道：“小桔梗居然学她那个古怪的老爹，去做一个江湖邪医。”
　　霜铃若有所思，轻点着头，赞同道：“倒真有武林神医风范，挺像天龙八部中的薛神医，用一项武林绝技换一条性命。”
　　雨蕉则是抱起女娃，将金丝细软鞭从银镯子中解开，仅将银铃手镯戴入女娃的手腕上，柔声哄道：“桔梗乖，咱们就只一心一意当个好大夫。”
　　一阵夏风穿过敞开的竹窗，吹入和墨斋，带来了盛夏的丝丝炎热。手持绢扇，轻轻摇动，略带动一阵凉风，稍解得闷热暑气，我淡笑道：“桔梗是女孩子，当然会是听话的乖孩子，我倒是担心我的那个傻小子将来会不会成一个混世魔王，霜铃一直说他是一个命硬怪胎！”
　　“哪里？多可爱的小孩啊，对谁都笑，哪像我家的臭小子，老是板着一张娃娃脸！”雪君张望四周：“咦，怎么没看见了，我还想再捏两下他粉嘟嘟的脸呢？”
　　“刚刚被丫鬟抱到大厅去了，今儿恰好满月，来庆贺的人不少。”我扇着风淡道。
　　“是啊，很多人都急着见他们未来的主子，早拍马屁早得好处！”霜铃冷冷说。
　　娟扇自我手中滑落，骨碌地转着圈。
　　“拍什么马屁？”雨蕉拾起绢扇，“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娃，知道个什么？”
　　“没有名字？取名字可真是一件伤脑子的事。”雪君在和墨斋内踱着步，还略有感慨：“去年给我那死小子取名就麻烦死了，龙老大说长辈尚在，应该由二叔赐名。知道吗？就二叔那文化水平比我还差，识得斗大的字不比我多，还有二叔当年可是取了何首乌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啊！他一把抱住我儿子就说白白胖胖健康地很，就叫龙健康，哎呀，比何首乌那破名字还要破烂啊！”
　　“我当然不同意，磨了半天，才将那个健字砍去。”雪君还煞有气势地挥动手臂，做了一个斩的姿势：“可那老头子居然又阿康阿康的叫着亲热，天啊，杨康可是大反派，最后死得好惨的，虽然说他帅的一塌糊涂。”
　　雪君眨着大眼，贴上我，问道：“扶柳，你儿子真的还没取名？”
　　这些天洛谦翻辞海，却也始终没有定下来。我勾起一抹微笑，轻摇额头，缓缓说道：“还没。”
　　“都一个月了，还没名字，难不成等着皇帝老子赐名吗？”雪君唠唠叨叨不停，继续发挥着她无穷的想象力：“皇帝老子我知道的很少，就毛爷爷那首词中，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嗯，还有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皇阿玛乾隆，还有康熙也不错……”突然雪君抓住我的手，上下晃动，眼里发出激动的光芒，兴奋地叫道：“康熙啊，康熙，我儿子叫龙康，扶柳你儿子就叫洛熙。到时候，他们俩合称为康熙大帝，多威风，是不是呀？”
　　洛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我依旧淡淡笑着。
　　“还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一个个排着队来。”霜铃啐道。
　　雪君恍然大悟，对着霜铃笑道：“是哦，这样排下来挺好的，就不用费脑筋想了。嗯，下一个就轮到霜铃了，阿雍，很不错啊。”
　　霜铃俏脸一白，被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压沉声音道：“取得什么名字？明明是同辈，凭什么取名字时我的就无缘无故矮了一辈，成了你们的儿子辈。”
　　雪君急速地点着头道：“也对啊，我们是姐妹嘛，儿子们也应该是兄弟的，如果这样取名字辈分就不对了。唉，为什么雍正是康熙的儿子，而不是兄弟呢？”
　　看着雪君一脸的懊恼相，我不禁扑哧一笑，手指一点她的额头：“那个人会有你这样的想法，还兄弟呢！康熙不过只是他的年号，他的名字其实是爱新觉罗•玄烨。”
　　雪君黑眼珠一转，拍手笑道：“那就叫阿玄阿烨，辈分问题不就解决了。”
　　那知霜铃并不领雪君的热情，俏脸寒霜，冷道：“丫头，不要乱说些没影的事，什么阿玄阿烨的。”
　　一直温柔浅笑的雨蕉这时却说上话，疑道：“霜铃，你怎么老是不见动静啊？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好对象？”
　　“真的，霜铃我也帮你留意吧？不要不好意思了！”雪君贴上霜铃。
　　霜铃躲闪，拉住我跑出和墨斋，“远离你们这一帮不道德的媒婆。”
　　“切！”雪君做着鬼脸，“我要跟雨蕉交流育儿心经，才不和你这单身女人在一块呢！”
　　“不来最好！”霜铃带着我曲折穿梭在竹林间，直到确认周围无人后，才倚在绿竹上舒气。
　　我也靠着碧波翠竹，竹叶晃动，偶尔落下几片。
　　“你最近很大牌啊，见个面还要过五关斩六将，这次如果不是雨蕉雪君做幌子，我还踏不进你相府的门呢？”霜铃冲着我笑，唇角淡淡讥讽。
　　我垂眸，叹息一声：“没有办法，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对我太不利，自从安国夫人册封后，他存了心，我行动受限，只能辛苦你了。”
　　“算了，他也是不想让你扯入漩涡。”霜铃挥手，随即却是眉头轻皱：“迦南教和白飞的事我派密部精英去查，但隔得时间太久，没有挖出什么有价值的新消息。还有那块什么驱邪的玉，好像是以前在总坛被人偷去过，几十年前又被重新找到，然后又失踪了，曲曲折折的，查不到下落了。可有一点我总觉得奇怪，就是迦南教历代圣女都是由上一代圣女女儿继承，按传统这代圣女应该是白飞的女儿，但实际却是大祭司的女儿！”
　　我对上霜铃的眼，“所以你怀疑白飞的女儿有问题？”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毕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查迦南教？”
　　白飞的女儿，迦南教的玉坠，春风化雨功，洛谦，几个交错的点杂乱地挤在脑子里，我只能低头不住地摇。
　　“乱七八糟的事不要想了！”霜铃扣住我的肩，低喝一声，“看眼前吧！”
　　“出了什么事吗？”我急忙抬头。
　　霜铃郑重点头：“你让雨蕉给我带信查东西时，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监察御史在长安禁军右统领府邸发现陈峰私藏三百套甲胄，然后大将军也就是你爹陈情上表，说那只是陈峰的收藏爱好而已。可明律规定，京城之中任何人不得拥有多于一百套盔甲，否则以谋反罪论处。翌日，陈峰被打入天牢，三堂会审后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改判流放边疆。这些打战的人多是老粗，从不看看律法，被人抓到小辫子也是正常。第二，定北将军打猎时遭部下参将暗杀，幸而有惊无险，但这位参将二十年前曾是你爹帐下校尉，他用涂有火蟾剧毒的箭射向李伯定，不过箭头偏了，而他当场就被射为刺猬。这件事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可这到底是不是上官家干得蠢事？”
　　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后的翠竹上，我却还是在慢慢地滑下，“第一，上官家在禁军从此无人；第二，暗杀上官家没人告诉我，可火蟾之毒……”
　　“发生都发生了，再想全是白想！”霜铃猛地低喝在我耳边：“该做的是定下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抬眸盯着霜铃漆黑的眼，那里有熊熊燃烧的信心，我咬牙道：“你暂时不动，他们伤不到你，等我摸清全盘后，再与你制定反击计划！”
　　头顶上的狭长竹叶哗哗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