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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玉生隙(三) ...

  •   蜷缩在一团的女人咳嗽不止,她低着头,一缕缕脏黏发丝遮住面容,只隐约可见黑发下的淡淡血丝。我不禁跨出两步,却发现伪装成流民的唐门暗杀女子指间有细利刃锋。她冷目瞪我一眼,便将视线投到破窗外的土坡上,唇角紧抿,拉出一线僵硬。
      我回退,贴着墙壁望向土坡。那里冷峻男子鹰目蓦然一亮,右臂直挺如箭,袖间铁箭流星般射向破殿枯草堆中的咳嗽女人,箭间铁青,飞冲向咳嗽女子的喉咙。
      唐门女子滚地翻身,右手似乎像是要去抓住那急速的袖箭。
      细碎的断铁锵声在破殿里响起。唐门女子半跪在地面,右臂后杨,如高傲的鹰,铁箭在她指间的利刃下断为数截铁片。她凤目微挑,嘴角溢着冷嘲似的笑容,直直望向冷峻男子。
      土坡上冷峻男子一声暴喝,隔着远了,四周又是兵器交击的锐声,一时也不知他说些什么。随即,他从手下处抢来一张弓,引弦拉弓,他身后数人也跟着瞄准了破殿烂窗,直指瑟瑟颤抖的咳嗽女人。倒是霜铃背靠着残墙,对我吼道:“苏婉的面瘫男以为破殿里咳嗽的女人是你,刚才听声辩位,想擒贼先擒王杀死你……”
      霜铃的嘶哑吼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呼啸而来的无数箭羽裂空声中。
      刺啦,数只箭羽被半途截断。流苏箭锋流转如行云,毫无滞留。相府侍卫也是挥刀大开大阖,不带任何技巧,只是用身体力量去斩裂箭羽。
      破殿内,唐门女子轻功展开,曼妙如花更胜飞舞,她手指触及之处箭羽长杆飞屑落下。解裂十几支箭后,那唐门女子回首对我们高声道:“第一轮箭已射完,趁他们取箭之际,赶快拉那个女人躲到墙后!”
      “李婆快去!我怀着孕,跑不起来!”我使劲拽起瑟缩在墙角的李婆。
      李婆拼命地往后退,微驼的背剧烈地磨着墙壁,粉尘跌落不已。她黄褐的眼珠突出:“管她做什么,反正都是要死了的人,为什么要拉着我去垫背?”
      我抓住李婆衣襟,又推一把:“她还活着!”
      意料不及,李婆竟低头狠狠地咬住我的手腕,突然吃痛,我松开了李婆的衣襟。李婆急忙后退,张咧着满口黄牙:“就知道你们这些皇妃夫人全是毒蝎,都想要我进棺材,哈哈,我偏不……”
      没有空闲去理一个发疯的老婆子,我一咬牙,绕着墙壁疾步快走向缩在枯草堆里的女人。在满地碎箭里,我扶起那女子:“能不能走?”
      她无力地摇头,覆在她面额前的长长发丝来回摆动。
      “她走不动!我现在行动不便,可能要多花一些时间,你可以挺住吗?”我扬起脖子,对着在箭羽中穿梭的唐门女子大声问道。
      一个漂亮的后踢腿,箭羽飞转方向,从破殿的另一个窗子射出。唐门女子扭腰回首,极快地瞟了我一眼,便又折断一支箭:“可以!土坡上三叔他们已经开始收网了……”
      只听到她一句坚决可以,我便将咳嗽女子右臂搭上我的肩。
      “夫人,你是个好人。我知道自己病得很厉害,活不了多久了。能不能帮我找到姐姐,然后告诉她不要再惦记我了?”那女子将头垂在我的肩头,吃力地说。
      “活着就会有希望的。”我拽紧她的手,分开了她面前的乱发。“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我觉得脑子里有她模糊的记忆。
      她喘着粗气:“两个月前夫人曾在这庙里给了我不少银子。”
      破庙里的悉索女人,她告诉过我和霜铃李婆的下落。我浅笑:“你叫林紫裙是吧?林紫裙我们会找你姐姐的,只要你愿意活下去!我现在力气不够,但更重要的是你活下去的力量。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走到墙下,好吗?”
      她抬起眼眸望着我,轻轻地点头。
      “一,二……”
      “三叔气海中了箭!”唐门女子忽地旋身来到我们面前:“夫人,现在土坡上所有的人都抛下了□□,再无箭矢,所以我必须去救同门了。”她快速说完,人影跃起,破窗而出。
      破殿陋窗彻底碎裂,晚霞艳丽的光线第一次完全射入这破落神殿。
      “真漂亮啊!”林紫裙喃喃细语。
      “我给你擦擦吧。”再没有铁箭射入,我的心总算是放松下来,取了锦帕,轻拭起她的唇角。那里有不少她咳出的血丝,擦了几下,我观望着笑道:“隔得近了,看你的面相竟觉得有些像我的一个故人。”
      林紫裙侧着脸,眼神茫然望向天际,大约仍在看绚丽晚霞。
      我低头将她乱糟糟的发顺到耳后:“也真是凑巧了你们都是林家门的,莫非……”
      “希望真美……”林紫裙猛然抓住我的衣领,向上仰起,额头重重地抵上了我脸颊。
      痛得我蹙起眉,不禁问道:“怎么了?”
      林紫裙似乎是诡异地在笑,她的瞳孔正在平静地放大。
      我抬眸,正前方是一支袖箭,袖箭的后方冷峻男子死死地盯着我。破窗全无,我看他清楚,他看我清晰。
      残青色的袖箭低呜地鸣叫,箭尖泛着死亡暗芒,就如他冷目里的阴光。
      只是,瞬间,他脸色铁青。
      袖箭没入林紫裙的胸口。她躺在我的怀里,安静地如同在接受上天赐予的希望。我可以听见她胸腔里肋骨折断的脆裂声,以及那破碎尖刺的断骨割开内脏的轻嗤声。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声比她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血自她口腔喷出。
      我的衣襟点点鲜艳。
      “夫人,我的姐姐叫林碧衫……”
      空荡的破殿再无轻微声响,林紫裙安宁地合上眼,没有呼吸。
      我抿紧唇,扬起下颔,更是一种挑衅望向土坡上的冷峻男子。他再一次举起袖箭,而一丈外是流苏沾血的剑锋。
      袖箭破空,射向了凌空而来的流苏。
      流苏侧身避过,就这一缓的瞬间,冷峻男子拔出了腰刀。
      鲜血,苏婉手下的鲜血滴落在那个土坡上,我对着漫天霞光缓缓地扬起了一丝冷笑。
      “还活着吧?”
      霜铃左手捂着右臂奔进来,她的锦衣右袖上染红了一片。她瞧了我一眼,舒气:“没事就好,就怕你挺着大肚子干傻事!咦,她还是死了啊?”
      “你呢?”我平静问道。
      霜铃扬眉:“小事,扑倒雨蕉时不小心把伤口撕裂了。”
      “扶柳,扶柳,你没有事吧?”青衣女子气喘吁吁地闯入,身后一名玉面男子随后步入。那男子修眉俊目,静静瞧着林紫裙的伤口,只是唇间薄笑始终带着摸不透的淡淡邪意。“洛夫人双颊红润,想来宫中太医照料得很是悉心。”
      我抬眸斜望医邪一眼,将林紫裙平身放好,浅笑走向医邪:“大表姐夫自是比太医手段厉害,不知可不可以起死回生?”
      医邪脸色一僵:“死透了的人,你去找阎王要命!”
      “既然大表姐夫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又何为分文不取替灾民看病呢?”
      医邪凤目斜飞,余光瞥到雨蕉:“千里进京还不是应了洛夫人的邀请?”我从朔方回京之后,就派密部传讯给雨蕉,以安胎之名请她到长安来。
      “是我自愿来的!”雨蕉隔开我与医邪,手指熟练地按上我的脉搏,低头静思一会儿,才道:“还好……”
      霜铃抿唇浅笑:“她怀的是一个怪胎,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事的!”
      “哪里有金刚不坏之身?”雨蕉嗔道:“孕妇再厉害也是高危人群!”
      医邪慢慢嚼字道:“的确很高危……”
      “总比老邪好。”霜铃不冷不热扔下一句话,转身负手,施施然踱步出了破殿,“斗嘴是内讧,与其损耗自家战斗力,还不如去看看外面那张面瘫脸会不会毁容?”
      雨蕉挽住我手臂,瞟了一眼医邪,甜甜虚笑:“当归,你还是去到村头陈老爹家给桔梗换尿布吧?”
      医邪如玉面颊扯了扯:“不去!”
      “记下一笔,等桔梗长大后,就告诉她爹曾经多么嫌弃她。”霜铃眺望远处,墨色眼瞳微眯,盯着那个冷峻男子不放,唇角逸出一丝薄笑:“莫当归看在面瘫男就要死挂,我心情大好的份上,这次爱心教育就算了,记得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大男子主义!”
      医邪整个面部已被感染得不正常,全在抽搐。
      “好了,大家各让一步。”雨蕉又忙不迭地跑到霜铃身边挽臂浅笑,又回首对医邪略微抱怨道:“明明换尿布你比我熟练,为什么不肯在人前承认呢?”
      霜铃双肩轻耸,没有声响,我却是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
      医邪玉面酱红,长袖微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随即凤目瞪着霜铃轻颤不住的背影,目光也随之越向土坡:“咦,唐门十二暗杀银罗阵。”
      我亦眺向土坡。郁郁树林间,血丝布满枝条。苏婉手下大多都已死去,他们身上几乎被无数个细长浅薄的伤口覆盖,一条一条纵横在暴露的肌肤上,血肉模糊。只剩下那个冷峻男子背靠着一株老树挥刀飞舞,钢刀如旋风护在周身,无人可靠近半尺。但他右臂已是多处细刃伤口,鲜血淌了一地,大约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连流苏也站在了树枝高端,冷目斜望。
      “竟然请唐门最残酷的十二暗杀,银罗杀人分尸七十二块!”医邪恢复了那一贯的冷淡邪意,白玉手指顺了顺衣襟,轻叹:“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
      “臭婊子们,原来真的想要老娘的命——”
      离我不远墙角处的李婆忽然暴喝,恶狠狠地将我们所有人都扫视一边,忽地又仰天长笑,额间花白发丝纷纷落下,随着她激动如魔的笑声抖动。
      “小蹄子的,还嫩了些,老娘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趁着我们错愕之际,枯瘦的李婆仿佛变身成了一个壮汉,动若脱兔地冲出破殿,冲劲之大,竟将殿门处的雨蕉撞得站步不稳,向一旁趔趄歪倒。
      霜铃一惊之后便快手抓住雨蕉衣袖,刺耳锦裂声响起,霜铃长眉深皱,冲着已奔出的医邪低喝:“快些,撑不住了。”
      医邪足尖几点,手臂舒展如猿,及时地圈住了雨蕉。
      此时,李婆离开殿门已然两尺。
      怕是再也抓不住了,我不禁蹙起娥眉,快步追起:“霜铃抓住她,她是皇宫案子唯一的证人了!”
      “切!死老婆子!”霜铃重重抛下手中的雨蕉断袖,亦是奋力追上。
      奔跑中李婆慌乱回头,瞧见了急速追赶的霜铃,老眼直瞪得眼珠突出,随即更是使出全身力气向前直冲:“救命啊!救命——”
      凄厉的呼救声盘旋在上空戛然而止,像是一支被利箭射穿咽喉的大雁,飞到最高处陡然跌落尘土。
      其实,差别也不大。
      李婆因大声呼喊而竭力张开的嘴里,灌进一支生铁重箭。在千斤震撼的箭力下,如蛇信的生铁箭头冲碎了李婆的喉管,击粉头骨,带着新鲜黏稠血迹的箭头从李婆的后脑骨生生穿出。
      箭力有余,竟推着李婆的身体后退数步,才沉重地向后仰倒。
      尘土被震起,李婆浊黄的眼死死地瞪望着天空。夕阳余晖,正是七彩绚烂。
      嗤,鲜血如喷井般,细细碎碎地冲向半空,下了一场红雨。猩红血雾里僵硬指向天空的箭羽,由白染红,仿若在接受一场盛大的祭祀。
      “啊——”
      雨蕉埋首在医邪怀中,毫无顾忌地放声尖叫。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她不是没见过鲜血,却没亲历过这样一次残酷死亡。
      霜铃唇色淡白,苍黑眼瞳追寻向铁箭轨迹的始点。
      血染红李婆半边身子,混进泥土,成了硬邦邦的褐色。我缓缓地抬眸,天际处是大片的暖金色晚霞,如织锦炫彩。李婆鲜血染红的土地只是拓跋铁箭下的客栈一角,铁腥残酷被缩小。
      土坡下旌旗飘飘,硕大的“萧”字在霞光下忽闪忽现。
      旗下身着甲胄的禁军肃立在风中,他们面色刚毅,手中的长矛在余晖里流光溢彩,远远望去,如银鳞闪烁。
      军队里最前列的黒骊上的白衣男子淡雅如玉,他将手中铁弓轻轻一翻,优雅地递给了一旁的铁盔男子。土坡上的打斗早已停止,随我而来的相府侍卫列成一排挺立在军旗之下,流苏及唐门暗杀却被无数箭头瞄准。
      马嘶突响,浑身是血的冷峻男子拔地而起,飞快地踢下一名骑兵,抢了军骑,马鞭鸣响扬长离去。
      “真他妈的背,居然让死人脸逃了!”霜铃瞪着一卷烟尘,狠狠跺脚,连粗口也喋喋骂出。我拉住她的衣袖,止住了她冲上去的欲望:“情势对我们不利,不要冒险追了。但他这条命,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长久!”手指不自觉地缠上霜铃的手掌,仿若掌心有彼此的力量在传递。
      “五百尺的距离,塞北的千斤铁弓……”医邪清冷地声音在身后淡淡嘀咕着:“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有什么特别的吗?”霜铃回首质问。
      “没有,就是塞北士兵的普通装备!”医邪冷笑望向前方的整甲军队:“只是我非常地不喜欢被无数支利箭当猎物瞄准着,容易想起刺猬浑身不舒服,如此而已。”
      霜铃轻哼,转头对我耳语:“看旗子应该是长安禁军左统领萧如风,他年少是定北将军李伯定的亲兵,现在掌管京中军队。其实,你们上官家在禁军也安排了人,只不过右统领陈峰半个月前抱病在家休养了。”
      “能不能不要咬耳朵了?先让这位厉害的表妹夫下令收箭吧,万一误伤了受累的是我去治伤。”医邪环着还不甚适应的雨蕉碎碎道:“我们还赶着回村头给女儿换尿布呢?”
      望了一眼雨蕉苍白双颊,我对医邪招了个手,示意他扶着雨蕉跟在我身后。半倚着霜铃,我缓缓举步走向猎猎旌旗下的黒骊。
      站在马下,离开霜铃,衣袖拂过黒骊光泽的长鬃,我握住熟悉而干燥温暖的手心,浅浅一笑:“怎么来了?”
      全身都被一股温和的力量牵引着,轻巧地腾空,一瞬间就坐在高头黒骊上,就在他的怀里,缕缕清雅墨香里混着铁腥味。
      他反问:“你为什么来呢?”
      环顾了周围一圈,军士箭弓上的弦已松,唐门十二暗杀安静地退隐在了树林里,流苏亦是飘转着落到地面。我收回视线,垂眸静思了片刻,才伸指指向漠视一切的医邪慢吞吞道:“给霜铃送药时,忽然听到掌柜的说,大表姐他们到了城外的李家村要我们派人去接,所以我和霜铃就赶来了。”
      洛谦转目颇为仔细地瞧着医邪,可医邪却好似逃避一般眼光乱转。末了,他们始终没有对望一眼,洛谦淡道:“久闻莫神医大名,以后内子承望照料。”
      医邪不语,雨蕉倒是立即点头:“扶柳的事当然没问题……”
      马蹄声阵阵,来势汹汹淹没了雨蕉的轻声细语。
      骏马飞驰,极快地,轻装便甲的大批军士雷霆般行来。百丈距离仿若只一瞬间就到,为首的中年汉子一拉缰绳,烈马前蹄狠狠刨土,生挖出土坑才停住。
      “爷,已从军营中取来火油。”马上之人正是洛文。他办事一向严肃,这次脸容更是肃杀。他身后军士不带军械,而是怀中满抱装着火油的木桶。
      洛谦淡目轻掠过成堆火油:“还是由萧统领安排吧。”
      一直沉默的萧如风立即低首,“末将在丞相面前大胆直呼了。”随后昂扬抬头,虎目如炬,电一般扫过整列军士,几乎是吼道:“一队的人就地砍树,取易燃烧之物。二队的人泼洒火油,门窗柴堆一个也不准漏掉。三队的人包围整个村子张弓引箭,若是有人想冲出火圈,直接射杀不必犹豫!”
      最后他一举令旗,震天高喝:“都听明白没有?”
      片刻,铁甲震震,军士们如同豹子嚎叫:“明白!”
      萧如风锦披大挥,面色冷如青铁的军士们一声低喝,井然有序地奔赴向他们各自的任务,不论他们的箭尖将要沾染的是敌人鲜血还是无辜百姓的热血。
      “你们要干什么?是放火屠村吗?”霜铃忽地冷锐急速质问道。她厉眉长挑,一双利目直直地瞪着萧如风:“百姓纳粮给你们这些当兵的吃饭,不是养一头忘恩负义的虎来扑咬自己,而是要一群正直的汉子来保护他们的家庭!”
      清厉喝声飘荡在风里,披甲军士们只微微惊怔,很快地又恢复平静,粗大的手握着利刃默默地去执行命令。
      “柳三小姐误会了,他们正是为了百姓的安全执行公务。”洛谦俯视静伫的霜铃,墨瞳沉沉,只轻缓地说:“前几日县衙上报府门,京外李家村突然爆发疫情,死人无数。太医院也派人来仔细诊断,的确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瘟疫,若是不及时制止,怕会传入京城。朝堂为了国家安定,也只能牺牲李家村,而且他们都已感染瘟疫,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霜铃清亮的瞳渐渐黯淡。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瘟疫!”突然间雨蕉跨步走到霜铃身边,仰起头,对洛谦极力理争:“我和当归检查过了,这里的村民不是染上了瘟疫,而是他们的水源被感染。村里人吃了不干净的水,所以才会有发烧腹泻这样疑似瘟疫的症状。如果流民之中真有瘟疫,六十里外的三坡村更像……”
      霜铃极快地扯住雨蕉衣袖,止住了雨蕉后面的话,而后冷目横过,讥笑道:“按丞相所说是瘟疫,我们这些人包括扶柳在内,待在李家村几个时辰,岂不是人人都染了瘟疫,人人都要诛杀?”
      我抬起眼角淡淡望向他,他只是平静道:“比起民间大夫,朝廷更相信太医院的诊断。”
      “太医院的诊断才是权威!”医邪将雨蕉拉离霜铃,掩在他身后:“丞相切勿听信拙荆妄言,她学医不精,常有误断。在下不才,为不少村民观脉,的确是瘟疫!”
      “不是……”雨蕉微弱的呼叫很快掐断。
      医邪强抱着她离去,回首对洛谦似乎是歉笑又似乎是冷笑:“莫某幼女尚在村头,先行离去,将来若再有人质疑疫情,丞相可找莫某作证。”他青衣飘袖,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只余破庙萧萧沉静,三月春风乍寒。
      洛谦深望一眼犹自倔强挺立的霜铃,兜转马头,双腿轻夹马腹,黒骊平缓前行。
      “世间都道,天地向无道理,听命的只是强权。可知,人在做,天在看……”向来刚毅的霜铃竟是咽声长吟,我坐在他的黒骊上他的胸前,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看不见此时霜铃的眼?
      “罢了,怨愤憾不动天地,不若自己高攀!”
      霜铃切金断玉之声在身后遥遥突兀响起,又片刻消散。
      “来人,驾我天下第一西泠柳庄的黄金马车来,载我而行,天地辽阔!”
      渐渐不可再闻,大约霜铃拣了另一条路回京,并不与我们同行。
      “其实,那么多姐妹中,我与霜铃最像,”我轻轻地靠上他的肩膀,眼前夕阳如火, “大约都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倔强吧。”
      他的手略微送了送马缰,却加一分劲环着我:“嗯。”
      我继续说:“刚才发生的事也没有多少李村人看见。”
      “有些人听到过。”他淡道。
      黒骊行过村头,蓬头污面的流民被赶到一间土房里,周围全是洒满火油的柴薪,窗户中伸出拥挤的头颅,呜咽声一片。
      “他们只是无辜。”
      “有的时候,斩草除根是一种必要。”
      军士们的火把在傍晚炫彩的天空划出高高的抛物线。
      “三坡村的人还有活着的希望吗?瘟疫一样可以治好的。”
      “或许吧,药物可以救活他们。”
      凄厉的惨叫声在火光蓬起里陡然爆发,安贫小村只一刻便变为地狱烈焰。无数的人在挣扎,面孔扭曲。嗖,千万箭羽射入火海,那些努力冲破火圈的流民们缓缓倒下,艳红的火光瞬间掩埋了插满箭羽的尸体,只有洒入泥土的鲜血似乎还在与火焰共舞。
      我垂下目光,眼角有温湿液体滑过,落在他挽缰的手臂上。“很痛……”
      感觉他的身子似乎在轻震,急促的声音响在耳畔:“扶柳,怎么了?要不要紧?”
      轻缓舒气,我仰起头,斜斜瞧着他深锁的修眉,“没有事,我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在肚子里踢我了……”
      彩霞艳得一塌糊涂,与火一样烧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有人死去,也有新生命的活动。
      “洛谦,李村里发生是事,其实我只想说,一个青年女人为了救我死去,杀她的那个人却逃走了……”
      末了,我只能轻叹:“不过火海里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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