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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长夜宴(四) ...

  •   殿外月光如水,映着白雪,地面银华一片,在一株红梅下,冷峻少年手持枯枝,在雪地上写写划划。
      给皇甫辕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我和他悄悄地走到了冷峻少年的背后。
      一惊,雪地上画得竟是天权阵中的兑阵。兑阵本是天权阵的最基本入门八卦阵法之一。根据目前雪地上阵法的流转痕迹看,皇甫轩应是初学,还无法破解此阵。
      望着皇甫轩紧锁的眉头,冻得通红的手指,我轻声道:“午时刻,转苍参,箕上壁,可破之。”
      皇甫轩警觉地快速回头,冷冰冰地瞧了我一眼,立即持枯枝在雪地上算划,俄尔,便抛下枯枝,冰魄双眸盯着我,冷道:“你怎么会解骠骑将军的军阵?”
      我低头望着雪中癸阵,已破,淡淡一笑,皇甫轩果然有天赋。
      “哥哥,三姨是好人,她刚才就说,那个……那个什么的就很奸。”皇甫辕软软甜甜的声音响起。
      皇甫轩一把抓过辕儿,将他护在身后,直定定地瞪着我。
      果真是一名好哥哥。我嫣然笑道:“你为什么排斥我?是因为洛谦的缘故,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皇甫轩依旧神色冷峻,却抿着唇摇了一下头。
      我婉柔笑道:“那我就告诉你,只说一遍,你可要记住。我姓上官名扶柳,长安人士,久居江南。我爹乃是当朝大将军上官毅之,我哥乃是骠骑将军上官去疾,我还有一位堂姐……”
      “我,我知道,是母妃。”皇甫辕探出一张小脸,兴奋地喊道。
      “辕儿真聪明。”我指着雪中癸阵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破解癸阵。”
      “三……姨……”虽然叫着有些迟疑,眉眼之间疏离依旧,但总算是承认了。
      我欣然浅笑,问道:“如果将兑阵的太徽倒转,你还能破吗?”
      皇甫轩凝神盯着雪中兑阵思索起来,皇甫辕好奇,也模仿着哥哥瞪起眼睛瞧着雪中兑阵。
      “丫头擅自外传阵法,不怕挨上泓先生的板子吗?”哥从梅林中走来,艳艳梅花瓣洒在他的肩头。
      我上前两步,回望尚在思考中的两哥俩,弯唇一笑:“哥,你休想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明明是哥外泄天权阵法在前,丫头只是偶然遇见不小心说了几句口诀,而又不巧有人天资聪颖参悟出了阵法,仅此而已。”
      “哪敢让丫头受委屈呢?泓先生的所有责罚都由哥担着。”哥眯着眼笑笑,牵起我的手,对皇甫轩道:“阿轩先按着三姨的口诀反行,若是能一个时辰破阵,再教你真正的阵法!”
      皇甫轩黑透的眼一亮:“阿轩记住了。”说罢挥起树枝,挑起白雪纷纷。
      “丫头,进去哥帮你采几枝梅,手里的太丑了。”哥将刚才皇甫辕给我的几朵瘦梅扔进雪地,逶迤而行,拉着我进入梅林深处。
      雪几粒几粒地飘在空中,落在红梅之上,犹若钻石闪耀。
      “这支开得盛,才配得上我们上官家的丫头!”哥伸臂摘下一支簇紧绽放的梅条,转身插入我的发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丫头铮铮然到底是说出了上官家女儿的气度!”
      我轻摇螓首:“哥,丫头只想替真姐姐出一口气罢了,没有什么争胜想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哥长眉轻扬,唇边留着一抹说不清的淡淡笑意:“大概方才翠微殿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会在想,丞相的夫人究竟是向着谁呢?还是上官吗?”
      “哥!”心头似乎堵着硬物,不自觉地抓住了哥的胳膊。
      哥浓眉稍软,默默不语,只垂着眼盯着我攥住他手臂的手,冰冰凉的一片。手心里有股湿热的液体在窜动,淡淡血腥气弥散开。
      “谁伤的哥?”我急速撤开手,可指缝间的血仍旧嘀哒着落在雪地。
      哥居然是一笑:“丫头没上过战场,见了几滴血,就大惊小怪的!”随后右手一抹红梅树杆,掌心握着一团晶莹的雪,轻轻地擦拭起我沾了鲜血的手。“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拓跋竟然悄悄地请到了曲阳铁匠,锻造了一批新的狼牙箭。那天拓跋阳挽弓射箭,本以过去拓跋铁箭的射程是绝对伤不到我的,可不想狼牙箭突然变得凌厉,扎入了胳膊。”
      雪在我与哥的手间碾碎,鲜血染尽,红彤彤的。
      “扶柳,其实现在的上官府就像哥一样,外表上强势,内部已然伤痕累累。”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我,额前几缕发丝微微轻动。“拓跋的狼牙箭虽然没有挽救他们的败局,却伤到了我们的筋骨。这次是惨胜,我军营中的不少士兵中了箭,死去的死去,活下来的也是失去了战斗力,在军中就是废人了。”
      我唇角颤动。暖暖的呼吸从哥的鼻尖喷出,化作奶白色的水雾,挡住了哥黑沉沉的眼。哥的指尖缓缓地抹开我脸上的细小雪粒,温暖异常。“丫头放心,再怎样哥也不会让任何人欺压到了我们上官头上。大风营兵力大减的事,我已经完全遮掩了下来。”
      有这样一支铁箭插入范大作的背心,李重俊取出,递到洛谦面前,兴奋地说起手中的狼牙箭是如何的犀利。
      “哥,拓跋的狼牙箭是不是箭锋变窄,箭脊变厚,倒钩变得更加犀利?倘若没有特制的工具,贸然拔箭,一定会撕下一片血肉?”
      雪覆盖住了心,冷冷地痛。
      记得当时洛谦目光游移,只淡道,收起来吧。
      哥猛然目光阴沉:“丫头在哪里见过的狼牙箭?莫非这不是意外,而根本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是不是洛谦?”
      是不是他?我望着哥纠结的眉心,极力平静问道:“李重俊手下的兵有多少?”
      “李重俊只是副将,就算大风营全是伤兵,也不足惧他。可李重俊的父亲却是镇守东北的大将李伯定,手下雄兵五万,足以割据一方。”
      最后的期翼也如同幻彩的泡沫灭了。
      除了他,还有谁要置上官家于死地?除了他,还有谁能够置上官家于死地?
      似乎连呼吸也在瞬间停止。
      “是他,对吧?”哥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梅树树杆,艳丽的花瓣与如花的鲜血一同坠落。银华雪地红花开遍。
      除了点头我还能怎样。“那夜在客栈,拓跋铁骑射出了几支狼牙箭,他当时只叫李重俊好好保管。我却没有想到他是想要以拓跋之箭对付哥……我还以为哥和他早已商量清楚,与拓跋之战只是走过场的形式,逼迫皇上的戏码而已……”
      “原来从一开始洛谦就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狼,可笑我与爹竟然引狼入室还不知危险。”哥冷笑不已,沉郁目光扫到我,忽地一变,手指拂过我发间的梅,淡淡道:“丫头,怎么办呢?这头狼如此狠的心,是不是迟早也要伤了你?”
      “回到上官府,哥来保护你,好不好?”
      红梅冷香充溢满我和哥的周身。
      “不好。”很平很淡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听不出一丝波澜。
      心头蓦然一紧,快速转身行礼。这般平淡如水的声音,在皇宫内只有皇甫朔才有。可是皇甫朔为什么不在翠微宫?还有他到底来了多久?有听到了多少对话?深吸一口气,抛开诸多杂念,我沉吟道:“臣妇拜见皇上。”
      哥立在身后,僵直一会儿,才低头:“去疾见过皇上。”
      “山中虎若是中箭不死,必会蛰伏,舔伤疗养,他日再伏击敌人。岂能自揽祸端?”皇甫朔遥遥立于数丈外,明黄衣角处有皇甫轩挑起的雪粒。
      哥薄唇紧抿,皇甫朔却扬眸盯向我,毫不掩饰的兴趣,嘴角淡淡笑着,而后,折下一枝红梅,问道:“夫人是喜欢白雪呢?还是更偏爱红梅呢?”
      我浅笑轻声道:“雪非雪,花非花,扶柳也不知道是应该喜欢雪呢?还是要偏爱梅?”
      “哦,这是夫人心中所想吗?”现在皇甫朔的墨眸不仅仅只有平淡了,还带有无形的压力,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它冲破平淡喷薄而出,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目光,它压抑窒息着我,只能低垂眼眸,望向远处的红梅。
      时间似乎凝固了。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尖锐声音划破夜空:“皇上不好了……九皇子生病了……高烧不退。”
      一队人马急急奔来,打破长乐宫的幽静。
      “皇上,臣妾照拂二位皇子长大,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真妃大概是被嘈杂声引出了暖阁,站在长乐殿前淡淡道,纯黑眸子里一片平静。
      皇甫朔忽尔幽叹,将手中红梅递给我:“朕将此花送与夫人,望夫人可以想清楚答案。”随后转身,望着真妃,眸光一紧道:“就随朕去吧。阿轩,辕儿也去瞧瞧你们的弟弟,以后或许就没有了兄弟关爱了。”
      “臣妾领旨。”真妃缓缓走来,长曳的裙摆在雪地拖出浅浅痕迹。路过我身边时,梅香猛然浓烈,她冰凉的手抵在我的掌心。
      “这个药方不会损害身体。”
      声音那样轻小,像细细的针扎在耳膜。
      低着头,手心如同烙着一块火红的铁,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汗。
      “哥,都走了吗?”我瞧着雪地里的深浅脚印,轻声问道。
      “还有一个。”哥冷冷的声音响起。
      还有人?我急忙抬起头,凌乱树影下,隐约可见一个深玄衣色的男子。他半张脸没在阴影里,只能看见细长的眼,冰锋一样冷。“这是婉贵妃送给夫人的见面礼。”
      他将一方朱盒放在梅枝条上,遁身离去,雪地不留痕迹。
      “苏婉……”我喃喃道,向朱盒走去。
      马上便要拿到朱盒,斜后方插入一只有力的手抢了过去。哥眯着眼,将朱盒放入手心掂量着:“苏婉做事毒辣,这一年将后宫玩在股掌间,盒子里一定藏有危险!”
      来不及阻止,哥已将朱盒猛力掷向远处的梅树。
      朱盒与树杆碰撞,发出咯咯大响。朱盒散落,从里面飘出干枯的暗红细丝。
      飘飘洒洒落下,如同一场盛雨。
      踏前两步,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片。弯曲的细丝长条,闻起来有淡淡的甘苦味。“哥,是什么枯花吗?”
      “不知道。”哥盯着一地干花,浓眉皱起。
      “到底是什么呢?苏婉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将暗红细丝托在掌心,放在鼻下,正准备在闻闻,却听见梅树旁的长廊里传来一声惊呼:“洛夫人,碰不得!”
      张德子手忙脚乱地翻过木栏,急急跑来。“一点也沾不得。”
      “公公认识此物?”哥问。
      “上官将军……”张德子搓着手,放低声音:“都是后宫里常年见不得光的东西,如果老奴没看走眼,大概就是西域进贡来的藏红花。”
      手腕蓦然一软,掌中的藏红花便悠悠飘下。
      容不下,所有的人都容不下腹中幼儿!
      “请张公公将这枚墨石回敬给苏婉。”哥指骨突出,将弯刀形质的墨石塞入张德子枯瘦的手。
      张德子端详一下墨石,闷声道:“将军的石刀可要比藏红花贵重不少啊!”随后便放入怀中,对我一笑:“相爷怕夫人迷路了,特意嘱咐老奴带夫人回翠微殿。”
      我轻点头:“嗯。”
      暗晦的宫中长廊,只有前面张德子手中的一盏微小宫灯,散发着孱弱昏光。
      踏在幽暗青石板上,铿然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中,不断地,长久地在回响。
      心中有结,叹然一声。
      “哥,你是喜欢白雪,还是红梅呢?”
      “红梅有香,丫头喜欢什么呢?”
      “哥,我只是怕冬天的冷……”
      几处转弯,渐进色调温暖的翠微殿。哥淡淡地握住我的手:“丫头,要是怕了,跟哥回去好不好?”
      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哥黑眸深处,手覆在腹间,只是轻声问:“上官家容得下他吗?”
      哥一瞬间黯然,很快却笑起:“至少不会有苏婉的藏红花。”
      静静地伫足。
      “洛夫人,相爷的马车在那边等着呢。”张德子插身在了我与哥之间,手中宫灯指向了殿前马车。
      “哥,这世上不止只有藏红花一味打胎药。”
      譬如,真妃刚才塞入手心的药方。
      转身,走向来时所坐的马车。
      还有另外一个在马车旁,好像是刚才翠微殿内的王大人。他正缩着肩,双脚不停跺在雪地,断断续续道:“相爷,筹集好的粮草是不是明年再发往……边疆……”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神闪烁,支吾道:“夫人……”
      我微笑颔首:“王大人冒冻在雪地里辛苦了。”
      “天寒地冻,王大人回去吧。”车内传出清清淡淡的声音。王大人听过,立刻一点头,小跑着入了等在一旁的暖轿。
      掀帘入内,阴寒的墨香扑鼻而来。
      “迷路没?”他抵在我的额头,温滑气息拂过。
      轻轻偏过头,靠在他肩上:“只是觉得皇宫里好冷。”
      “回家多添几个暖炉,好不好?”
      环着他的腰,又挨近几分,总觉得这样才够暖。“哥中了狼牙箭,你知道吗?”
      他极稳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手指揉皱了他的衣裳,缓缓道:“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他杀心早存,或许在很久以前,他的上官名单中也有我。
      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响。
      “扶柳,上官去疾与我你会选谁?”
      寒风乍起,吹翻车帘,直直地灌在我的脸上。
      颤抖着将脸埋进他的胸前:“选你,能不能放过上官?”
      “不能。”
      雪粒随风卷入,落在后颈,背脊整块寒彻。
      他的长袖裹住我:“记得,学会舍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长夜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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