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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长夜宴(三) ...

  •   “洛夫人。”妩媚的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久闻夫人聪慧,是否可以吟上一对啊?”苏婉如水媚眸隐隐含着刺,娇笑望着我。
      古时聚会一般都要吟诗作对,这次虽是皇宫宴会,也不能免于传统。刚才殿内各位臣公王侯公子小姐们就在以雪为题各展才艺,以搏名气。不知为何苏婉竟开口点明要我吟诗一首。
      此时,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我,我浅笑淡然,苏婉,你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扶柳未曾习过诗词,恐要让娘娘失望了。”很快洛谦已替我回绝,虽然微笑依旧,但墨瞳中已蕴含了丝丝怒意。
      “哦,是吗?”皇甫朔淡淡地说道,温和的黑眸已经对上了洛谦的双眼,也挡住了洛谦隐藏的怒气:“朕在以前的年宴中好像从未见过洛夫人?”
      对面的上官毅之已起身,揖道:“小女当年年幼体弱,常染风寒,故微臣听从大夫意见,将小女寄养于江南温暖之地。去年小女除去病根方回长安,所以未能有幸参加过年宴。”
      皇甫朔平淡笑问:“洛夫人气度不凡,寄养何家?”
      上官毅之又替我抢答道:“微臣夫人之兄,西泠柳庄。”
      西泠柳庄一出,殿上顿时发出窃窃私语之声。江南西泠富可敌国,西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甫朔欣然一笑,道:“可是西泠桥畔之山庄?江南西泠豪门大家,难怪大将军放心将女儿寄养于长安之外!”
      这时,整个宴会上未出一声的真贵妃却开了口:“西泠柳庄只是一介商贾,怎及得上长安真正的世代名门。”
      皇甫朔淡淡地瞧了一眼真妃,端起描金粉彩茶碗,细细地啜着茶,不再言语。
      此时苏婉却是一声娇笑:“妹妹倒忘了,真姐姐才是才女啊,以前可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倒不如请真姐姐赐教了。”
      真妃道:“在座各位皆是有才之士,我又何必献丑呢?”
      苏婉失望之极,一声长叹:“难道真正的才女已不复存在吗?”
      京城双姝众人皆知,苏婉擅长歌舞,歌若天籁,舞似飞仙。苏宁则尤擅诗词,曾是名动一时的天下第一才女。此时苏婉借机提出作诗,分明是要让众人忆起苏宁,来以此打击长期不得宠的真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婉你既已挑起战火,就要承担后果。
      心中虽怒,但我仍是缓慢优雅起身,嫣然一笑,清声道:“扶柳不才,却也略读过几本书。只不过时间仓促,想出一句,还望娘娘可以补全下一句。”
      苏婉望了我一眼,启口道:“愿闻其详。”
      京城双姝,色艺双绝。虽说苏婉不及苏宁,但在诗词方面也有一些造诣。
      只是,我岂是一盏省油的灯!
      我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苏婉赏雪,真妃弄梅。
      我要说的就是,你,苏婉貌美如雪胜梅三分,可你就是差真妃一段气度,一丝温柔,是永远也争不上真妃。
      顷刻间翠微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于我,或赞叹,或惊讶,或关心,或怨恨。
      我不为所动,仍傲然一身,静静地立于殿上,淡看四周风起云涌。
      嫣然含笑望着苏婉,看着她脸上的胭脂色一点点地转为苍白,娇唇轻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千古绝句岂是你苏婉可以对上的!
      殿内长时间的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哈哈……”一阵爽朗笑声打破一泓沉潭,若说此时殿内还有谁敢笑出声,那也只能是当朝天子了。皇甫朔的深眸凝视于我,平淡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笑道:“好诗!难得的绝句!如此深远的意境,怕是在场的各位王侯公子文豪才女都无法续对了。洛夫人,端得好文采!”
      前人佳作拿来泄愤罢了。我低眸浅笑,不卑不亢道:“皇上缪赞了,扶柳不敢当。”
      说罢,轻挥如云宽袖,行礼,优雅坐下。
      很快,翠微殿中又恢复一片歌舞升平。
      在舞女飞旋的玫红轻纱长袖中,我对上了哥含着深沉笑意的眸,然后哥勾动薄唇一笑,又举起一盅合欢酿,仰脖,一饮而尽,几滴醇酒淌下,浸透白衫,形若红梅。
      纸醉金迷的豪华皇家宴会,有人喜欢它的奢靡,也有人厌恶它的浮华。
      翠微殿白玉阶上的真妃轻轻起身,向皇甫朔躬身行礼,缓步退出殿外。真妃是如此安静淡宁之人,她的悄然退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轻拉一下洛谦的衣袖,我脸露倦态,低声道:“这里太闹,我到殿外静一下。”
      洛谦从我吟诗后便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微微笑着,细细品尝西州合欢酿。这时方转过头,如潭深眸盯着我的眼,柔声道:“嗯,扶柳,宫里很大,小心迷路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温柔的声音中有一道无奈而深远的叹息呢?
      “嗯。”习惯性地浅浅一笑,我回道:“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迷路。”

      暗朱色的回转长廊,廊角上的昏黄灯光,拉长了那抹杏红背影,将纤细的影子投洒在了幽幽青石地板上。十年深宫岁月的消磨,使得那抹清瘦背影更加单薄,犹如秋风中挣扎着不凋零的白芙蓉。
      “真……”话哽在喉中,滚烫烫的,姐姐二字却是再也喊不出来了。
      真妃悠然转身,见是我,忧郁双眸中透出惊喜,展颜笑道:“原来是扶柳。”
      拂过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我盈盈福身,清声道:“扶柳见过真妃娘娘。”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真妃轻笑着拉出身后的两名小孩,道:“阿轩,辕儿,快见过你们的三姨吧。”
      大概与小亮子年龄相仿的冷峻少年,冷淡地望着我,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另一名较小的可爱男孩则是一脸好奇,小声道:“辕儿见过三姨。”
      真妃轻皱眉头解释道:“阿轩一向性子冷,又不善言辞,三妹可莫要上心。”
      我淡然一笑,轻声道:“扶柳一介草民,又岂能让皇子屈尊叫一声三姨。”
      真妃伸出如玉纤手,牵起我的手:“扶柳,我们好久不见,去我宫里聊上几句。长乐宫离这儿挺近的,仅几步之遥。”
      我蓦地一凉,才发觉原来真妃的手比我的手更凉,直凉如心。“好的。”覆上真妃的手,用我仅有的温度来温暖真妃。

      长乐,长乐,长久安乐。
      只是现在的长乐宫不似其名,没有欢乐,只有长久的寂寞。
      踏入阴郁的长乐宫,我不禁冷得轻颤。
      “还不快去生几个火盆子。”真妃吩咐道:“扶柳,我们去内室说话,暖和一些。就让孩子们自个在院子里玩雪。”
      内殿生了火炉,暖和的多,也安静的多,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我与真妃两人。
      环顾四周,这儿的摆设与大将军府的莲苑真像,似乎没有不同。我轻抚着双面刺绣白莲屏风,淡笑问道:“真姐姐,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真妃双眸一黯,幽幽叹道:“扶柳,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情势已变?”
      我莞尔:“真姐姐,我知道的。”
      “你真的明白吗?”真妃说地很急促:“去疾领兵在玉门关击退拓拨大军,班师回朝,现在军权大握。”
      “嗯。”我平静笑道:“哥立了大功很好啊。虽说主要是因为拓拨内乱,拓拨右贤王不服新任拓拨可汗拓拨阳而起兵谋反……”
      “我指的不是这些。”真妃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混乱不紊:“是朝堂局势,经过这一年多,原本混乱的局面已经清晰明了。如今皇权已被掏空,形同虚设。洛相重新掌管天下事,统领百官。二叔与去疾也再掌兵权。而且如今太子位虚空……”
      轻声长叹,我怅然转身,对上真妃带有激动的脸庞,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真姐姐,我明白的。有利则盟,无利则散。他们共同的敌人已经倒了,焉然还有不散的道理?又是一场争斗起,大皇子?九皇子?”
      “更何况爹刚才特意在殿上说及娘本是西泠柳庄之人,将隐藏多年的这层关系挑明,无非是要告诉满朝文武,上官家并非仅仅是拥有兵权,还有雄厚的经济支柱。”
      真妃愕然,盯着我平滑的腹部,喃喃道:“原来你心明如镜,只是,扶柳,你要如何选择呢?……扶柳……该怎么办呢?”
      “真姐姐,你说能怎么办呢?”我轻挑眉尖。
      刺骨寒意袭进暖室,顿时房内冰冷。
      “打掉他!”真妃咬唇,冷淡说出。
      望着真妃忽尔平静的脸,我摇头,很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保住这个胎儿?知不知道你怀着他有多危险?”真妃蹙眉责问不已。
      “他是我的孩子!”
      “他也是他的孩子!”真妃突兀地抓住我的手臂,尖锐的指甲掐进皮肉,刺刺的痛。“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他的诞生!上官家不希望,苏婉不会愿意,就连他洛谦那边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她隐含怒气的眼就直直的在我面前:“上官家不会接受一个敌人的儿子,丞相阵营的人也不会容纳一个流着上官家血脉的人当上他们的少主!”
      “你,清醒一点啊!”
      说着,说着,真妃拥住了我的双肩,恻恻啜泣:“扶柳,长安永远都要比你想像的更加黑暗,为什么那么倔强呢?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就不要遍体鳞伤后依旧是绝望……”
      真妃发髻间有一股寒似梅香的幽冷气味,蹿入鼻端,冷进心间。
      我微微挺起脖颈,淡道:“真姐姐,他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他可以降生在这个世界,就如同你希望阿轩辕儿可以无恙长大一样……”
      都是那样真诚的愿望!
      一阵欢快的笑声随着轻扬的脚步声闯入殿内,打破室内一屋阴霾。真妃的小儿子五皇子皇甫辕手持一把红梅,艳红灼灼,犹带白雪,咯咯笑着扑入真妃怀中,叫道:“哥哥叫我送给母妃的,哥说,母妃看了这香香的花就会笑的。”
      我瞧着皇甫辕粉嫩的小脸,漆黑的大眼一眨一眨,浓密的长睫也随之轻轻颤动,像是飞舞的翅膀。他弯起嘴唇,开心笑起,真是纯真无忧的孩子。
      皇甫辕的可爱笑容让我想起了同样可爱的却已长大的柳云,他们有相似的深深酒窝,小时候里面都会盛满甜蜜的蜜浆,仿若间回到了小时候,在翠竹林的嬉闹,我不禁温柔地笑起。
      “那,也给你一枝。”皇甫辕白胖胖的一只小手举起一枝红梅递到我面前。
      我笑着接过还带着含苞欲放花苞的红梅枝,问道:“为什么辕儿也要给三姨香香的花呢?”
      “因为三姨笑起来好看啊。”皇甫辕漆黑眼珠一转,憋着嗓子道:“原来咱家娘娘家也是有人的,算是开了眼界了。瞧今晚把婉贵妃压的,气焰全没了,可总替咱们出了口恶气。刚才嬷嬷就这样说的。”皇甫辕本来还是孩子,声音还带着奶气,再经这样的可以一学,真是可爱极了。
      真妃也被逗笑了,素手一点皇甫辕的额头:“这种话可是能说出口的!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胡闹了。”
      皇甫辕委屈地一低头,撇嘴道:“辕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而后有盯着我道:“不过,我只能给三姨一枝花,以后就不能在给三姨了。”
      “为什么呢?”我浅浅笑问。
      皇甫辕歪着头,咬着手指,小声道:“因为哥说,三姨与奸相是一伙的。”
      奸相?洛谦?
      真妃脸色惊变,大声喝斥道:“乱说些什么?”
      真妃一向温柔,何时曾这样疾言厉声过。直吓得皇甫辕眼圈儿一红,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真姐姐,都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的。”我柔声道,轻轻拭过皇甫辕脸上的眼泪,温柔笑起:“辕儿说得对,他真的很奸,特别喜欢算计人。”
      “辕儿既然不能再给三姨香香的花了,那就带三姨去看花,好吗?”小孩儿好哄,皇甫辕立即破涕为笑,拉着我到了院外的一片梅林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长夜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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