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134、流云转（三）

　　第二日，汝阳似乎一夜萧条。
　　“快点，快点，起程吧。”重俊挥着马鞭，不耐烦催促着。
　　“催个头！饿死鬼投胎啊！”马车上风铃儿白了一眼重俊，正要放下车窗帘。“等等。”我说道，张望四周街道，各家商铺却无一家开门，太怪异了。
　　脑中一个念头快速滑过，我心中一紧，急着对重俊喝道：“派人去瑞安，叫勒格带领一千虎贲接应我们！赶紧调头回长安！”重俊一愣，随即略翻白眼道：“本来二哥就是让我护送回你长安的。”
　　原来他已算好。长安皇帝驾崩，政局已乱，即使准备不够充分，阿轩也必然起兵。可只怕是阿轩的动作要比他想得快多了，仅仅半夜，恐怕洛阳周边百里的城镇已被阿轩控制。
　　汝阳城门。
　　“晋王有令，粮食和铁器一律不准带离城，违者斩首！”城关处晋军军士大声嚷嚷，看见重俊腰间的铁剑，随即向前，“没听见啊？铁器不准离城！你军爷爷半夜跑过来为的是什么？就是专门来管你这种不听话的狗崽子！”
　　“老子才是你爷爷！”重俊吼道：“知道本将……”
　　我沉声打断重俊的话：“重俊，给他们。”
　　“哼，”重俊扬了一声，但终究是愤愤地将铁剑给了军士，谁知那军士得寸进尺道：“都下车，一个个搜身。”
　　我还未回答，就听得一声暴喝，重俊抢过军士手中铁剑，反手一削，连带着剑鞘打在那军士脸颊上，瞬间军士被抡到在地，脸颊高高红肿。
　　“重俊，随便你杀出去吧。”我叹息着放下窗帘，这一闹阿轩必定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返回长安也不会太顺利了，但现在除了杀出汝阳还有什么办法呢？
　　果然一路躲躲藏藏也未能摆脱阿轩的追兵。
　　刚出栾川不久，就被围困在了密林。风铃儿掀开车窗帘一角，只瞧了一眼，她便脸色苍白，手臂轻颤着放下了帘子。“夫人，怎么办呢？”她伏在我肩头轻声抽泣。
　　“不会有事的。”我淡声说，却是笼起了眉头。刚才缝隙一瞥，我也看清了车外黑甲粼粼，全是晋军将士，这场劫怕是难以安然度过。
　　铁蹄逼近，但又似乎在一瞬间停止。
　　“晋王恭请长公主移驾洛阳！”大约是阿轩军中的传令官，声音极是稳重。
　　即使隔着车帘我也感到林中的激荡杀气，似乎一触便要爆发。“去什么去，你们要劫人就直说，老子奉陪打一战就是了！”重俊怒气冲冲。
　　那传令官又道：“晋王恭请长公主移驾洛阳！”他话语不变，只是语气加重了三分。
　　“晋王算个什么东西……”重俊吼起。
　　“重俊，”我低声喝道，车外重俊静了下来，“转告晋王，本宫封地瑞安，若是要移驾洛阳，请晋王将他的洛阳封地让与本宫再说。”
　　在重俊的嘲笑声中，那传令官勒马而去。
　　只静了片刻，林中冲锋号角声突响，我伸指挑了车帘上抬数寸，直视前方。鲜红旗帜上绣着硕大晋字，迎风而展，威严尽显。旗下黑甲主帅俊脸寒霜，冷然杀气震慑全军。
　　令旗一挥，黑甲主帅大喝：“攻！”
　　无数战马仿若脱缰的猛兽般攻杀上来，只震得大地颤抖。重俊哪甘示弱，策马挥刀而上，冲在最前面：“杀！杀！杀！”
　　放下车帘，车厢内昏昏暗暗，只听得见车外杀声震天。
　　“夫人，你……你的裙子湿了……”风铃儿在狭窄的车厢里不知所措，只低低地抽泣，“怎么办？夫人你会不会有事啊？”
　　“风铃儿，镇静，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羊水破了。”我紧紧握着风铃儿的手臂，希望她能镇定下来，或许还可以帮我一些忙。腹中越来越痛，我几乎无法说话了，刚才这场阵痛并不太大，持续了一炷香左右后就变得痛不可忍，像是肚子里有一把钝刀在边绞边坠，“怕是早产了，风铃儿帮我……”
　　风铃儿慌道：“夫人……要我怎么做？”
　　“将皮垫子全数铺到车底板上，扶着我慢慢半躺下，”我急促着喘着气，因疼痛而沁出的汗珠濡湿了半张脸，“还有不要大叫，外面军士在拼杀，不能乱了军心……”
　　“知道的，风铃儿知道了。”风铃儿哑着嗓子说，她干事一向麻利，告诉她该怎么做后，她会极好的完成。车底板上已铺上了数层厚厚的棉垫和皮毛垫，与床榻无二区别。“夫人，你小心躺下。”
　　阵痛来得更急，汗水模糊了眼睛。
　　“夫人，夫人，然后呢？”风铃儿不停地说。
　　我长长吐气道：“陪我说说话就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那么痛了。风铃儿，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勒格他们快到了吧？”
　　“马上就到三川，也很快就可以见到勒格将军了……”
　　好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平躺在厚垫上，尽量的深呼吸，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缓慢褪去，影像、声音、气味涣散开，腹中生命的痛苦挣扎是我仅剩的感受。
　　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下了，车外拼杀正酣的军士好像在一瞬间全部蒸发，诺大的林中只余下了暖暖的阳光洒在枝头。
　　“夫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风铃儿紧张问道。
　　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咬唇挨过，刚要说话时，才发觉我的下唇早已被咬破，腥咸的血溢在唇角。我靠着风铃儿努力撑起起上身，想要挑起车帘时，却听得外面阵阵马蹄声奔驰而来。
　　“一定是勒格领兵赶到了！”我兴奋扯开车窗帘子，果然西方有大队铁骑狂奔而来，满天尘土间隐隐有瑞安旗帜显现。
　　啊——，尖锐叫声突然在车厢内爆发。
　　我转首望时，风铃儿仍在尖叫不已，她哆嗦着指着我道：“夫人，血，到处都是血……”痛得几乎没有了知觉，我顺着腹部摸索去，手掌沾满了黏湿液体。
　　“晋王杀过来了……”风铃儿嗫嗫道。
　　阿轩正向马车逼近，只剩下十多丈的距离，恐怕勒格赶来也是远水难救近火。使劲全身力气，我抓着窗沿，对着阿轩清叱：“不准过来！”
　　阿轩一时僵楞，晋军也随之停止了激斗。
　　深吸气，我再次咬牙道：“不准过来！”
　　阿轩的脸顿时青白，薄唇轻颤，似乎说了什么，但却是咽着无声。那唇形与在玉门关上一模一样，他在说，我恨你！
　　“杀！”极静中重俊突然暴吼着杀入了晋军。大概是他见阿轩神情有些恍惚，又仗着勒格掩土杀来，便想冲乱晋军阵脚。
　　“重俊……”我还未说完。
　　阿轩已然恢复了冷然神情，举旗喝道：“两翼合围，歼杀中腹所有人！”黑甲晋军得令极快响应，重俊那十数骑兵瞬间就淹没在了黑浪之下。
　　“夫人，救军到了，救军到了。”风铃儿只知重复着这句话。我也是支撑不住，软软瘫在了车底板上。
　　“扶柳，是我，一切都交给我。”我喘着粗气，仰望斜上方的熟悉面容，放下了心，“霜铃，没想到你会跟着勒格来了……叫勒格带人去救回重俊……”
　　“不要说话了，任何事都有我在。”霜铃握着我的手，轻柔笑道：“你现在只需要深呼吸，吸气，呼气……”在这样慌乱的时刻，没有人比得上霜铃更值得让我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