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133、流云转（二）

　　元昊七年，深秋，汝阳驿站。庭院内，晚霞满天。
　　石亭里我挺着肚子，闲逸地坐在秋香色的软垫上，风铃儿很快便为我盖上一条毛毯，“小心着凉了，最近夫人气色都很好，到时候小姐一定漂亮。”
　　身边的洛谦放下折子，浅笑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是女儿呢？”
　　风铃儿瞟了一眼在亭外玩耍打滚的七八岁小男孩，“奴婢觉得夫人的肚子既安静又不闹腾，所以认定是个文静的小姐。”
　　“嗯，文静的好。”我点了点头，顺势取过脚旁的竹筒，将竹筒中的清泉缓缓倒入小巧的紫砂壶。风铃儿随即手脚麻利地将石桌上的红泥小炉点燃，然后把紫砂壶放在红炉上慢慢地煮。
　　“风铃儿，不要忙了，你一向不会煮茶。”我轻轻调整紫砂壶的受热点。
　　哧哧，银铃笑声响个不停，不是年轻女孩的娇笑，而是小孩子的无忌笑声：“娘，你的记性太烂，简直比大顺还要笨！”草地上洛熙对着我吐舌头，露出不屑的表情。
　　“夫人，你昨天刚教过我煮茶的。”风铃儿跳脚叫道。
　　我揉了揉额角，笑道：“哎呦，我怎么就忘了。”
　　洛熙瞥着风铃儿不屑道：“你一向笨嘛，学什么都学不会，谁还记得教过你什么！”估计小鬼头刚才听见了风铃儿反讽他调皮的话，正想法子还击呢。风铃儿果然气的脸颊涨红，叫道：“谁笨了？难道比大顺还笨？”
　　“啊，叫我什么事啊？”洛熙身旁的草丛中突兀地伸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扯开嗓子问道。哈哈，洛熙已经笑得捧着肚子，在草地上翻滚不已。“大顺，你的脑子怎么老是慢一截啊！”洛熙笑得无力，索性随意坐在草地上，指着大顺的鼻头：“笨得像一头牛！”
　　大顺摸着后脑袋，慢吞吞问道：“熙儿，牛有多笨啊？”
　　“你有多笨，牛就有多笨！”洛熙灵活的眼珠转啊转地，怪声怪气地道。
　　“那我和牛有多笨呢？”
　　“住嘴，不许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了，难道熙儿也不知道答案？”
　　“啊——，娘，我被大顺问笨了！”
　　…………
　　“不要吵了，洛熙戏弄他人，回房抄写《礼记•儒行》三遍。”洛谦蹙眉淡声道，方才还在嘻嘻笑的洛熙立马嘴一扁，哼了数声回房去了，大顺很快追了上去。“风铃儿对少爷不敬，也回房思过去吧。”刚笑容得意的风铃儿也即刻嘟着嘴，怏怏退下。
　　亭子顿时清静不少，紫砂壶里也微微冒出了些热气，飘出沁人茶香。
　　“累不累？”洛谦伸手覆上我额头，这一路南下他总担心我会病着。
　　我垂着眼轻轻摇头，肚子很大了，第二个孩子大约再过一月就要出生了，“这次大舅重病，我即使伏地爬去，也是必须回西泠的。”我抬眼，握住他的手，缓缓移到腹部，“我自小就在大舅膝下长大，犹如亲生，该从爹那里得到的关爱都是大舅给我的。去年霜铃在西泠与大舅大闹了一场，大舅口上不说，心中一定是不好受的，这连连重病怕也是与此有关。无论如何我都是应该回西泠一趟，能为大舅分一点忧也是好的。”话说到这里，我不禁顿了顿，又垂目道：“连医邪也束手无策的病，大舅怕是挨不过今年了……”
　　“我只是不放心。”洛谦墨瞳微眯，打断了我的话。
　　他做出的决定，一般是对的吧？我笑了笑，执壶倒茶。茶水沸腾，满是茶香的清水自壶嘴流入青瓷茶碗。“既然不想看折子，喝点茶吧，是今年武夷山的贡茶。”他端起茶碗，拂了拂茶沫，淡淡一声短促叹息，方才饮下一小口。
　　其实我也知长安并不如表面平静，若说以往长安是个盛世繁华的都城，那是因为他身在长安，掌控京城。如今他随我前往余杭，虽然长安的折子是每日必到，但终究留下太多空隙。三年来，太后苏婉极力扩张外戚势力，而哥与阿轩立足洛阳实力大增。他是想用平衡之术，太后晋王互相牵制，可这个法子太险，容易反遭吞噬。这次离京就是一个潜伏的危险。
　　“想什么呢？”
　　有些虚心，我将视线移到亭外草地上，瞧不到他半点衣角才道：“没什么。”
　　“扶柳，我敢离京，已然是做好了准备的……”他还未说完，一阵急促脚步声逼了过来。洛文脸色煞白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戎装的重俊。何时见过洛文的慌张之态，我不由心中一紧。果然洛文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京中巨变，皇上驾崩了！”
　　洛谦墨瞳阴沉，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早就料到过般。
　　“二哥，苏婉鸩杀了小皇帝，她想自己当皇帝！”重俊一抹额头汗珠，急道：“她简直是个疯女人，连自己儿子也下得了手！二哥，怎么办？三哥在京中撑着，情势很不利啊！”
　　“她大概被皇甫轩逼得无路可走了吧？急着弥补过去的漏洞。”洛谦轻轻地说，重俊一脸不惑，撇了撇嘴道：“关皇甫轩什么事！”
　　我低首，静静不语。世间知道皇甫昊并不是皇子身份的人并不多，恰好就有皇甫轩。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势力不足而揭发无用，那么现在坐拥洛阳的晋王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而掀起滔天巨浪。洛谦他自己要登位，傀儡皇帝这一步缓棋的利用价值也就用完了，那苏婉抢先一步杀帝，便是最后的一搏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洛谦，却正好与他目光相撞。他站起，只是轻轻地笑，仿若天地已在他股掌之间，“扶柳，我要快马回京，可你能保证你绝不插手，安安静静地活着吗？”他目光罕有的凌厉，我一触便心虚，只得回答：“好的。”
　　“就算不为我着想，”他俯下身子，在我耳畔轻声地说：“那为了孩子，也不要逞能，这天下我自会让它安定。关山城的承诺，我会遵循，当然也是在看你的表现之后。”一如既往的带着威胁，我抿了抿唇，切齿道：“为了你，我会好好的活着，不再参与这些无聊事。”
　　他笑了笑，若有若无地吻过我的耳垂，转身离去。其实，真的是为了他，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住在和墨斋，偶尔与他下一盘棋，然后输得一塌糊涂
　　“二哥，就这样直接杀回长安，我当先锋好不好？”重俊急急跟在他身后，摩拳擦掌，恨不得直接飞往战场。他回首，肃声道：“重俊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保护你的二嫂。”
　　“二哥……二哥……我要上战场啦……”重俊追出了驿站，过了片刻便折回，坐在我对面，哼哼道：“就是你以前太闹腾了，害得本将军不能上战场！”
　　我啜了一口清茶，笑道：“余杭是个好地方。”
　　重俊眨了眨眼，小声问起：“美女多吗？”
　　“很多，还很好骗。”我点头轻笑。
　　“大顺，我们是不是要趁机骗一个水灵灵的媳妇回家呢？”
　　“熙儿，什么是媳妇呢？”
　　……
　　亭后窗台上的两个小脑袋窃窃私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