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132、流云转（一）

　　元昊六年，初秋，草长马肥。
　　长安京郊鹿苑，一片枫林已渐渐丰红。习习秋风拂过，吹落不少枝头上尚是黄青的枫叶。勒格骑装肃容，铁靴一路走来踏碎不少枯叶。
　　这是我的封地瑞安！
　　养有只属于我的铁骑，他们骑最烈的马，持最锋利的宝剑，当然也接受者最严酷的训练，他们是西华的狼牙骑！
　　“长公主，”这几年勒格早已习惯了中原礼仪，欠了欠身道：“今年本准备买入的百匹大宛良驹出了问题，傲龙堡说那些马全是吃贺兰山的树皮长大的，因此要比普通大宛马贵一倍，这样算来至少每匹马要一百两银子。”
　　我点点头，指着山坡下奔驰的小骑士道：“勒格，他是一个英武的骑士吗？”洛熙身量不足，混在一堆强壮铁骑里，分外惹眼，加之他本就白皙的肌肤，在奔驰的古铜色武士里更显得文弱了。
　　“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啊……”勒格叹道。的确，在黄金草场狩猎的骑士里，洛熙几乎是最差的了，无法奔跑在最前列，无法拉动开塞北的铁弓，唯一可提的只有他箭法的精准，倒也射中了三两只小兔。
　　“是啊，还只是小孩，所以总得慢慢地成长后……三千铁骑……才能与那些强劲的对手逐鹿。”我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尘土突地飞扬，数百骑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猎取。
　　“可无良马又哪里来的成长？”勒格浓眉上挑。
　　“勒格先坐下吧。”我挥袖指向左下手的毛毡道。这里只是骑兵训练的草场，并没有什么高台大殿，也就只铺了锦毯而已。
　　勒格缓缓跪坐，口还是半张着，似乎有些话不吐不快：“龙堡主做人也太不爽利了，当初玉门关一战情势所逼，哪里能支援傲龙堡？却不想他竟时时记在心上……”
　　“这本是我的不对，他该怨的还得怨，就按他说的价每匹多加一百两便是了。”我道：“恩怨分明本就是那些关外汉子的性格。”
　　勒格忽地沉默了，盯着延绵不止的草场有些呆住了。
　　“长公主，如果是你……”他艰涩地说：“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复仇……来杀拓跋阳……”
　　我无法回答，同勒格一般眺望西北方。玉门关一战之后，拓跋内部不稳，林宝儿主动承担战败责任，弃了阏氏头衔，保下了拓跋阳的威严。这几年，她就如同空气般消失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对柳风的承诺，替他报仇！
　　霜铃只是说，傻子，他只想让你好好活着罢了，你现在长安一挥袖便风生水起，这仇报得多漂亮！柳风在地下一定笑眯眯瞅着呢。
　　坡下洛熙忽地扭腰，调转马头，冲了过来。待到近了，他才翻身下马，凑了过来，一身的汗味。我掏出素帕，递出去道：“先擦擦汗，再去换套衣服，免得着凉了。”洛熙撇撇嘴，极不情缘接了帕子，却不擦，只转着手里的马鞭，眼珠儿乱转。
　　“学前人那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何？长公主依拓跋阳的法子，我下毒如何？”勒格疑惑回头，却发现洛熙正对他眯眯笑，不由一惊，随即道：“原来公子回来歇息了。”
　　我取过洛熙手中的马鞭，微微眯眼道：“报仇求得是心里一个爽快，所以怎么杀他，还是由你来！至于三千铁骑，我既为承诺便会兑现，等西华安定后三千铁骑就是你的工具，下毒也好，杀入拓跋大帐也好，都是你的一声命令了。”
　　勒格眉头愈深锁：“这……”
　　“娘唬你的，她的法子阴着呢，就是不想告诉你罢了。”洛熙不知何时悄悄绕到了勒格的身后，眨着深黑的眼，笑道：“勒格大叔，我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最懂她的心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怎么报仇最爽快，你教我怎样骑马最潇洒，就是那种最吸引女孩子目光的骑法……”
　　勒格懵懵懂懂点了头，在他看来，这桩交易一本万利。
　　“杀死仇人那叫最愚蠢的，你想，杀人不过一瞬间，人头落地，他拓跋阳能有多痛苦？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报仇啊得慢慢折磨，让仇人痛不欲生，恨不得自我了解，那才叫境界！”洛熙口沫横生，说着说着手臂吊在勒格的肩上，似乎兄弟般亲密一样，“拓跋阳最在乎的是什么，咱们哥们就夺下什么！那拓跋阳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呢？汗位！勒格大叔你看你本来就是草原上的英雄，又加上这纵横骁勇的三千铁骑，哪里比拓跋阳这个兔崽子差了？所以怎样报仇？对，就是踹了拓跋金帐，咱们抢了拓跋阳的地盘！你想，那个时候拓跋阳恨不得自个拿刀抹脖子一千遍了啊！这仇报的多有境界！”
　　勒格渐渐被洛熙的口水迷了眼，竟然握拳道：“公子说得对！”
　　洛熙亦是得意，取出袖中一卷纸，道：“我早就查看了地图，你瞧格尔沁草原的北边不仅水草茂盛，更是当年右贤王的属地，你以此为根据地，必是一呼百应！而且从此处可以连通我西华曲阳，粮草兵器补足甚是方便，放心，本公子一向重情重义，他日你有困难，我肋骨上插着两把刀也会帮你的！……哎呦……谁在背后揪我的小辫子……痛死了……呃，原来是霜姨……哼哼……几日不见，霜姨越发的漂亮了，沉鱼落雁，羞花闭月……”
　　“果然是大混蛋生出来的小混蛋！”霜铃啐道，却也松开了洛熙的辫子。
　　洛熙急急跑下坡，翻身上马，遥遥喊道：“娘，柳霜铃骂你是大混蛋呢！”说完，双腿一夹马肚，一溜烟跑了。勒格也是火急火燎地藏起了地图，骑马远去了。
　　霜铃冷目瞪向我：“你给洛熙找的Y基因太差了！”
　　“那现在也不能基因改造了！”我拉着霜铃坐下。
　　“你应该清楚的，小兔崽子打的什么主意！数十年后，小兔崽子大约也登上政坛了，他这是未雨绸缪，为他将来打算着，挑起拓跋内乱，然后狼子野心地一口吞下拓跋！”霜铃用的词特别有感觉。
　　“管不了，也操不了那份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将来自然是应该交在他们手上的。何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洛熙这番话，藏的了什么。若说是那点小心眼，摆在了台面上让他炫耀，几个人看不透的。”我顿了顿：“而且勒格似乎也愿意这样干。”
　　“算了，我也没时间管闲事。”霜铃抛给我一份字据，道：“在这份计划书上签个名，准备开始彻底让苏家消失，在西泠我需要你的支持来说服二哥消灭苏家。”
　　“太猛易折。”我签了字。
　　霜铃笑了笑，有些无奈：“可时间太少，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