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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画成灰(二) ...

  •   满是尘封的灰尘味。
      我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靥,然后回到原处。
      “夫人,醒了吗?”床边风铃儿的笑容如隔了许久的画,泛黄了却是最难得的温馨。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不曾动过分毫,似乎也没有废弃三年的时光。风铃儿笑道:“相爷刚刚离去,好像是朝中有急事。”
      “知道的。”我淡笑。知道的,风铃儿你是骗我安慰我的,他没有来过,若是只待了片刻,我也能闻到空气里他的气味,那抹淡淡的墨香。可惜四周全是久远的灰尘味,这间房空了三年,落满了灰尘,如今只是匆忙打扫出来的。
      “夫人可醒了?”
      风铃儿回首道:“文总管,夫人刚刚醒了。”
      洛文端着热药踏进。我闻着辛苦药味,笑道:“劳烦文总管亲自送药了。”
      “应该的。”洛文垂下头,面容沉静。我小口啜着药,望向数丈外的洛文,从踏入屋子一步,他就似乎没有动过。药苦可经常喝惯了,也不觉得苦了,药汁喝完一滴不剩,我放下药碗,朗声问道:“三年前离去之时,瑞安曾问文总管,在红冠金蛇事件中,你可曾闪过一丝杀我的念头?记得当时文总管回答的是有。这是三年后了,文总管,瑞安再问一句,现在你可有闪过一丝杀我的念头?”
      洛文轻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却是洪亮:“长公主之威,吾等小民岂敢亵渎。可威望如洪水,虽令人害怕,却更易招人嫉恨。”
      水强?水弱?我叹道:“文总管应知这水本身就是最柔弱之物,盛在方杯中便为方形,盛在圆碗之中便为圆形。水若不自强,就会永远受制于他人,洪水虽污浊,却也胜过桎梏井中。”
      洛文惊怔一会儿,便默默退出,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娘,娘,”洛熙的声音从老远传来,极快地他就奔入屋里,趴在我床头,低声哭泣道:“如今娘为了熙儿病重在床,儿心中甚为难过,愿每日为娘奉药,时时刻刻照顾娘,不离床边三尺。”
      “少爷每日的课业怎么办啊?”风铃儿奇道。
      洛熙身子一僵,又立刻埋头呜呜大哭起来。我大致明白了这场哭泣的原因,便轻声道:“熙儿纯孝至此,娘又怎能拖累孝儿的学业呢?且不论娘只是小恙,即便是大病染身,娘挣扎着也会亲自送熙儿上学堂的。”
      “娘,你骗人!”洛熙立即止了哭泣,大声抗议道:“昨天说好了,以后娘亲自教我的!”
      我擦干他脸颊处未干的泪珠,轻笑道:“是啊,娘只教定北将军要教授的兵法,其余的四书五经还是由府中的先生教的。”
      洛熙撅起嘴,愤愤道:“原来娘和爹是一样的,都是大白眼狼!”说完,就撒腿跑了。风铃儿追了两步,没追上,跺脚道:“夫人怎么办呢?小少爷气跑了。”我笑了笑:“随他,不能老惯着,到时候他觉得无趣,自然会过来认错的。”
      果然,不出三天,洛熙便跑来软声认错,我也就每日陪他读书。

      转眼就过了月余。
      这些天我看着洛熙读书,他也似乎乖巧一些。
      “娘,帮熙儿到书房取《文中子说》,好不好啊?”洛熙合上书,笑盈盈地问我。屋内书桌后的教书先生急忙抽出书道:“不必劳烦夫人了,这里有一册。”
      “不要你的,我要我洛家的书。”洛熙轻摇着我的胳膊,撒娇道:“先生的书没有和墨斋的全了,娘最疼熙儿的,帮熙儿取书了。”
      我禁不住他软言:“好吧。”
      正要出门之际,洛熙跑到我身后睫毛眨眨低声道:“娘,这个时辰爹一般都在书房,好好把握机会哦!”
      我旋过身,拍打他额头,训道:“小孩不要乱管大人的事,认真读书。”说完撑开了伞,最近倒春寒,长安一连下了几天的雪。
      去和墨斋一路无人。
      雪中青竹翠色如旧,但觉冷清。和墨斋内并无一人,也未生一个火盆,整个屋里寒气四蹿。这里我曾取书不下百次,早已熟知藏书分布,那《文中子说》是部传世经书,应该摆在最后一排书柜里。
      穿过两排丈高的紫檀书柜,才发觉书房角落里有些昏暗,书封上的字迹难以辨认。不得已,我折返回到书厅,点燃了烛台。刚要举烛寻书时,一阵寒风袭来,几乎吹熄了烛火。原来屋外已是彤云密布,天空一片铅灰色,大约又有雨雪了。
      罩了纱灯笼,我才举着烛台回到最后一排书架寻书。这次要好些,极快找到了《文中子说》。我翻开数页,与教书先生的书并无什么区别,只是纸页稍微泛黄。可能是很久没有看过了,书封上蒙了一层细尘。依稀还记得和墨斋东北角落里悬着掸子,我掌灯过去,果然还在,正要取了掸子拂去书上灰尘。可眼角余光偏偏瞥到了北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手便僵在了半空,冷得发颤。
      熏黄的灯光洒在那副艳红画面上,似乎将画中人的周身镀了一层薄薄金红色。那金红色近乎诡异,一点也无光线的温暖,更像是利刃淌在鲜血中的金属血腥寒光。
      啪,我手中的书跌落在地。
      那画是出嫁前哥画的我着嫁衣图,当年洛谦拿去看了,我一直没有要回,也一直以为这画早已压在不知地的箱底腐烂了,却不知它竟挂在和墨斋。
      不禁伸指抚上画,顺着嫁衣,直到眉眼。低眉浅笑,却没有初画时的娇羞,那长眉那杏眸下掩着愤恨。原来哥不仅只是加了一句,今朝移柳、怆然西北,而是画尽了我当时的不甘。
      洛谦也看出了吧?眉眼间如此明显的愤恨,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
      搁烛台在桌上,搬圆凳在画前,我站在凳面上踮起脚尖,努力够向画轴挂绳。人有时是个愚蠢动物,明明知道事情已然发生不可挽回,却依旧千方百计去做些弥补不了的事,欺骗自己的心,讨些自欺欺人的安慰。比如现在的我,傻得以为烧了这幅临嫁前含恨的画,便能将姻缘弥补得圆满。其实当时的戾气,对如今的我与他有什么影响呢?可人一旦在悬崖边徘徊时,总是需要精神安抚的。
      我取了画,胡乱卷了就迫不及待点燃了画轴。看着暗红火色舔着画纸,我的手臂不住发颤,不知这是痛苦的解脱还是通向地狱的崩溃。火烧得极快,映得墙壁发红。
      前方咯吱轻响,我抬起头,门槛处一个轻裘缓带的白衫人推开半扇门,僵立着不动,寒玉般的黑瞳盯着我,面无表情。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逝去,他缓缓转身,鬓发如刀裁。
      “啊!”我不禁轻唤,低头看时,火势已然蔓延到了执画的手指间。反射性地我抛弃了着火的画轴,手指蜷曲,大概被烫伤了,食指与中指灼灼的痛。
      那白衫人顿了顿动作,手也停止了关门动作,我咬牙道:“洛谦,你站住,不许离开!”隔着那么远,我似乎听到了他低低的叹息,然后衣袖的簌簌摩擦声,他慢慢地转,留给我的只是背影。
      哗,燃烧中的画轴展开,一半已成灰烬,一半烈火肆虐。地面上的画幅只剩下了右上角的一句话,洞房昨夜停红烛,纸脚已焦黄。他踏出和墨斋,风灌进来,卷起纸灰,盘旋在我的裙角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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