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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太庙祭(四) ...

  •   “是哪位大人?”士兵的高声盘问将我叫醒。微微睁眸,马车内开始有了微弱的光线,想必现在已近黎明。
      驾车的是大将军府的老车夫了,对于这种盘问早已熟稔,流利回答道:“上官大将军的车。”
      “大将军请。”很快士兵就放行了。
      对面的阿轩坐的非常端正,挺直的背,目不斜视。
      这样的克制,的确是坐上皇座的好苗子。我稍整仪容,低声问道:“走到哪儿了?”
      “只差最后一道关口便达太庙了。”阿轩精练回答道。
      “哦,”我掀起车帘,露出一丝缝,足以看见东方已泛白,忽而淡淡问道:“以前是不是很讨厌祭祀?礼仪冗长,还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
      阿轩一愣,随即点头道:“的确是无聊的骗人把戏,却不想如今要靠它了。”
      我放下车帘,马车开始慢慢减速,停下。
      “是哪位大人?”与前面关口一字不差的询问。
      “上官大将军。”同样的回答。
      却又不同。“属下求见大将军一面。”士兵提出了要求。
      太庙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是要亲自看清各位大人的。
      车夫在外面恭敬道:“将军,有位大人求见一面。”平静的语调没有任何不妥。
      阿轩在车厢内轻哼一声,伸手便要打开车厢门。
      当然,门并未打开,在阿轩的手触及到门时,极大喧闹声骤然爆发。“西偏门出现异常,赶快集合到西偏门。”
      混乱中,马车又悠悠地向前驶入太庙。
      马车再次停住,车夫跳下马车,恭敬禀道:“大将军,太庙正殿已到。”
      “上官大将军,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就等着您呢。”熟悉的声音在车前响起。
      我轻轻推开车厢门,端庄笑起:“张公公,你错了,不是大将军,而是本宫——瑞安长公主。”
      出了车厢,我优雅站在车前,俯看睨视一众惊愕的百官。
      太庙前的广场上,各官员再也顾不上威仪,纷纷低声窃语。
      冬日的朔风将我的长袍吹入半空,朱红的凤凰在翩跹飞舞。我缓缓踏下马车,自现皇家风范,而后回睇淡笑:“大皇子请下马车。”
      一石激起千层浪。阿轩就这样桀骜的出现在百官眼前。
      张德子在错愕许久后,终于回神,扯起嗓子高呼:“瑞安长公主,大皇子到。”
      只是很快风头不再属于我们,就在张德子叫喊时,太庙西北前的土坡上响起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那是人在死前的挣扎厉叫。
      西北坡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斜歪在草丛中,上面已染满了刺目的鲜血。
      披着银光闪闪盔甲的强壮士兵们,在一步一步地逼近马车。
      只有一个白衣人斜倚在马车上,吹着白玉萧,看不清面容,只是鬓边的银发异常扎眼。忽地,白衣人鱼跃而起,右手一样,白玉萧化作一道白光,冲破士兵们的层层包围,直达另一个白衣人的手里。另一名白衣人却是发如墨黑,抄手接住白玉萧。遥遥望去,只有背影,但也优雅之极。
      那银发受困的自是柳风。他潇洒拔剑,爽朗笑道:“西泠柳风借丞相一曲箫音,破重围,诉心事。”
      果然洛谦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何是柳风却在此处?
      呜咽箫音起,柳风一抖银剑,跃至半空,俯身冲杀入士兵包围中。
      “拾书始相遇,匆匆儿时好光阴,共度少年翠竹林,娇憨笑,最是暖颜色,犹记当时,分食青梅西湖畔。”柳风引吭高歌,随阵阵北风传来。
      他白衣飘展,如同白羽。舞动一柄秋水剑,凌厉杀气,砍杀在铁甲士兵中。
      血花瞬间在人群中处处开放。
      苍凉歌声配以低哑箫音,如泣如诉。
      我知道,我心底的某处地方不再坚硬,开始慢慢融化。肩头被人重重的拍打,我侧首瞥去,阿轩盛怒的脸就在眼前。
      “长公主,可曾忘了此来的目的?”阿轩几乎是吼的:“柳大公子拼得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我默然不语,静静走到太庙正殿,面对百官,肃穆庄严。
      “先帝遗诏,百官听旨。”我在用我所有的力气下令。
      众官从西北处收回视线,仍旧稀稀拉拉地站着。
      我厉声喝起:“还不跪下接旨,凡敢藐视先帝者,一律就地处斩。”
      百官一愣,有所恍悟,望向我手中高举的明黄锦缎。我眼神犀利,像一把刀,扫过百官惊慌的脸。
      “臣接旨。”百官纷纷下跪。
      “游南海,突遇狂风暴雨,卷入瀚海,却幸与伊人独处,白沙红焰,幽幽断肠事,世间再无桃花源。”柳风手中剑没有丝毫的滞缓,依旧运剑如风,所到之处皆染鲜血。只是他的白衣不再整洁,有了刀剑的割裂口,有了鲜艳的颜色。
      衣如雪,红是血。
      我曾经僵硬的心中某处融化殆尽,渐渐塌方。
      柳风,为什么执着?阿萝不够好吗?原来你也会说谎。
      眼角开始湿润,慢慢汇聚,终成一滴泪水。一滴泪水,我控制在眼角,不让它坠下,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阿轩,母上官氏真妃。年幼好学,聪颖有才,恭孝良厚,可堪大任。今及十八,封晋王,藩地洛阳。望勤勉之,造福一方百姓。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忧郁箫音缠绕了整个太庙。
      “伤仲春,迢迢北上,不见数年,相思苦生双鬓华发,再重逢,早已物是人非,他人妇,他人母。”柳风已气力不济,剑招散乱,歌声低迷。
      白衣不复存在,只余血衣飘零在森森刀斧中。
      白光一闪,剑折大地,柳风缓缓倒下,银发染血。
      终于我控制不住,泪水似潮涌,溅湿衣襟。
      阿轩迈步有力,走到我的身前,准备接过遗诏。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力,拿不住薄薄的一层锦。阴风起,将我手中的圣旨吹向暗青天空。明黄的圣旨,像是一片残叶,随风飘零。
      “你为他流过那么多泪水,什么时候你会为我留下一滴眼泪吗?”
      风乍停,圣旨悠悠地落在了阿轩的双手中。
      柳风,我不是留下一滴泪,而是泪流满面。
      箫音恰止,我奔向西北坡,疾烈的奔跑让我身后的纯黑裙裾卷曲着扫过枯草,裙角的朱红描金凤凰在破碎地吟唱,嗤嗤,裂开光滑丝缎,尘土飞扬。
      大力推开眼前那些士兵的带血兵刃,一个接着一个,血染上我的手掌,艳艳如花。最后士兵开始自觉退让,直到留出一条道。在周身都是寒锐兵器的通道里,我闻着新鲜的血腥味,止不住地泪流。
      等冲入层层包围中时,隔着三丈远,我看着那辆蒙染血尘的马车,泪水在眼内黏成一层水幕,开始辨不清车前白衣人的面容。他垂下的眸,没有温度,呜咽的箫声断断续续。寒彻骨的不是低沉箫声,而是马车中的素衣女子,她的胸前插着一支射透心肺的利箭。
      “扶柳,”我回头,柳风靠着枯树低声道:“对不起,我也是会骗人的……”血自他唇角蜿蜒而下,犹如游走的蛇,吸尽人精力。“可,如果你原谅的话,能不能在我看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刻,陪在我身边……”
      箫声依旧,冷冷清清。
      血腥味浓重,我站在柳风眼前,垂目看着他腰间的致命伤。匕首的三分之二没入腰眼,妖艳的血止不住,晕红半幅衫子。那匕首末端的血槽,粗浅,像是随意凿出的刻痕,却引出汹涌的血。血槽狰狞而扭曲,我咬牙抬起头,离柳风的眼很近,他握住我的手,迟缓展颜一笑。风卷起尘土,吹迷了我的眼,泪水涌出不止。模糊里,柳风抬起手,拂过我的发,落在肩头,他轻轻地叹息:“其实我真的还想再说一次慌,看看你会怎样做?惨烈的痛苦?”
      他包着厚茧的粗粝中指指腹狠狠戳在我的掌心,一横一划,用力之大似乎要割破血管般。“我在骗你,也骗了阿萝,所以最后我说了实话……”
      我的手心硌着硬物,如炭烧般灼人。“扶柳,活下去,无论如何,即使他给你的是冰冷背影,你也必须活下去!”柳风狠狠咬牙,猛然间抬起眼,盯着我:“因为要活着替我报仇!”
      一句话,激得我不住颤抖,可他却软软倒下,唇角噙着笑意。突地箫声破裂,刺耳尖锐后便寂静。背后一阵阴凉,我回首,那车旁洛谦转身,白衣飘飘,消失在山坡晨雾中。士兵也随之退去。
      “他走远了。”阿轩上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我耳畔冷声道:“难道你不想救出那一家农人吗?”
      浑身冷颤,还有碧衫,李柱子,大顺,他们都被连累其中。我猛地握紧拳头,推开阿轩,一路狂奔到大将军的马车旁,抓起车夫的衣领,急促道:“快,带我去京城的每一个衙门。”
      车夫被我的疯狂举动惊住,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调转车头,驶向京城。
      “继续你们的祭祀游戏。”阿轩面朝百官冷言嘲讽,随后飞身跃起,坐在了车夫身旁,淡道:“三姨,你忘了等我。”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血腥的气味从未消失过。
      我站在石牢的顶端,悄然无声地走向石牢昏幽的尽头,每一步的靠近,都能让我听到刺耳的鞭笞声。
      尽头,黝黑的粗铁索闪着阴冷寒光,勒进人的肌肤。绑在石壁上的人已不成人形,全身上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鞭痕,新痕混着旧伤,鲜血狰狞。
      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名妇人,正在遭受鞭笞。
      每一鞭都能划破她的肌肤,血肉翻卷。
      忽然,她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遮了大半脸,却挡不住她的目光,一种饱含希望的目光。我的心一阵抽搐,一把抓住了狱吏将要抽下的皮鞭。缩在墙角的碧衫,轻轻笑起,牵动脸颊的伤口,流下暗红血液。
      “小姐,你来了,可惜柱子哥已经先去。”碧衫每说一字,鲜血就流长一分:“小姐,帮我照顾大顺。”
      我握紧拳头,指甲尖锐地刺入掌心,心痛如绞,却坚定点头。
      碧衫瞳孔渐渐放大,身子缓缓倒向绑在石壁上的李柱子。
      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竟敢闯大牢劫囚犯?”粗暴的吼声在石牢内炸起。
      我摊开手心,上面沾有皮鞭上的血,碧衫的血,李柱子的血,柳风的血,鲜血淋漓,冷眼盯着质问匆匆而来的人:“你又是何人?”
      “京都衙门史垦,当今太后的三表舅。”史垦耀武扬威道。“我替太后抓拿反贼,你等劫牢,视同谋反!”
      怒意正浓,我扬手便掴了史垦一巴掌,鲜红的血手印打在史垦的脸上,顿时红肿。
      “你敢打我,就是侮辱太后,等我禀明太后,你就等着灭九族吧!”
      我泠泠冷笑:“就是苏婉在此,我也照打不误!她是太后,我是长公主,我又何须惧她?”
      “说的好!说的好!”阿轩拍掌缓缓走来,对史垦和悦笑道:“是太后的亲戚吗?”
      史垦忙点头:“当然,当然!”
      “是就好。”阿轩突然一记重踢,史垦顿时滚地哀嚎:拖出去,以冒犯长公主之罪,廷杖二十。”
      几个士兵应声进入,将史垦拖出。
      瞧着瑟瑟发抖的狱吏,我问道:“那个小孩呢?”
      “让史大人卖给人贩子了。”狱吏伏地恐慌答道。
      我冷道:“找回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全衙门的老爷都尝尝坐大牢的滋味!”
      “三姨,我们必须回的是上官将军府,所以你累了,先睡吧,余下的事我来就好。”阿轩突然点了我的睡穴,眼前逐渐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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