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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太庙祭(三) ...

  •   一顿饭吃下,碧衫也为我们收拾好卧室。通往后院的路上,阿轩突得挡住我,直问道:“他们可信吗?”
      “碧衫是我的贴身丫鬟,跟了许多年,最是可信。”我答道。
      阿轩依旧眉头不展:“今天经辕儿一闹,洛谦必定知道我们返京。他定会层层阻截,我们进不了皇宫,又如何当着百官的面宣读父皇遗旨?”
      握紧包袱中跟了我三年的乌木圆筒,幽幽一叹:“太庙祭祀。”
      “太庙祭祀?”阿轩浓眉高扬:“我也是这样想的,除了上朝外,太庙祭祀是唯一可在含元殿外见到百官的机会。只是我们想得到的时机,他洛谦想不到吗?”
      “他啊,第一时间就会算出。”我将包袱端正的挂上肩头,洒脱一笑:“只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所以……”
      “所以即使正面交锋,我们也一定要出现在太庙祭祀大典上。”阿轩接道。
      “我与他,终于不免要相斗一场了。”艰涩的一句话从我嘴里缓缓说出。阿轩微愣,脸色随后柔和。“明天我就会派流苏去联系大哥,大哥也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元昊三年,腊月十七,明日便是十八,皇上出宫拜太庙祭祀之日。
      流苏已经走了好几日,仍无音讯,我心底有些急了,不过仍依旧如常浅笑,怕先乱了阿轩及其他人的心。流苏未回,也无法得知哥那边做了何等安排,是否可以瞒过洛谦的耳目?
      “柳姨,菜叶上的水都洒到脸上,大顺这就给柳姨擦擦。”大顺举起袖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污水。大顺跟他爹李柱子一样,都是个憨厚的直傻性子。
      “大顺真乖。”我和煦笑道,继续与碧衫准备过年的腌菜。
      “小姐错了,白菜梆子才是最好吃的,叶子倒不是很好吃。”碧衫心痛拾起被我扔掉的梆子:“紫裙爱吃脆生生的辣白菜,前些年说要来看我的,等到现在却连个口信也没捎来……”
      碧衫掰开刚摘下的大白菜,垂下的额发遮住眼。这些天,听着碧衫偶尔唠叨起紫裙,我总是抿起唇,发不出一点声音。曾经的破庙里,林紫裙躺在我的怀中,胸口绯红插着羽翎利箭。她渐渐放大的瞳孔盯着我说:“夫人,我的姐姐叫林碧衫……”
      不告诉碧衫,已死去的人怕也是不想让活着的人哀伤,留给碧衫希望永远好过一刀绝杀,我转移话题:“碧衫,和李大哥说清楚我们的事没有?”在留宿碧衫家的第二日就跟她道明白了我们的危险状况,并嘱咐要她向李柱子解释清楚,免得让李柱子不明所以的受了牵连。
      “没有。”碧衫心虚地低下头:“我还没有和他说过我曾经是大将军府的丫鬟,他还一直以为我是京城普通商家的丫鬟。”
      “糊涂!”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有一股不安升起:“今天午饭过后,带李大哥到我房里,我亲自说明一切。”
      午饭后,在我暂住的简陋瓦房中,李柱子坐立不安,终于嗫嗫问道:“扶柳妹子,碧衫说你有天大的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啊?我还要赶着进城送菜呢。”
      我端坐在坑上,面色严肃,摊掌指向对面:“李大哥请坐。”
      “我代碧衫先给李大哥道歉,碧衫刻意隐瞒了我的身份,我怕这样会给李大哥带来许多麻烦。”
      李柱子疑惑道:“扶柳妹子不是碧衫的小姐吗?”
      “我的确是碧衫的小姐,可你知道我是哪家的小姐吗?”我反问道。
      李柱子抓头想了一会儿,才猛地摇头:“碧衫没有和我提过啊!”
      “我是上官大将军府的小姐。”我字字郑重:“天朔八年,嫁于当朝丞相洛谦。现在卷入皇宫纷争,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李柱子瞪大眼睛:“将军和丞相都不是很大的官吗?妹子是贵人,怎么会死呢?”
      “其中曲折怕是很难让李大哥明白。”我言简意赅说道:“李大哥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有生命危险,李大哥还愿意留宿我们吗?”
      “当然,说好了一起过年。”李柱子呵呵一笑,披起旧棉袄:“我还要赶着送菜呢。”说着匆匆离去。
      无奈摇头,像李柱子一样的憨直农民怕是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皇宫中的不可思议,明明是亲兄弟,却必须你死我活的战斗;明明是一家人,却必须勾心斗角的算计;明明是可口的点心,却怕是别人的毒药;明明是……这样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呢?
      单纯而直率的想法,热忱地对待每一天,石头村的人无权无财却更加懂得生活!想着想着便累了,身子一歪,顺着躺在坑上,静静的睡了一个下午。
      晚饭间,李柱子对我笑道:“妹子,我今儿回来的时候向村头的王老二打听了。原来丞相的权利很大的,将来妹子回家了,能不能请丞相妹夫帮一个忙啊?”
      “就是村里的李员外老是喜欢提高租收,听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城里当官,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惦念着流苏。阿轩倒是心细:“你怎能在村头酒铺当众问及丞相呢?”
      李柱子连摆手道:“只问了一点点。”随后指着门口笑道:“冷面姑娘回来了。”
      流苏肩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不用追究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石头村。”我起身走向流苏,然后又不放心回头嘱咐李柱子一句:“李大哥以后不要再提有关于我们的人何时,否则会引得官府人员前来的。”
      李柱子惊骇道:“官大爷,是要抓我进大牢吗?”
      “是啊,看你还多不多嘴!”碧衫从旁训斥一句,便领着我与流苏进了卧室。
      卧室中,如豆昏灯,一时静谧,阿轩悄然进入,碧衫无声退出。
      一股压力在室内纠结。
      流苏脸上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竟露有喜色。她手指轻快打开沉甸包袱,顿时流离光彩映满了狭小卧室。
      不由得,我与阿轩的呼吸渐渐沉浊。
      精致的锦缎代表了太多的含义,至少它显示了主人光鲜的地位。
      凤栖梧桐,龙啸九天,繁复绝伦的锦绣。
      “是长公主与皇子的礼服。”阿轩说道,淡淡的笑意扬上了他的唇角。
      “少爷要我将这些交给小姐。”流苏道。
      我面沉如水,淡道:“然后呢?”
      “少爷会来安排一切。”
      “哥亲自过来?”我蹙起眉尖,人多动静太大,总是容易吸引人注意:“什么时辰?”
      忽地屋外一片混乱,粗暴的砸门声,乱吠的犬叫声,喝斥的怒吼声,一切都在显示着不安气氛。卧室门被慌乱的打开,碧衫冲了进来,神色惊慌:“小姐,都跟着我到地窖躲一下,快点啊!”
      “什么人?”我问道。
      碧衫抓着我,一个劲地跑向柴房,还喘着气解释道:“我刚才从门缝里瞟了一眼。外面全是凶脸的官差,手里还拿着亮晃晃的刀,我想一定是来找小姐的。”很快进了柴房,阿轩抱着辕儿,流苏背着包袱,齐齐地盯着碧衫。碧衫也不含糊,快速地掰开柴房角落的草堆,揭开一面木板:“小姐,这是储藏粮食的地窖,赶快先进去避一避。”
      “你们呢?”我怒道。
      碧衫求助地望了一眼流苏,随即流苏就拖我进了地窖。碧衫盖住木板,地窖内顿时黑暗无光。碧衫的声音从上方遥遥传来:“小姐,我与柱子哥没敢什么坏事,他们没有理由抓人的。”
      砰地大响,像是大门被踹开,接着就是骂声一片:“想造反了,居然不给官差开门。”
      “我们庄稼人睡得早,所以开门迟了,官大爷们息怒。”是李柱子的赔笑声。
      官差一哼:“妈的,你小子是不是叫李柱子啊?”
      “嗯,正是小的。”
      “抓起来,关进衙门!”
      一阵骚动,铁链叮铃作响。
      李柱子大喊不断:“官爷,我冤枉啊!”
      “是啊,我家柱子哥犯了什么事?”碧衫抗议道。
      官差嘿嘿笑起:“什么事?自己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你这贱民竟敢打听丞相大人的事。”
      “民女相公只是恭敬相爷,所以才想知道相爷的英雄事迹。”碧衫在紧急时刻终于学会如何说话了。
      “少耍花枪了。”官差并不理会:“你们收留的人呢?藏到哪里去了?”
      果然还是冲着我们来的!在死一般黑暗的地窖中,皇甫辕最为安静,因为他被点住了睡穴,避免看到将要发生的残酷画面。阿轩与流苏面色凝重,都在静静的聆听着。而我习惯性地抱紧了沉甸的乌木圆筒,三年了,我从未将它离开我一丈之外,每当遇到危险时我总是抓着它不放,因为我知道里面的祥凤印是支撑我的力量源泉。
      “官爷弄错了,小民家中没有外人啊!”李柱子辩解道。
      四下翻箱倒柜,锅碗瓢盆的破碎声叠叠响起。
      莫约那群官差们在屋子里搜了一刻钟,没有发现我们的踪影,便又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还真的没有。”
      “如何交差啊?上面又催得紧,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沾点边的,就这样摆手了?”大抵是为首的官差说的。
      立即便有一个媚谄道:“定是这个刁民隐瞒,爷何不带回牢中细细审问?”
      “好主意,回去时我会禀告老爷你抓贼有功!”为首的语气十分愉悦。“李家三口窝藏逃犯,立即押回衙门送审。”
      顿时,李柱子大声叫屈,其中还夹杂着大顺的哭啼声。
      竟然连稚龄小孩也不放过,我感觉自己气血上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伸手便要推开木板。蓦然手腕一凉,已被一只铁掌紧紧抓牢,阿轩的脸近在咫尺:“你要做些什么?毁了三年的努力吗?”
      冷冷的一句喝斥,冻结了我身上的沸血,颓废地垂下手了。
      “最近洛谦急于寻人,弄得每个衙门胆战心惊,每日都要上交可疑人等。”阿轩松开了我的手腕,徐徐解释道:“所以各衙门乱抓人,以充数也是常有之事。他们一家抓入衙门,并无性命之忧,待明日大事成功再放他们出来也不迟。”
      时间稍滞,官差们便已带着碧衫一家离去了。
      渐渐,农家小院又归于黑夜的宁静。
      再次伸起胳膊,我轻叹道:“这次可以出去了吧!”
      同样的快速抓住我的手,然后扯下,阿轩淡道:“外面可能还有危险,你不会武功,我先上去瞧一瞧。”说罢,推开木板,跃然一跳,出了地窖。 一盏茶后,我才得见院里院外的狼狈场景。
      原本温馨的小家再无一处完好,破裂的木块,粉碎的瓷片,掀翻的桌椅,拆下的门板,充斥了整个视野,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迹。
      夜风吹起,将血腥之气弥漫院落。
      “流苏,现在就开始准备吧!”我将乌木圆筒抱得更紧,直勒得胸口一阵阵的痛。
      “是。”流苏应道,随即跟我进了门窗俱已砸破的卧室。
      瞥了一眼院里的阿轩,他随意坐在草垛上,仰面遥望星空,水晕月光洒在他洗旧了的淡青袍子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流苏,点根蜡烛。”我收回视线,吩咐流苏道。
      流苏在狼籍中翻出一根折半的蜡烛,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
      我深深吸气,捧出乌木圆筒,将圆筒前端置于烛火之上,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圆筒。一会儿,封住圆筒盖子的蜡开始慢慢融化,小心地转动圆筒,一圈下来,已流淌了一滩白蜡。轻旋开木盖,耀眼明黄倾泄而出。
      这是皇甫朔的最后一道遗旨。
      就在微弱的烛火下,我展开了圣旨,鲜红的国玺印夺目异常。
      细细默读,心渐渐安宁,果然是册封晋王遗诏。
      将遗诏平整折起,就像普通的汗巾方方正正,然后我对流苏清甜笑道:“帮我穿上长公主的礼服。”
      破碎的铜镜前,流苏为我披上一层层的奢华锦缎。朱红长衫,赤金刺绣,全部压在我的身上。短吁一声,最终只剩下了端庄的墨黑锦袍,锦黑如夜,柔软光泽。宽大的袖口以及长长的裙裾上,绣了无数只暗红的展天凤凰。暗朱丝线藏在墨黑锦缎上,像是凝固的赤血,若隐若现,魅惑众目,竟比锦袍边滚的纯金扁线更为抢眼。
      玉带环绕腰间,琅环缀满,轻轻一动,玉碰脆音。
      找来一把尚可坐稳的木椅,我缓缓坐下,对面碧衫已经破裂的铜镜,淡然浅笑。铜镜中我的影像也在笑,只是镜面裂痕纵横,怎么也看不见一张完整的笑脸。寻出碧衫的木梳,梳子用了一些年头,中间断了几根齿。我把木梳塞进流苏手中,笑道:“流苏,为我第一次盘上长公主的发式吧。”
      流苏拿惯冰冷铁剑的手,却无法掌控好小小的一把木梳,我浓密的长发在流苏的指间跳跃,但是绝不顺从。流苏有些恼怒,一咬薄唇,手指像她的软剑一样灵动,很快发髻渐渐盘起。
      “流苏,你是第一个用剑法盘发的人。”我盈盈笑道。
      话语间,十二根琉璃金凤钗已稳稳插入我的发髻中。
      雷霆马蹄声咆哮撕开夜色而来。我与流苏对视一眼,便踏出门槛。院子里,阿轩已换做皇子打扮,金冠锦服,怀里抱着还在梦乡的辕儿。
      冷银月光下哥踏过破碎木片,腰间长剑寒气四溢。“出来吧。”哥的身后做出一名嗫嗫女子,素白的衣衫,低垂不语。阿轩诧异盯着那名女子,我却越过哥,看着院外的三辆精美马车,渐渐皱眉:“哥要他中声东击西之计,谈何容易?”
      哥按剑振眉:“有饵便好,只要是重饵,就有机会成功。”
      我无力再笑,只是在平淡说话:“敲打东西两侧并不够,所以哥是兵分三路吗?第一路的人是哥,为了迷惑洛谦;第二路的人是可以吸引洛谦出手的人;第三路才是我们,洛谦想要阻止的人。哥带着流苏与辕儿,打着骠骑将军的名号大方地进太庙,同时流苏与辕儿不经意间露出模样,让洛谦知道你们的存在,与哥在同一辆马车上。这样可以很容易地让人联想到,我与轩儿也藏在骠骑将军的马车里。”
      离哥一丈远的女子瑟瑟发抖,她怯怯瞟我一眼,惊惧中却带了讶异,我眉皱得更紧,继续道:“另外一路是找一个与我形态相似女子假借某位官员之名,拣隐蔽小路通向太庙。当然这些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却反而能让人认为,我们是在故意设局,将众人目光引到骠骑将军马车中,然后趁着空隙挤入太庙。”停下,深吸一口气,我才说出最后一句话:“而我们真正要上的马车是西华大将军的专车,正大光明的驶入太庙,不遮不掩。”
      一旁的阿轩忽而放声笑起:“好计谋!”
      笑声朗朗,却不悦耳,阿轩墨瞳闪有诡异光芒,将原本冷硬的嗓音刻意说得柔缓:“父皇在世言,能够打败洛谦的人世上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他看透之人,另一种是他弱点之人。三姨,你是哪种?”
      我是哪种?我也不知道我是哪种!
      我的身子在颤颤发抖,阿轩,非要将我逼上绝境,才肯相信我会辅你登上晋王位吗?你们,上官家,皇甫家,一个一个的人,都在寸寸分裂我与洛谦,是否真的我与洛谦决绝对立,甚至再见便为仇人眼红,你们才会甘心吗?
      心底的怒火在遍地蔓延。
      “做得再多,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而已。”哥淡淡一语止住了我与阿轩的对峙。阿轩的眉飞入发鬓,霸气顿生,原来三年了,他长得那么高了,现在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目。我从袖中摸索出珍珠金莲钗,手指僵硬地插入那与我肖像女子的浓发:“千万不要回头,即使你很害怕!”
      “就这样吧。”哥转身大步踏向中间的马车,华服映出冷冷月光。那女子轻轻一点头,才颤巍巍离去,一步三摇,金钗中的珍珠莲蕊犹如深海遗泪。
      “长公主,她只是你的假象,这样的怯弱是拿不起祥凤印的!”阿轩在我身边冷笑淡说,字字尖锐。我默默上车,掀起车窗帘子,看着其余的两辆马车渐行渐远。
      阿轩一把扯下车帘。车厢内顿时如地窖般黑暗,阿轩柔声道:“我累了,不想吹冷风,只想谁一下。你安心休息吧,这样的一夜不眠身体禁不住的。”很快车厢里响起阿轩均匀的鼻息声,而我也像是被感染般,呼吸慢慢平缓,渐入了梦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太庙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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