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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弹指瞬(一) ...

  •   门被轻轻打开,风灌入,将窗花一角吹得剥落,红纸颜色尚是鲜艳,洒洒飘下似春日里娇艳的花瓣。
      “流苏,阿轩去了吗?”我取过流苏手中的药碗,手心蓦地一凉。碗沿上沾满了雪粒,唇触到冷得轻颤,我还是一口气喝下药汁,随即披件大氅,便要出门。
      “换药!”流苏蹙着眉。
      我想了想,还是回坐炕上,卷起了裙角,让流苏换药。在顾逸松的一方清静院落里,已经住下五六日了,因为腿上有伤,这些天我都只待在屋里养伤。昨日柳风探望伤情时,我才知道阿轩日日与顾逸松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一些关于天权阵的阵法。
      药膏涂在还略略青肿的小腿内侧,一阵清凉,流苏熟练地缠好布带。等药力散了一会儿,我才起身走向门外。
      “一定要去吗?”流苏手里的白棉布紧绷着,我回首点头,私传阿轩天权阵法我还是要给顾逸松一个说法的。
      还飘着细雪,我踏着松软积雪,很快来到盘山石路前,拾阶而上,步步都踏得极稳。路旁石岩铺着厚厚雪层,偶尔一角棱角突出,露处原本的暗灰石岩颜色。转过一个大弯,窄窄山路立即变得开阔,一处宽大石台映入眼帘。如竹笋般的石柱遍布宽台,纵横交错,犹如缩小了的环镇阵。另一端的边缘有个原木搭起的小棚,阿轩和顾逸松正在对弈。微微移步,我踏入阵中,所幸石台面积不大,这阵法也非最为精妙,几次转身后,来到棋局前。
      “车进六,将军。”阿轩极快抬袖将棋盘里的红车推进六步。
      望了一眼棋局,我轻轻叹气,拍下肩头积落的雪花。阿轩侧过头:“错了吗?”
      “是败了。”我语刚毕,顾逸松提起隐藏许久的炮,重重打在阿轩的红车上。阿轩已败,他无子可再用,只剩下孤零零的将。“环镇阵属星为土,最是沉定凝敛,常常平淡或败境中刺出致命一击。你没学,无论再下几局,终究还是会败与顾师叔的。”
      顾逸松细目上扬,亮瞳定定瞧了我一阵,才捻起他的三缕清须笑道:“你是门主,天权阵法传给谁都由你决定,我并无权力管制,只是若真要传以衣钵,记得那个誓言便好。”他起身,衣袖飘举,“更何况这位皇甫公子连最基础的天支八卦阵也没学全,怕是相差甚远吧?”
      阿轩黑瞳一沉,低着头似在沉思。北风吹过,他额前乌发飞乱,将那双冰冷的眼藏得更加深。我抿着唇,没有说话,只伸直手指将卒棋向楚河拱了拱。
      手腕突地被阿轩紧紧扣住,他抬头,沉沉目光盯着我。
      “总是要慢慢学来的,天才也不是一步登天……”
      阿轩猛然用力,我的手臂随之下沉,皮裘短袖扫过棋局,棋子乱成一团。他几乎是扯着我来到窗前,粗草篾子编织成的窗被他大力推开,北风呼啸灌入,夹杂着几粒细雪扑打在脸上。
      “三姨,这些人已经来了三天了,你认识吗?”阿轩侧过头,黑发遮住半张面,逆着光的阴影里,瞳亮得极耀。
      从草窗极目远眺,沿着两个山峰的空隙,恰好可以望见我们当初进了的破冰山洞之处。雪崩已过,那里又是一片积雪,谁也不知这纯白雪花下埋住了什么。
      当初密密松林早已不复存在,雪流穿过之处,全部雪白,没有一点松针绿意,只有旁边还留有些百年老松。就在稀疏残松下,几个新搭的帐篷伫立在雪地上,数十的灰黑色人影来回走动。
      “他们都生起火煮汤了,也许是过路的商旅吧?我怎会认识呢?”我将缩在袖口的手伸出,想要关上草窗,“风吹得有些冷了。”
      “等等,”阿轩止住我的手臂,转头望向松林,清冷笑道,“再仔细看看,或许真的认识呢?我就认出不少熟人。”
      我放下手臂,轻轻叹气,热气呼出在眼前形成氤氲白雾,很快就散。这群人不是商旅,他们更像是特意过来统计伤亡的军队。在雪涛怒吼踏过的平坦雪地上,无数的松枝搭起巨大木台,那上面躺着十数个僵硬的尸体,他们葬身于雪崩,现在被这群人挖出。
      “在那里。”阿轩指向老松下的人,唇角笑意是压抑的讥讽。
      将手缩入衣袖更深,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我才看往阿轩所指之处。那里火堆烧得正旺,上面的青铜大锅煮着热气腾腾的汤水。视线越过火堆,隔着濛濛热气,我遥遥见得一张低着的脸,垂下的眼完全瞧不清瞳色,只是那鼻梁挺直的线条分外熟悉,那冻得略略发白的唇也是我知道的弧度……
      不再看,我抬眸,望向身侧那个已比我高出许多的少年,他一向凝敛的瞳中闪过几缕暗红光芒,竟像是草原霸主雄狮捕杀猎物前的嗜血目光。
      袖中不禁握紧手,攥成拳头,我复又俯视而下。老松下,他靠着粗褐树杆,指间银光时而锋芒闪露,蜷曲的薄薄木屑纷纷落下,宛若在下一场盛大的雨。
      “就是那个在雕松木的人。”阿轩笑道。
      “哦,是吗?”我微微眯起眼,又仔细看了看,才轻笑道:“太远了,又是火烧烟熏的,三姨眼力不及阿轩,竟然怎么也看不清是个什么人。”
      阿轩愣住,眼眉间尽是不信。
      “太远了……”我叹了叹,可在袖中的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手掌,极痛极痛的感觉自冰凉手心传入心间,却依旧是唇角轻笑。
      “咦?”阿轩诧异,我再望向松林。
      几个满脸通红喘着热气的年轻人抬着一具担架极快奔到松林边缘,那个雕木的人立即拂袖站起,几步轻移,瞬间便到担架前。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地掀开蒙在担架上的白布一角。那么远的距离,又只是侧面,我和阿轩几乎是无法辨认出那人的细微表情,却看见那人手中雕了一半的松木忽地消失了,化为粉末随风散去。
      草窗前,我听见阿轩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快速的心跳。
      白布猛然被那人掀起,我和阿轩都在长长的舒气。被薄冰覆盖的尸体,站在这里无法瞧清面容,可凭那身衣衫我能肯定那是苏刚的尸体。果然尸体颈部有道暗红伤痕。
      那人抛下白布,静静伫立在苏刚尸体前。现在窗前望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仿若冻僵般,全身不动丝纹,唯有风中散发乱动。
      极静中,似乎隐隐传来嘶哑的低吼。
      那人突地拔出了身边人的青锋剑,狠狠刺入苏刚的心脏,没有喷薄而出的鲜血,因为那只是具尸体。抬担架的人不由自动地后退,留出了大片的空白雪地。遽然拔出青锋剑,箭尖上黏着不多的暗褐色黏稠液体。青锋横扫,那人挥剑极快,只看得身影飘浮,雪地上便显现出奇怪的暗红色符号。青锋剑再一次刺入苏刚心脏,那人嘴唇轻动,抬担架的年轻人极快上前,将苏刚尸体放在诡异的血色符号上,又捧来不少松枝覆上。那人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火把,丢在苏刚尸体上,便头也不回地走到原先的松树下。同时不远处的松枝木台也被点燃,两处火光耀天。
      “好毒的诅咒!”沉默看了许久的顾逸松忽地叹息:“头西脚东,血咒覆身,这是南疆让人永无重生日日煎受炼狱烈火的毒咒。人死为安,竟下这种咒语,不知是他们仇恨太深,还是那位公子心太毒?我这清修之人是无法再看下去了……”
      顾逸松轻摇着头,负手离开了棚子,往山下院落行去。
      大火中苏刚逐渐消失,那人却是指尖银光毕露,将枯褐松皮削下一大块,露处黄白树心。木屑飞扬,那人似乎在刻着些什么,可每一个字都思索很久,才迟迟下刀。待他刻完时,火光已熄,只余下一堆黑灰。他略略一挥袖,众人忙碌起来,有人洒雪将那黑灰掩盖,有人牵来骏马,大约是准备离去了。
      “其实你的心更毒,”阿轩眉扬入鬓,略微低下头,在我耳畔轻声道:“父皇说你是有毒的花,碰不得,否则自己会受伤中毒。”
      我笑,对着阿轩墨色深沉的眼:“他说得不止这些吧?比如,三年后?”
      阿轩瞳黑如夜色:“父皇道,三年后绝对不可能相信你,因为那个时候你是掌握祥凤印的瑞安长公主,不会听任何人的,只会掌控自己的权力!”
      “很对,三年后我们或许是敌人。”我笑弯了眼,却转身离去之时,眼角余光瞥到松林旁那人离去的背影,又将唇角扬高一分,踏出木棚:“阿轩,我是瑞安长公主!”
      背挺得极直,细小的雪花拂到面上,化成水珠,一滴一滴沿着下颚落下,最后滴进我走过的雪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弹指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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