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胭脂碎》蔓凉

101、松涛雪（三）

　　靠近火堆的额前发丝已被烫得微微卷曲，我垂下眼眸，将脸埋进自己胸前，怅然轻叹。柳风，其实时间太长，反而更加容易忘了，或者埋在肚子里烂掉，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
　　我将头垂得更低：“头痛。”
　　“先吃些清心丸，等到了前面吉安镇再请大夫瞧瞧。”柳风递来一个锦囊，我接过，才打开一丝缝就闻到药香，含了一粒丸子，顿时觉得舌尖清凉，“谁这样细心准备好的药丸，锦囊针脚细密，一定是个巧手女子。”
　　“阿萝，这个丫头临走前往车厢里塞了一大堆东西。”柳风又从袖口取出几个彩色锦囊，“连我都分不清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锦囊上细细密密的花朵在橙色火光里舒展，我抿唇微笑：“这么贤惠的丫头居然还嫌弃，等段时间就会思念她的好了。阿萝，想必她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嗯，阿萝微微垂下额头时，很像……”柳风顿了顿，目光柔和望着我，轻轻地笑：“就像盛夏庄里湄华池的水莲，清风微摆，我很喜欢的。”
　　我继续问道：“阿萝多大了？她是怎么进庄的？记得三年前我离去时没有听过庄里还有个叫阿萝的女孩。”
　　柳风眯起眼，侧头扫过我一眼：“少将转移话题，阿萝以后会庄让你天天看个过，但今晚还是先把这千里追杀的事说清楚！”
　　“将来一定将阿萝瞧个通透的！”我笑了笑，从身后取下乌木圆筒，自从跌下沟壑后，它再也没离开过我的身。缓缓地旋开乌木圆筒的底端，打开圆筒暗格，取出一方印，沉甸甸的压在我的手心。
　　一方印，血红玉。红玉上端雕有展翅凤凰，底端刻着小篆，只二字，西华。
　　柳风惊呼：“祥凤印！”
　　我点头。祥凤印，西华二印之一。其一印，盘龙印，为历代皇帝相传，是为国玺。另一印，就是我手中的祥凤印，相传于西华后宫，是西华女子最高地位的象征。西华高祖定，祥凤印一般由皇后掌控，若有太后，祥凤印则属太后，若既无太后亦无皇后，便传于长公主。当初拓跋月在我耳畔轻声蛊惑，我还以为安国夫人会试着比苏婉那小贱人先拿到祥凤印呢？现在祥凤印就在我手心，火烧似的红。
　　柳风却皱眉道：“果真是祥凤印！可皇上肯赐你掌权祥凤印，那必定是有大事让你做，是吗？而这个就是朝中无数人想杀你而后快的原因，对吗？”
　　我点头，淡道：“保住未来的皇帝。”
　　“皇上既然意属大皇子，”柳风疑道：“为何不直接封大皇子为太子呢？
　　我苦笑摇头：“大表哥，你久居东海孤岛，不晓宫中形势，皇上这样迂回行事也是迫不得已。”
　　“京中局势再变幻无端，总是逃不过上官家与洛谦的掌心。”柳风分析道：“难道军中上官家也保不住大皇子的太子地位吗？”
　　“要保的是我的性命，并非太子的地位。”冷冷的声音从我和柳风身后的松树林中传出，随后一抹冷硬身影走向火堆，坐在了我的对面：“三姨，我说的对吗？”
　　柳风斜瞟着皇甫轩：“大皇子偷听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肯现身了。”
　　皇甫轩面色一变，很快恢复冰冷：“听闻柳大公子原先叱诧商场，锋芒无人可及。只是这两三年病魔缠身，静养休憩，许久不曾露面。”
　　柳风呵呵一笑：“不想大皇子也晓柳某薄名。柳某的确是微恙，不过还是有一些绵力的，所以还请大皇子说明京中的变化。”
　　柳风在无形地施加压力给皇甫轩，告诉皇甫轩，我柳风还是有实力的，可以选择帮助你，也可以选择打压你。皇甫轩一皱浓眉，却仍旧答道：“京中上官势力渐消，丞相统揽大权。可丞相与父皇意属不同，丞相坚持认为婉贵妃之子九皇子更适合当太子。”
　　柳风回望着我，急急问道：“谁是婉贵妃？洛谦为什么支持她？”
　　皇甫轩眼帘垂下，似乎不愿回答。
　　我将祥凤印重新收好，慢慢道：“婉贵妃本名苏婉，是纯宁皇后之妹，亦是……”
　　“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双姝之一。”皇甫轩突然打断我的话，急促说道。他省略了苏婉曾经是洛谦的未婚妻。
　　柳风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所以皇上即使封大皇子为太子，丞相也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废掉太子，是吗？”
　　我接道：“从没有一个废太子可以安稳地活到老，所以我答应真姐姐，给他们一个平安的未来。”
　　皇甫轩一挑眉尖，盯着我道：“父皇说，一旦封我为太子，就相当于把我推上了刀尖之上。即使丞相不打算杀我，也会因为太子之名而对我痛下杀手。所以不如随三姨韬光养晦，隐忍三年，厚积薄发。”
　　“难怪三年？”柳风喃喃道：“三年之后，大皇子应该十八，可以封为藩王了。”
　　我垂首，瞧着幽幽乌木：“所以我成了瑞安长公主，所以有了祥凤印，所以……”
　　皇甫朔算得天衣无缝，贸然将皇甫轩封为太子，大权在握的洛谦和苏婉一定会谋杀年轻的太子。太子暴毙，自是九皇子继任太子。可若是掌握实权的晋王皇甫轩，再加上军中的上官家，便有机会扳倒京城洛谦了。封我为瑞安长公主，众公主之长，也无非是给我合法的地位，足以与将来成为太后的苏婉一搏。借得祥凤印，为皇甫轩争取到最好的藩王位，拥有洛阳的晋王。
　　还有，皇甫朔，你将赐封瑞安长公主的诏书昭告天下，西华每一处城镇都知道了曾经的洛夫人背离了丞相！彻底地告诉了洛谦，我还是选择了上官家，选择了与他对立，是吗？
　　“为什么答应下来？”柳风忽地沉眉盯着我，目光犀利：“以你跟霜铃一样的倔强脾气，就是他们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会屈服的，除非你心里是想要的！”
　　“所以，你与长安朝堂上的所有人一样，在争权！”
　　柳风突地站起，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说出，脸上的震惊之色尽显在紧皱的浓眉之间。我仰起头，微微笑道：“大表哥，扶柳陷入了染缸，所以沉溺在权势之中，为了长公主的身份，为了祥凤印的权力，抛夫弃子来到这里。”
　　我从接下圣旨之时，便开始向金碧皇宫最高处的含元殿不断攀爬，直到登上那金銮殿，才可能喘上一口气，微微放心吧。
　　“你变了？”柳风僵着脸。
　　我眨眨眼，很轻地颤动睫毛：“环境变了，自己还不变，那么就等着被别人杀死！在长安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变，我也在变。”
　　刚停下的雪又开始簌簌地下，一片一片的雪花洒在我与柳风之间。
　　“灭火！”柳风忽然暴喝，旋即一扫腿，积雪飞扬扑灭了我身前的火堆。那边吃肉的众人一愣，便是极快的行动，用雪灭掉了火。
　　寂静雪夜里隐隐响起一种声音。
　　嗒，嗒嗒，犹如幽灵在逼近，敲击着众人紧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