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笙（重修中）》卓羽寒

28、情深我自拼憔悴

　　勤务兵打开车门，段秋淮极具绅士风度地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任平笙先上车。没有犹疑，任平笙仪态从容地坐进汽车，段秋淮对他的平静与顺从有些意外，反倒迟滞了片刻才跟着坐进去，刻意与任平笙贴得极近。
　　任平笙的身子僵了一下，段秋淮身上的温热气息一瞬间便包围了他，那气息里混和了烟草的味道、酒的味道，甚至还有胭脂水粉的味道，但这些味道都没掩盖住段秋淮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令他觉得舒适的味道，似香非香，似麝非麝，萦鼻不去。在这种气息里，他很快地放松下来，心中平静而安宁，那些扰人的思绪一时间全都被抛诸了脑后，他索性将头仰靠到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阖了眼假寐。
　　一只手探过来，圈在了他腰间，接着耳边一热，段秋淮的气息细细地拂动着他鬓边的发丝，一种似麻似痒的感觉立时从颈边直传到心里：“你……其实并不怕我，是吧？”
　　停了片刻，任平笙才睁开眼，微微侧眸，眸光迷离地望了段秋淮一眼，唇边浮上了一丝淡淡的、带着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的味道，但却极美的笑容，低低叹息了一声后，他道：“我为什么要怕你呢？你这样千方百计、苦苦相逼，都是为了……我……”
　　段秋淮怔了怔，随即一笑。
　　他没有任平笙想像得美好，但却不介意任平笙如此想像。
　　秦司令有一句话说得好，有些事还是你情我愿更好些。
　　这句话，其实最初还是他灌输给秦司令的，但他不同于秦司令，秦司令惯常把每次艳遇都消弥于无形，生怕授人话柄，而他每一次都会大张旗鼓、恶形恶状，以不负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睛。
　　他再没有说话，任平笙也没有动，两个人都沉默着，贴得极近的身体间有种暧昧的温暖在流动。
　　那是一种奇异的、彼此吸引的感觉，就象两块磁石，一正一负，即使隔得再远，只有一经触动，就无法避免地要贴到一起……
　　这种感觉，于任平笙极陌生，于段秋淮也是一样。
　　这种陌生而奇特的感觉带来的美好，是段秋淮从来没有尝试到的，尽管他成为段秋淮以后，在战场之外从来夜不独眠，早已是历遍花丛、久经风月。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起了贪恋之念，这份美好太纯净、太甘甜，让他只想沉浸其间，所以，他放弃了更进一步轻薄任平笙的想法，而是就那样与任平笙静静地坐着。在忽明忽暗的汽车里，任车窗外闪过陆离的光影，繁华与沉寂，在小小的车箱内交汇成默契的温馨。
　　汽车驶进了玉园的大门，远远的，便从灯火辉煌处传来西洋音乐和人声交织在一起的喧哗之音，任平笙被这喧哗声惊动了，坐正了身子，望向车窗外。
　　段秋淮也坐起身，望着灯光处皱起了眉头。
　　吩咐车子停下，段秋淮招手叫过一名勤务兵，指着大厅问道：“那做什么呢？”
　　勤务兵答：“章小姐在举办舞会。”
　　“来的都什么人？”
　　“是府里诸位不当值的副官及他们的家眷。”
　　段秋淮冷哼了一声，道：“行了，我知道了，别和章小姐说我回来了。”
　　勤务兵怔了怔，面有难色：“章小姐吩咐过，您一回来就要向她报告，霍副官刚已进大厅去了。”
　　段秋淮脸颊上的伤疤抽动了一下，抬眼望向大厅，一个火红的身影正从台阶上欢快地奔过来，他打开车门，下车，倚在车边，从口袋里拿出根雪茄烟，点着，章朵儿也刚好来到了他面前。
　　今晚章朵儿打扮得格外出色。
　　一袭火红的西洋长裙，极大胆的露出一边雪白的肩膀，胸口处镶了一大片华美的钻石，在夜色里反射出美丽的光芒来。她的长发也挽成了西洋贵妇式的发髻，鬓边还插了一朵芬芳四溢的玫瑰。
　　来到段秋淮面前，她翩然一个旋转，裙裾如鲜花般怒放开来，然后向段秋淮俏皮地笑问道：“怎么样，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段秋淮点点头：“不错，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品味提高了，好！”
　　章朵儿得意的一笑，笑容里竟然带着几分天真，这份天真使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夜色里望去极为动人：“这个是我和几位副官的太太跑遍了全北平城的洋装店后才定下来的样式和颜色呢！今晚这个舞会啊，也是我特地举办的，我要学好西洋舞，免得老秦笑话我，我倒不怕他笑，可是算起来，丢的却是你的脸啊！”
　　段秋淮一笑，喷出一口烟雾，烟雾后的神情莫测高深。
　　章朵儿把他这一笑当做赞许，便喜孜孜牵住他的手，道：“和我进去，陪我练习一下今晚学会的舞步！”
　　段秋淮抽出手，道：“不行啊，姊，我今晚有人陪。”
　　一声“姊”叫得章朵儿一呆，车内的任平笙一震。
　　幼时钟离玉爱叫章朵儿“朵儿姐姐”，而段秋淮却是一直恭敬地唤她“姊”。
　　而现在这一声“姊”，又该如何理解？
　　半晌，章朵儿才勉强地笑道：“哦，又是谁家的少爷、小姐倒霉，被你看上了？你这玉园里的花花草草可够多的了，我说你啊，小心贪多……”说话间，她俯身向车内看去，待借着灯光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是谁时，立时倒吸了口冷气，咽下了说到一半的话，眼中闪出奇异的光芒来。
　　任平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从另一端走下车，向她打了个招呼：“章小姐，近日可好？”
　　章朵儿盯着他，神色不住变幻，半晌方道：“怎么是你？”
　　任平笙瞥了段秋淮一眼，道：“这句话您应该去问段军长。”
　　段秋淮一哂，未语。
　　章朵儿狐疑地看了眼段秋淮，再看了眼眉间眼底写着无奈的任平笙，极力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淮你不是去陪老秦了吗？怎么会与任老板在一起？还……还把他带回了玉园？”
　　段秋淮吐出口烟雾，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与任老板总能不期而遇。”
　　任平笙闻言，不禁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段秋淮对他微微一笑。
　　将他们二人的眉来眼去瞧在眼里，章朵儿的心里登时七上八下，又气又急，当下沉了脸向任平笙道：“任老板，你可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任平笙淡淡的道：“我答应过的，我自然不会忘记，可是，能否做到，就要看章小姐了。”
　　段秋淮挑挑眉，问道：“怎么？你们……一直有往来？”
　　任平笙微笑道：“章小姐是我的戏迷，一直想要我陪她票一出戏，只是这段时间平亭身体一直不好，我无睱践约，本来明日便想约章小姐见面商量细节……”说着，他目光深邃地看了眼章朵儿。
　　章朵儿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向段秋淮道：“再过半月便是你的生日了，我见你那日那般喜欢任老板的戏，所以想请任老板来唱出堂会，我呢，现在吃你的、住你的，也不好拿你的钱送你礼物，便想着票一出戏来请你看，怎么着，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段秋淮似是接受了这个说辞，笑笑道：“哦，这样岂不正好，平笙也不是外人，届时听你调遣便是。”
　　章朵儿闻言看了任平笙一眼，眼神极为奇怪。
　　任平笙犹豫了一下，道：“段军长，平笙有一个不情之请。”
　　段秋淮“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是无所求吗？”
　　任平笙淡然一笑，道：“纵然是八大胡同的清倌首次挂牌，客人在渡夜资外总也要赏些体己的罢？”
　　段秋淮被他此语问得无言以对，而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来——高傲如斯的任平笙拿自己与八大胡同的清倌相提并论，这绝非一个好兆头。
　　“段军长，你今日曾想留下楼小姐为你作证，你想要她证明的，不外乎是今夜任平笙是自愿走进玉园这桩事吧？那么，我如今当着章小姐的面对您说出我的不情之请，道理也是一样的，我希望章小姐能为我作证，以免您赖账。”
　　段秋淮笑了起来，拿开嘴里的雪茄烟，问他道：“你觉得，我若真想赖账的话，章小姐是帮你，还是帮我呢？”
　　章朵儿没有笑，任平笙也没有笑，只道：“今晚军长您以新盛春为协迫我应你入玉园……”说至此处，他顿住，叹了口气，眼光掠过章朵儿向远处的亭台楼阁望去：“虽然非我所愿，但我既应允了你，便不会反悔。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明日一早，让我离开，我会带着新盛春远离北平，从此再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段秋淮脸上的笑容敛了，他冷冷的瞪着任平笙，半晌方道：“你知道违拗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任平笙疲惫地一声叹息：“我已尽量在委曲求全，难道如此亦是在违拗你吗？”
　　段秋淮一声冷笑，傲然道：“我段秋淮想要你，就是要你的一辈子，而绝不会只是这一夜，你不要以为你是任平笙，就会与别人不同。”说着，他托起任平笙的脸庞，深深望进他的眼中：“从这一刻起，你最好认命，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说完，他放手，转身，抛下一句冰冷的话后大步离开。
　　“把任平笙关到暗牢去，明天一早送到我房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花销大到一度身无分文，小崽子偏偏又这个时候生病，真是愁死我了啊……所以，这一章的情节极纠结啊，以致于现在，我亦不知要如何写下一章了，任平笙这次要怎么才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