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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恨如春梦畏分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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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窗外开始飘雨。
雨声淅淅沥沥,直到第二日的清晨,仍然未停。
何素玉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出去,再悄无声息地带上房门,生怕惊动了好容易才入睡的任平笙。
天色依然阴沉,房檐上滴雨如线,雨气里带着淡淡的雾气,远近一片迷茫。
站在院门里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走动,何素玉这才启了门栓,一推门,她便惊呆了。
燕平亭直直地立在门前,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湿淋淋的,不知已站了多久。
看到何素玉,他眼中最后一抹亮光陡地熄了,倍极凄楚地一笑:“……原来……如此……”说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任平笙站在床边,定定地望着床上。
燕平亭静静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北平最有名的大夫坐在榻边,一边诊脉,眉头一边皱成了小山。良久,大夫收回手,摇头道:“燕老板此病乃风寒入体,来势汹汹,而且燕老板素来体质虚弱,再加上心火郁结,此病大是凶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任平笙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耳边传来沈世秋颤抖的声音:“大夫,真的有这么严重吗?连您都束手无策了吗?”
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开一副药,燕老板如果吃下去发了汗,就还有救,如果没有发汗,就不必再找老夫了。”
任平笙缓过神来,转头看着榻上的燕平亭,他擦洗干净后的脸庞因高烧而嫣红着,几丝凌乱的黑发搭在鬓间,便如一幅丹青画般美好。
咬咬牙,任平笙转头向外便走,站在大夫旁边的沈世秋急忙问:“平笙,你做什么去?”
任平笙定了定神,道:“师父,我不能教平亭有事,我要再想想办法去。”
沈世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未语,可是,任平笙听得出,沈世秋心里已经接近绝望了。
狠狠咬住下唇,任平笙固执地、大步地走出了房门。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燕平亭有事!
才走出燕平亭的房门,迎面过来一个小童伶,禀道:“上次来过的那位记者小姐又来了,就在门外。”
任平笙怔了怔,楼心月此时上门又会有什么事?
来到大门外,楼心月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
今天的楼心月显然精心打扮了过的。
一头青丝烫成精致的西洋发卷,两鬓各插了一支镶嵌着宝石花的发夹,上身穿了件雪白的真丝衬衫,领口袖边都滚着蕾丝花边,外面罩了件宝蓝色马夹,下边是一条同色长裤,足蹬马靴。这套极摩登的装束极好的衬出了她窈窕的身姿,更别添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看到任平笙,楼心月先是嫣然一笑:“任老板,我不请自来,不会太冒昧吧?”看清任平笙后,她敛了笑容:“任老板,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能帮忙吗?”
一抹惊异在任平笙心中一闪而过,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楼心月为何总能一眼看透自己?
按下满心焦灼,任平笙竭力平稳地道:“我师弟燕平亭今早突发急病,我要为他请大夫。”
楼心月熟练地说了一个名字,正是方才那位老中医:“他是现下北平城里最出名的老先生,我陪你去请他。”
任平笙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来了,只肯开一副药,如果这副药不济事,就……”一言未了,已哽咽住。
望着任平笙微红的眼,楼心月心中怦然一动,犹豫了一下,她问道:“平笙,你相信我吗?”
任平笙望向她,不明所以。
楼心月道:“我在外国读了四年的医科大学,如果任老板相信我,我来给燕老板看一下,用些西药,西药的药效要比中药快很多,也许有中药达不到的药效。”
任平笙定定地望着楼心月,楼心月迎视着他黝黑的眼眸点了点头。四目相对,楼心月忽然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这感觉很奇怪,还不等她想明白,任平笙已对她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楼心月转头对车中司机吩咐:“回去取我的药箱!”
随着任平笙走进燕平亭的房中,楼心月问清了燕平亭的病因,再简单观察一下后已胸有成竹。
一会,楼心月的司机送来了一个精致的药箱。楼心月打开药箱,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大家闻所未闻的希奇物件。楼心月先拿出一支细小的玻璃棍让服侍燕平亭的小童伶夹到燕平亭的腋下,又拿出一个缀了个铜镜的奇异项圈戴到自己颈中,将两个怪异的小东西放进耳朵里,靠近燕平亭,拿了那个铜镜贴上燕平亭的胸前,做出倾听的模样来。大家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新奇不己。听了一会,楼心月拿下项圈,又命小童伶拿下那根玻璃细棍,对着窗外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甩了甩放回药箱里,边对沈世秋和任平笙说:“急性重感冒,极有可能转为肺炎,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烧针。留下一个人帮助我,余下的人都先出去。”沈世秋带着一个小童伶留了下来,其余人全都退了出来。
一会,房门打开,沈世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走出来,脸色相当难看。
任平笙忙上去问:“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沈世秋摆摆手:“我没事,可是……平笙啊,她弄的这一套简直是闻所未闻,真的能救得了平亭吗?”
任平笙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救得了平亭,可是,如果连她也救不了平亭,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沈世秋默然。
隔了一会,楼心月也走出来,在药箱里拿出一只大玻璃瓶,倒出十几粒白色药片来:“这个是退烧药,一次二片,一天三次。”再拿出另一只大玻璃瓶,倒出十几粒黄豆般大小的药球来:“这个是消炎药,一次一片,一天三次,现在先给他吃下去,温水送服。一会燕老板醒来就让他吃下去。”
何素玉快手快脚地接过,用手帕包好收起。
楼心月又吩咐:“找些白酒,越烈越好,用干净软布给他擦洗额头、腋下和手心、脚心。”
何素玉立刻张罗去了。
楼心月转头看着望着她欲语未语的任平笙,微笑道:“你放心,我想,燕老板会没事的。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他退烧。”任平笙点点头,唇边终于有了一丝微笑。
一个时辰后,燕平亭终于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床前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当遇到任平笙的眼眸时,他停住了目光,然后眼神变得如冰霜般冷:“你出去。”他的嗓音还嘶哑着,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任平笙无声的叹了口气,阖了下眼帘,转身出门。
即使燕平亭恨他一辈子也无所谓,只要他还活着。
身后脚步声细碎,任平笙回眸,是楼心月跟了出来。
站定了,任平笙叹问:“楼小姐,平亭他是不是没有危险了?”
楼心月道:“他只是暂时清醒,要看什么时候退烧才能判断出病况,不过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你们……吵架了?”
任平笙苦苦微笑了下,未语。
楼心月见任平笙不愿深谈,便耸耸肩,笑道:“任老板,我今次来原想请你参加我周末举办的舞会,可现在看来你未必有时间参加,我便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看下燕老板。不必和我说谢,我知道我欠你多少。”
纵然心事重重,任平笙亦不禁微微一笑。
如果没有之前那种种,楼心月实在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在楼心月精心的诊治和大家细致的护理下,燕平亭的病情终于化险为夷,稳定了下来。但他仍是不肯见任平笙、何素玉,原本,他虽言语不多,却柔和爱笑,可病后,他整日沉默寡言,一双明媚的凤眼里满是冰冷。
徐平君仍在养伤,燕平亭又卧病在床,所有的戏都只能靠任平笙一个人独挑大梁,每日里忙碌到沾枕即眠,玉园、淮哥、章朵儿一时之间都被抛诸于脑后。而段秋淮那边许是章朵儿用了些甚么手段,一直风平浪静。
半个月后,燕平亭病情痊愈,徐平君也可以自如行动了,沈世秋终于放下心来,特地在福顺居里摆了一桌酒席答谢楼心月。
楼心月执意推拒了上位,请沈世秋坐下后,方与任平笙并肩坐了。
这些日子楼心月在新盛春常来常往,与众人早都混得熟了,所以落座后,略略寒暄几句后便热闹起来,菜上齐后,燕平亭便在沈世秋的示意下站起身,举杯向楼心月致谢:“楼小姐,平亭这次病重,多亏楼小姐妙手回春,平亭无以为谢,惟有薄酒一杯敬楼小姐您,祝楼小姐万事顺意。”
楼心月笑道:“燕老板这杯酒,我不敢辞,就先干为敬吧。”说着,她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燕平亭依旧站着,执着杯转向任平笙道:“平笙,我知道楼小姐为我治病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我也该谢谢你才是。”
这是他病后首次开口与任平笙说话,任平笙不禁亦惊亦喜,忙举起面前的茶杯,柔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要你早日康复就好。”
燕平亭唇边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也好,我暂且把这杯酒留着,待你与素玉成亲之日再敬不迟。”他翩然落座,见众人都用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便抬眼望向神色僵硬的任平笙道:“怎么平笙?素玉都在你房中过夜了,你还不打算和她成亲吗?”
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