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笙（重修中）》卓羽寒

22、天上人间一样愁

　　任平笙惊诧地望着章朵儿：“朵、朵儿姐姐，你、你……为何要这、这样说？”
　　章朵儿投来的目光中既有嘲讽又有愤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任平笙惶然摇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章朵儿冷笑着道：“阿淮接我回玉园前，我一直在八大胡同边上一个不入流的院子里过皮肉生涯，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可能因为阿淮不爱听，所以，大家都不说而矣。”
　　任平笙颤抖着声音问道：“可……可你怎么会……”
　　章朵儿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记得当年你是怎么逃走的吗？我对他们说，我是钟离玉。”
　　“我们军长念在她当年是替钟离小姐受了那些苦，所以一直待她很好！”
　　陈静舟曾说过的那句话蓦地回响在耳畔，任平笙无法置信地望着章朵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章朵儿极凄凉的一笑，眼中蕴泪：“我以为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是，我没想到，我冒名顶替了你，他们又找个丫环顶替了我，那个丫环直接被卖进了妓院，而我却被送到了一个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房子里，在那座房子里，我待了一个月……”
　　说到这，章朵儿停了下来，脸庞都有些扭曲，喘了口气，才续道：“……在那里，我受尽了各种各样无法想象的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有人救我，没有人可怜我，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昏迷过去的时候……”
　　任平笙听不下去了，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不教自己哭出声，他对面的章朵儿也已泪流满面，苍白如死。
　　“一个月后，他们对我失去了兴趣，就把我丢在柴房里自生自灭，我以为我会死，可惜，我仍是没死，后来他们就把我丢到了那家妓院里。去那里的人都是屠夫、黄包车夫之类的最粗鲁低俗的男人……我就那样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章朵儿停下，几口将自己面前的整杯茶都喝进去，然后望着任平笙轻轻道：“你衣着光鲜地在人前出风头的时候，我却在北平忍辱偷生……老天给你的，永远比给我的要好……”
　　任平笙已哭得哽咽难言，泪如雨下。
　　章朵儿反倒最早平静下来，拿出手帕擦净了脸，又给两人的杯子续满了水，然后静静地看着任平笙，直到任平笙也平静下来，方才不无讽刺地道：“其实，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你知道，你为何欠了我，又欠了我多少。”
　　任平笙心中一沉，已隐隐知道了章朵儿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半年前，我接了一位客人。他相貌可怖，身上带着股寒气，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可出手还算大方，一出去就是一整日，夜里才回来……回来后，也不象别人那样往死了糟蹋我，后来，他要走的时候我就求他给我赎身，他答应了，可当时没带我走，过了三个月后，他派人把我接到了玉园，我才知道，他——竟然就是阿淮。”
　　任平笙的心坠进了谷底，而且，一直一直地沉下去。
　　他们……竟然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阿淮与我相认后，对我一直很好，他身边有十多个姨太、相公，个个都比我年轻、比我好看，可是，对我，他始终那么好……我想，老天教我受了那么多的罪后，终于给了我点幸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来了北平……”
　　任平笙缓缓绽开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心如刀割。
　　章朵儿的话中透露了太多他不曾听到、不想听到的秘密，章朵儿要提出的要求他已明白，可就算她没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又要如何去面对这样的淮哥？
　　章朵儿半恳求半怨愤地道：“玉儿，你认不认阿淮，都是任平笙，都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以走，而我，没有了阿淮，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忍心吗？”
　　任平笙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咬得满嘴都是甜腥味，也不知道松口。
　　章朵儿蓦地站起身，对着任平笙砰地一声跪下，凄声道：“玉儿妹妹，我求你，你别认阿淮了！我求你了！”说着，她重重地磕下头去，久久不肯抬头。
　　任平笙缓缓地俯下身，扶起章朵儿。
　　章朵儿惊喜而犹疑地望着他：“玉儿？你……这是……答应我了？”
　　望着章朵儿涕泪交流的脸，任平笙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章朵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稍纵即逝：“可是，现在阿淮对你很有兴趣，你……能让他断了那念头吗？”
　　任平笙收回手，拿起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深埋在冬三月的冰雪里一样冷，然后，干干涩涩地道：“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再去招惹他。”
　　章朵儿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也会帮你，从今以后，若有我能做到的事，你尽管开口。”
　　任平笙浅浅一笑：“我会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任平笙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戏班了，朵儿姐姐，你……保重。”
　　章朵儿点点头：“好，以后若再有事，我们便还在这里见面商量。我若找你，就送个花篮给你，花篮上缀一个红色双心结，你若找我，就送个花篮给我，花篮上缀一个蓝色双心结。”
　　任平笙听她如此隐密且有条理的安排，不禁一怔。
　　章朵儿便一笑道：“每日里跟在阿淮身边，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听得多了，遇事也就晓得弄个玄虚什么的了。”
　　听出章朵儿多少有些炫耀自己与段秋淮亲近到何等程度的意思，任平笙便只垂眸下去，未曾应声。
　　回到新盛春时，已要吃午饭了。任平笙回房换了件衣服，又仔细地在微肿的眼睛上敷了些粉，方才来到饭厅。
　　燕平亭一见他，就有些讶异地道：“平笙，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任平笙含糊地“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燕平亭贴近了他低声问道：“平笙，你有没有想好，昨儿段军长赏那些大洋要怎么办？”
　　任平笙思索了一下，脑中却是一片茫然，半晌方道：“我还没想好。”
　　燕平亭奇怪地看着他，道：“平笙，这笔大洋这么烫手，你竟不着急吗？你不怕那个段阎王籍此生事吗？我怎么总觉得，你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呢？”
　　任平笙怔了一下，勉强振起精神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饭后，沈世秋叫住了他，也问他那些赏银的事，任平笙便道：“先收着吧，回头我想办法退回去。”
　　沈世秋看着他：“退……回去？你……难道不打算……”
　　任平笙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世秋问道：“为什么？”
　　任平笙再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也想问为什么，朵儿姐姐为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他是应该用一切能补偿她的来补偿，可是，为什么——她要的偏偏是淮哥？
　　沈世秋看着满面黯然的爱徒，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平笙啊，你可要想好，这认与不认是一念之间，可这一念，关乎你这一辈子啊！”
　　任平笙点点头：“我知道的，师父，可是……我已无路可走，一切只能如此了！”
　　沈世秋皱眉，才想细问，几名管事拿了账簿进来寻他，他便只得草草道：“那好，平笙，你去吧。”
　　整个下午，任平笙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晚上到了戏院，又坐在化妆台前发起了呆，待到燕平亭准备好了进来寻他时，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燕平亭又着急又担忧，紧紧抓住他的肩头，急切地道：“平笙，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怎么会这样失魂落魄的？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别这样啊！”
　　任平笙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拿起粉开始打底。
　　燕平亭看着他，眼底里有掩不住的失望：“我知道，其实，有些事我不该问……”
　　任平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在镜中望向他：“不是那样的，平亭，我只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如此而矣，你别多心。”
　　燕平亭精心描绘得艳丽绝伦的脸庞上绽出一个悲凉的笑容，他轻轻道：“好，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完，他转身便走。听到他“砰”地一声带上门，任平笙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望着镜中自己那张挂着没有揉匀的粉的脸，和脸上那对黯淡失色的眸子，颓然长叹。
　　晚上回到新盛春，任平笙推说不饿，没有与大家一起吃宵夜，独自一人回到房里，正对着暗淡的灯光发呆时，门被叩响了。
　　来的是一袭家常衣裙的何素玉，秀美的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手里提了只食盒。
　　“班主说你午饭、晚饭都没怎么吃，现下又不肯吃宵夜，身子必定承受不住，教我熬了粥给你送过来，你到底怎么了？若不是有事，你断不会教班主看出你如此反常的……是玉园那边出了事？”
　　何素玉一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细粥小菜一样样端出来，一边细声细语地问着。
　　任平笙满腹难言的委屈和无奈一瞬间被勾了出来，他猛地抱住站在自己身前的何素玉，将脸藏进她弥散着清香的衣襟内，开始无声地哭泣。
　　何素玉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环抱着任平笙，轻轻抚着他的肩头安慰着他，片刻后，她想起了什么，“扑”地吹熄了窗前的灯。

作者有话说

　　累死了，我今天早上四点多起床搭火车去了哈尔滨，下午三点才回到家，晚上就来更新，保证我承诺过的每周一章，我多不容易啊！